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吧!”
闵希琛歎氣回了一句。
“否則的話,這分配天下之利就是天子說了算了。”
“可如果這樣的話,萬一将來天子無德,隻知揮霍天下之财,而賞于佞幸怎麽辦?”
接着,闵希琛就又說出了自己憂慮的事。
“就是怕這個啊。”
徐階回了一句,就幾乎欲哭地又說道:“他江陵和他的那幫人,非要這麽不死不休的折騰個沒完!大明遲早都要因而亡在他們手裏!”
闵希琛則在這時笑道:“不過,老先生也不必急壞了身子,您剛才說的話,還是有可能的。”
“怎麽講?”
徐瑛這時忙期望地追問了一句。
闵希琛笑着道:“首先,江陵在民間的風氣已經大壞了!天下士林中,沒幾個不罵他的!”
“關于罵他的匿名揭帖是撕都撕不完,任憑錦衣衛千隻眼,也擋不住主政的天下官員士紳内心裏也對他恨之入骨啊。”
“所以,關于江陵的好話與奉承之語反而被嚴禁出現,而關于江陵的惡語則是明禁暗允,若陛下真要是派錦衣衛去打聽民間關于江陵的輿情,聽到的隻會以江陵如何好色、如何貪财、如何貪權爲主。”
“什麽已往江陵運銀六百萬兩,連地磚都是金子鋪的。”
“什麽宅邸擴建到比王府還大幾倍,還用了上百閹奴。”
“就算司禮監奉旨辦的《皇明日報》和《邸報》一個勁說他的好話,但這些好話出了京師内城就不會有人信了。”
“在士林明裏暗裏的策動下,隻要是個識字的,都已本能覺得朝廷官府的正經報文都是不可信的!”
“何況,民間偷偷印刷的那些小報,登載的那些标題獵奇勾人私欲之事,本就更易讓人相信。”
“隻怕天子也會相信他江陵掌那麽大權勢,不可能不給自己撈錢,不可能不比奢炫富而逾越禮儀。”
“何況,他江陵本就是個謀身不甚正的人,有些本就是真的,而不是空穴來風。”
說到這裏,闵希琛就問徐階:“老先生您說,陛下會不信嗎?會不對在他面前充作聖人一樣的先生大失所望嗎?”
接着,闵希琛又道:“其次,天子到現在,也不得不每日很早就去參加講讀視朝,雨雪不能免,被他江陵逼着做堯舜之君,不得休息!”
“但隻要是個人,不可能沒有惰性,也不會願意被人這麽拘管着,尤其是到天子如今這個年紀,隻怕早就有了逆犯之心!隻等着外界的消息一旦湧入京城爲天子知道,說不準天子就會隻對江陵隻有厭惡,連帶着對江陵信任的那些文臣武将也惡了,而做出自斷臂膀的事。”
“而一旦做了,天子再想接回來就很難了,畢竟天子顔面何存?”
徐階聽後點了點首:“但願吧。隻是看目前這新政推行程度,不像是他江陵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
“陛下,臣與俞老将軍們商議了一下,平戶和長崎的貿易既然現在由朝廷控制,那這榷關之稅自然也得朝廷做主,故臣等未敢擅定,隻依照倭國舊例收稅。”
戚繼光在進京後,就先進了宮,見了朱翊鈞,且對朱翊鈞說起了自己這些對于倭國海利的想法。
朱翊鈞淡淡一笑,接着就問道:“倭國收稅幾何?”
“平均在五稅一。”
戚繼光回道。
朱翊鈞聽後一愣,道:“這些倭國土酋也是夠狠的!”
“倭國各土酋互相攻伐無度,故稅賦很高。”
戚繼光回道。
朱翊鈞則擰眉問道:“本國商人也能忍?不報于朕知道,而令朕譴責之?如此重的盤剝!這要是本國,早沸反盈天了吧?”
“陛下說的是,蓋因走私泛濫,不欲讓陛下知道,也不欲讓朝廷幹預。”
戚繼光回道。
接着,戚繼光就拿出密奏本來:“現有生員顔衷紀、楊燮等面見臣時,與臣談話之内容,臣已記錄在本,奏于陛下知道,陛下可由此明白,他們其實甯讓臣和在倭諸将軍與他們一起分昔日倭人之利,也不想讓朝廷得利,還勸臣以東夷乃貧瘠之地,并無所産,其民皆如野人,而所得之利維系軍費尚且艱難爲由來蒙騙陛下,使陛下不知道東夷海利之豐。”
朱翊鈞點了點頭,也沒說他已經通過錦衣衛在征倭大軍中的細作知道有生員見了戚繼光,而隻等戚繼光進京要不要把談話内容告訴他,隻把戚繼光的奏本接過來看了起來,且呵呵笑了起來:
“敢出海的,膽子就是不一般啊,這話都敢說,也真是一群爲了厚利,敢把絞死自己的繩索都賣出來的人!就這麽不把朝廷當回事,是覺得朝廷真不敢動他們背後的人嗎?”
說着,朱翊鈞就對張鲸吩咐道:“讓廠衛去查幾個人,順藤摸瓜,把他們背後的勢力都摸出來!”
張鲸拱手稱是。
朱翊鈞則看着戚繼光:“愛卿在東夷應該已經通過接管平戶、長崎兩地商鋪,知道了東夷海利之虛實,以愛卿看,這海利當怎麽分?”
“回陛下,東夷因多産銀,再加上其國内土酋因互相攻伐,需要很多硝石、鐵料等,故海利其實非常豐厚,無論是西夷番商還是本國商賈,基本上将我中國貨物主要銷往該地,而賺取白銀,再來我中國又進貨物,又銷往該地。”
“至于這海利如何分,自然得陛下聖裁!”
“雷霆雨露,皆爲君恩,陛下覺得該怎麽分就怎麽分。”
戚繼光沒有對朱翊鈞進行絲毫隐瞞,也沒有在這時,直接要求朱翊鈞多給他們這些武勳分一些。
朱翊鈞點首:“這樣吧,獻俘儀式還得準備幾日,明日朕宣你到政事堂,與執政公卿們說說此倭國海利,讓他們也更清楚些,這涉及到國計民生,不能随便裁定,尤其是在倭之進出貨物稅率是當減當加,是需要認真酌定的。”
“臣遵旨!”
戚繼光見朱翊鈞讓他也去政事堂合議分天下海利之事,眉間頓時難掩興奮之色,且忙回了一句。
接着,朱翊鈞突然就問:“聽說,你帶了些倭狗回來要送人?”
戚繼光不由得一怔,後背陡然生出一絲涼意。
接着,戚繼光就如實回道:“回陛下,是一些倭奴,臣想着現在因爲新政,官紳大戶都不得不削減開支,釋放仆婢,連陛下的内廷也少了許多願意自閹進宮幹粗活的人,也就帶回來了些,準備獻給陛下與送人,獻給陛下的皆是一些能耕田的母狗,陛下大可将其打發到皇莊去,以補逃佃的損失。”
“請陛下放心,皆是臣用自己俸祿買的,這些倭奴極便宜,與買狗的價錢差不多,故臣與在倭官兵也就習慣以狗喚之了,爲的是區分我們自己帶去的奴仆。”
戚繼光明顯是知道同爲地主階層的皇帝和改革派文官們也因爲新政損失了一些利益的。
畢竟清丈田畝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都會讓他們底下的管理莊田的人不得不加高佃租而彌補損失,所以逃佃的現象也是很嚴重的,正需要補充更廉價的農奴。
即便有朱翊鈞和一些改革派官僚因爲體恤佃農,主動減租,但也會因爲百姓收入增加和官紳收入減少,而造成國内可爲奴爲婢的人越來越少,而也正需要更廉價的奴隸,來彌補放出許多奴仆婢女後下降的生活質量。
所以,戚繼光現在才主動開始送廉價倭奴給天子和主張改革的執政公卿,明顯是知道他們的需求,也有意通過這種方式,讓天子和執政公卿們繼續支持武勳與文臣并立,而讓他們在私心上也更願意支持改制。
“會耕田的倭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