徐階擡頭瞅了一眼朱翊鈞,然後就叩首道:“罪員請陛下做事皆遵循内心!”
“對于一件事,不是問當不當做,而是問想不想做。”
“陛下甚至可以,選擇做這一切的出發點,隻是爲一己之私欲,而将太師張文正公教給陛下的那些,要仿效曆代聖主明君治國安邦的宏大理想,先放在一邊,隻問,做的事用的人,有沒有讓自己心裏舒坦。”
“否則,太師張文正公教給陛下的那些強國富民之道,皆不過是空中樓閣。”
“陛下會很容易因此懈怠,即便陛下自己不懈怠,也難以保證後人不懈怠。”
朱翊鈞聽後,點首:“你沒說錯!”
接着,朱翊鈞就站起身來,看着徐階:“所以,朕決定還是賜你死罪,盡管你在竭力地向朕表現伱的價值,讓朕看見你徐階比朕先生更厲害的地方,也在國子監配合的很好。”
徐階一怔,臉上盡是詫異之色。
接着,徐階就追問道:“既如此,罪員想問,對外擴張真的能讓陛下和滿朝權貴官僚更和睦嗎?!”
說着,徐階就又道:“另外,陛下,海外除了倭國那裏有大量銀子可以賺來兼并國内之地壓榨本國生民外,真有那麽多需要陛下依舊要殺罪員而不用罪員,而要去開拓的财貨之利嗎?”
朱翊鈞點頭:“有的。”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陛下,之前罪員等是不想讓朝廷與民奪利,所以才未讓天子知道倭國多産銀,甚至也故意鼓吹海洋兇險,不讓朝廷和内地權貴官紳知道海利之豐厚。”
“但現在罪員自然不敢隐瞞,何況陛下也知道了海利之豐厚,事實證明海上兇險也不大。”
“可罪員實話告訴陛下,事實上,天下海利也就倭國有利可圖而已,其次,南洋的話,不過是呂宋有銀可賺,除此之外就是爪哇、滿喇加。”
“但再南去就是汪洋大海,沒有大陸。”
“東邊除了倭國幾處大島外,也是汪洋大海!”
“而西邊,早被西夷瓜分,且據西夷而言皆爲蠻荒,無可墾之地。”
“北邊就是大漠雪原,貧瘠得北虜不得不屢次南下寇掠。”
“所以,外面的海利并不足以支撐陛下用與權貴官紳和睦相處的方式實現中興。”
“何況,陛下欲真要中興,需要的不隻是銀子,本質上還得需要更多土地來養更多的百姓,可海外真沒有那麽多可耕之地。”
徐階激動地說了起來,且一臉不解。
朱翊鈞則朝他笑道:“你到底還是知道的不夠仔細,也或許是你接觸到的西夷瞞了你,南洋之南不是汪洋大海,而交趾之西也不是蠻荒。當然,且不論對外取利的事,即便在國内興利生财,朕也自有良法,非你一隻知走私貨物與兼并田地且放貸之地主官僚可知。”
徐階不禁微微皺眉,一副不願意相信的樣子,也就隻道:“陛下,可是太師還對您說了什麽?”
朱翊鈞倒也不在乎徐階相不相信,也沒回答徐階的問題,隻說道:“你沒說錯,朕需要和光同塵,但是法有不可寬者!”
“而朕不能寬仁的底線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出賣國家利益!包括皇親國戚和耆老勳貴;故而,你徐華亭是得被處死的,誰讓你真的涉及走私通倭,朕得給天下人一個交待,讓他們知道,隻要通夷就是最惡的罪。”
“你但凡像高拱和朕的先生那樣,在當國時,就主持開海和擴大開海規模一樣,也開海通商,乃至允許對倭通商,甚至把對倭的貿易之貨物不設任何禁令,你也不會現在還要因爲走私通倭的事被處死。可你因爲不想讓朝廷得利,沒有選擇這樣去改制,如此,你隻能承擔你沒有這樣做的代價。”
雖然高拱當國時主持的開海給大明朝廷從沿海官紳那裏争取來了隻一兩萬兩稅銀收入增加,但至少也是真的在爲國謀利,保證福建海域的水師具備一定戰鬥力是沒問題,也比徐階這種連一兩萬兩也不舍得爲朝廷争取的要好。
徐階聽朱翊鈞這麽說後,抽泣起來:“罪員悔之晚矣!”
朱翊鈞接下來不久後就讓侍禦司拟旨對徐階的個人功過進行了一番客觀性的描述。
處置徐階的诏旨,先肯定其了功績,再昭彰了他的罪責,然後說明了考慮其曾在世廟時有庇護忠良與撥亂反正之功績還保障了先帝順利即位功績的基礎上,決定饒其淩遲之極刑,而改爲賜死,留其全屍。
至于爲何沒有饒恕徐階死罪,也予以了特别說明,皆因爲治國首在強國,罪惡也首在叛國,而更甚于謀大逆,故不能不處死,而儆效尤。
而徐階之子徐蟠、徐琨、徐瑛也因爲參與走私叛國,而被處以大辟之刑,隻是看在徐階曾有功于國的份上,開恩改淩遲爲斬立決。
徐階之孫徐有慶以其不知情,且念其祖父輔弼功而判充軍流放東番。
徐階之兄弟徐陟一族,因其未直接參與謀逆,且考慮徐階曾也有功于朝廷,而徐陟本人也曾爲國出力,故皆流放東番。
徐階本人雖然已經知道了朱翊鈞還是要處死他的結果,但在聽到賜死他的聖旨内容後,還是哽咽不已地跪了下來,且道:“罪員有負國恩,罪有應得。”
而在徐階跪下時,太監張鲸就讓人把一杯毒酒端了來:“那就請上路吧。”
徐階則顫顫巍巍地擡起了頭,緊抿着嘴,然後伸出瑟瑟發抖地手接過了酒杯,有着兩厚重眼袋的老眼瞅向張鲸:“公公,陛下可還有什麽口谕?”
張鲸道:“沒有。”
徐階聽後沉吟了片刻,然後就苦笑了一下,接着就将酒杯放在了唇邊,然後一閉眼一仰脖,就将毒酒吞了下去。
吞了後,徐階就再次笑了起來,說:“叔大,爲師來見你了!你應該不會想到爲師會這麽快就來見你吧,沒辦法,誰讓你走了呢。早知道如此,爲師無論如何,都會希望你多活幾年的!”
說後沒多久,徐階就倒在了地上,且抽搐起來,面容極爲痛苦,張嘴欲言,卻隻能發出咔咔之音,同時隻拿自己的手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而沒多久,便沒了動靜。
張鲸見此走了過去,試了試他的鼻息,見徐階斷了氣後,就對一起來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派來的官員道:“你們也來試試吧,以免說咱家沒認真處決他。”
三法司的官員便也來了試鼻息,且都颔首承認徐階已氣絕。
于是,徐階就這麽于萬曆十年九月底賜死在錦衣衛的诏獄裏。
至于徐璠、徐琨、徐瑛三人與直接謀劃和執行挖掘張居正禦賜父墳的罪犯張府家奴周華、僧人明祯、生員王汝貢則被押赴刑場處以枭首極刑。
“父親,怎麽會這樣啊,江陵死了,兒子不但不能還鄉,反而還要被處斬!”
徐璠在被斬首之前頗爲痛苦地仰天吼問了起來。
徐琨也很不解地看向徐瑛:“老三,你應該清楚,這到底是爲什麽,按理我們這些壟斷海利的豪紳是不會被朝廷查到的才是的。”
徐瑛哭喪着臉道:“二哥,您不知道,人家早就盯上了我們,以至于把九妹妹都變成了他們的人,隻怕就等着江陵亡故後好對我們下手呢。”
徐琨聽後不禁龇牙,但又什麽也不敢說。
“斬!”
而待時辰一到,監斬官将令牌丢下後,三人和明祯、周華、王汝貢三人皆被斬落首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