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優免士紳和優免百姓的效果是不一樣的。
所以,朝廷也不是不可以優免,不可以輕徭薄賦。
隻是這這優免與輕徭薄賦得用對地方。
用對地方後,是可以促進生産力發展,而增加社會總财富的。
而朝廷無疑是需要起到一個水泵的作用的,來對抗财富往往朝少部分人手裏集中的規律,把錢糧大量收上來,放到該放的地方去,讓其流動起來,才能讓社會更加繁榮。
朱翊鈞知道,自己的大明朝廷也得起到這個作用,才毫不猶豫地準予了海瑞所請。
“陛下如天之仁,臣等代天下小民叩謝陛下!”
張居正等也因此忙跪行起了大禮。
朱翊鈞則微微一笑。
無論是堂前這些跪拜自己的公卿大臣是真心替小民高興,還是假意替小民高興,他在此刻也都感到不甚唏噓。
要知道,爲取消優免,而能夠在增加國帑的基礎上,使小民得免這六十五萬多兩白銀的徭役丁銀,可不容易。
差點就沒能成功。
最後還是他這個帝王不惜摔皇冠得來的。
隻能說改革不易。
但說來其實也容易,隻要執政者下定決心,也能夠成功。
隻要執政者下定決心,所謂的地主豪紳也最終還是抗不過集權的大明朝廷。
而朱翊鈞敢摔冠,張居正被挖祖墳也沒有選擇退縮,海瑞差點被暗殺也還是義無反顧的在南直掀起大規模民運,都是統治者決心的體現。
“過年喽!”
“過年喽!”
南直徽州府某村落。
噼噼啪啪的爆竹聲在白牆黛瓦與碧水間響徹着,再加上金色的煙火也在這時不停地沖上雲霄,也就映照的整個這裏的村子亮如白晝。
而馬頭牆合圍的池水裏,也仿佛一下子有大量金花綻放,更顯得新春佳節喜氣洋洋。
減租減息的政策得到推行,再加上朝廷因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稅賦有增無減也就蠲免了南直隸大量貧困自耕農的丁銀,徽州府這一村落的小民皆因而在萬曆十年的新年也就多了不少餘錢,也就買得附近集肆的燈籠爆竹和煙火爲之一空,也就因此過了個更熱鬧的年。
隻墾荒出四畝新地,而剛從無地百姓變成普通自耕農的該村鳏夫陳老頭,也破錢買了些桃符回來,還買了些肉,正由其女兒小枝炖在鍋内。
彼時,陳老頭就正站在一凳子上,對自家竹門貼着朱紅色的桃符,且将米糊一點一點的抹在桃符背面,且在比着竹門,就面帶笑意地喊道:“小枝,你來看看,歪沒歪!”
“哎!”
正在屋内煮肉的小枝答應了一聲,就穿着一雙新繡花鞋躍出了門檻,站在籬笆院中,把紮有新頭繩的頭一仰,就借着煙花的餘光看了看:“沒歪!”
陳老頭這才滿意的将桃符貼了上去。
“爹!小妹!”
而就在這時,一聲呼喊出現在門外。
陳小枝和其父親不由得回頭一看,就見一裹着皂色布帕的青年男子正面色蒼白地站在亭中,雖喘着粗氣,卻是滿臉堆笑。
“大哥!”
陳小枝喜笑顔開地喊了一聲。
嘭!
陳老頭手裏裝米糊的碗也落在地上,且忍不住問道:“大材,你怎麽回來了?”
“是老父母(縣令)放我回來的,說是皇上降了洪恩,退免今年小民徭役,首先退免的就是服力役的貧戶獨子,所以就放了我回來,還把我今年已服的力役折算成了銀錢,約有三錢五厘。”
這陳家長子陳大材忙跪在地上回道。
陳老頭忙跑來扶起了陳大材,突然淚水奪眶而出:“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旁的陳小枝也忍不住喜極而泣。
而陳大材則把銀子給了陳老頭。
陳老頭接過銀子:“有這些銀子,加上屋裏退免的二兩銀子,夠你去一趟省城了,伱去省城應考個巡檢司兵丁吧,現在到處都在傳,要招巡檢司兵丁,讀書識字的更好,你那幾年私塾不能白讀,也去試試吧,想來應該比考相公容易些,聽說考上了一個月也有幾錢銀子呢,家裏沒那麽多田地種,你也不能在家裏吃白飯,争取考上,自己成個家。”
“哎!”
陳大材答應了一聲。
“碰到好皇上了啊,總算能讓你活着回來了。”
陳老頭接着就笑着說了一句,一時又忍不住抹淚,然後因看見陳大材衣服破爛如乞丐,也就對陳小枝道:
“小枝,明日記得去集肆扯點布回來,給你哥做件新棉衣,也給你自己做一件,新年就得什麽都是新的才好。”
“好呢!”
陳小枝笑着答應了下來。
……
“盛世富民,棉布價格要漲啊!”
上元縣。
在大年三十這天,劉确賢在看了《邸報》上關于退免貧戶丁銀的聖旨後,就對挺着大肚子的來娣說了一句。
來娣摸着肚子過來問道:“這是爲何?”
“小民收入增加,這衣食的需求肯定也是要增加的。”
劉确賢說着就笑着說:“得把讓人仿造的那元代水力大紡車拿出來用一用了!”
“世叔來啦。”
“我還以爲世叔不會登我們的門了呢。”
而這時,王長庚突然出現來了劉确賢這裏,且來娣先笑着招呼起來。
王長庚笑道:“怎麽會不來,那麽多年的同窗情誼,豈能因他江陵而散。”
劉确賢則将王長庚扯了過來:“你來的正好,現在正有個增利的機會。”
“什麽機會?”
“正好我現在也需要銀錢呢,因爲你崇拜的江陵公取消優免,又讓海剛峰組織佃戶們減租減息,現在府裏削減了開支,我的月錢直接不如先前的一半,家裏管的也比以前更嚴,所以到現在才找了個出門請教同窗文章的機會出來見你。”
王長庚問了一句後就吐槽起來。
劉确賢則道:“眼下朝廷蘇小民之困,退了南直大量小民的丁銀,再加上減租減息,所以小民手裏的餘錢肯定會增加不少,偏偏現在天還要冷很長一段時間,且照着這些年天一年比一年冷來算的話,隻會冷更長的時間,所以,這棉布生意是大有可做的。”
“但我們不是去囤好棉,搶軍用棉襖的生意,而是不如低價購買大量次等棉花,用水力大紡車紡成棉紗,把省下來的人力用來織成大量次等棉布,以及用來雇傭更多的賣婆與貨郎,以極低價格将這些棉布去賣給這些小民,到時候那些小民即便再舍不得錢,隻怕也會願意買幾尺布回去。”
王長庚聽後點頭道:“這是個增利的好主意。隻是你有這樣的大紡車,把紡紗的成本省下來嗎?”
“你平時隻知道看豔情話本,不知道關注機械制造之術,自然不知道!”
“我不是昔日在诏獄參加勞動時,提過一種大紡車嗎?那種大紡車是可以二十多個紗錠同時工作的,肯定能省下來。”
“你要知道,我漢人可從不缺一技可代百工的技藝,但缺的是人人都有餘錢爲自己置辦物件的條件!”
“現在就有了這個條件。”
“大戶人家肯定要在乎一下棉布是不是松江産的,但對于普通百姓而言,隻要能保暖就行,哪管所買棉布是不是松江的,次等的棉花做的棉布也是能接受的。”
劉确賢說到。
王長庚聽後點了點首:“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過。”
接着,王長庚又道:“那你打算怎麽做?就算你真的把成本壓得很低,但要想讓那些素來省錢省習慣了的小民買你的棉布,那就不能把價格提太高,還是隻能薄利多銷,但一匹一匹的賣,幾時能賺許多銀子?”
“我沒打算一匹一匹的賣,是打算隻批量賣給那些賣婆和貨郎,讓他們去一匹一匹的賣。”
“畢竟這次大紡車一旦用起來,是一工當幾十工,省下的成本可不少,大可以讓賣婆和貨郎低價批量賣走幾十匹乃至上百匹。”
“且随着百姓漸漸有餘錢,想必願意做賣婆和貨郎,而靠租門面做買賣的百姓也會越來越多,而不是隻知道在家裏長年累月的辛苦織些土布,結果也賺不了多少。”
劉确賢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