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公直怎麽也主張改制了?”
顧憲成聽後頗爲詫異地問了一句。
“哼!這些閣臣公卿怎麽都一個德性,都隻知道谄媚他張江陵,助其嚣張氣焰?!”
李三才則在這時最終也失态,且直接一臉不忿地說了起來。
顧憲成倒是最先鎮定下來,看向李三才,無奈苦笑道:“或許你說的沒錯,或許到閣臣公卿層次的人眼裏,鄉誼人情什麽的都不重要,對錯也不重要,隻有他們個人的前程利弊與大明的國運才重要,别的都不會放在心上。”
“大明的國運?”
李三才聽後不由得一問,然後搖頭苦笑起來。
“好一個不問對錯,但大家不過都是雇工而已!”
李植這時跟着說了起來,且道:“申、嚴等人若真考慮到社稷,那我就真想不明白,這産業也不是他們的,他們瞎操心做什麽?難道就真的信了聖賢的道理?但想來他們也不是那樣迂腐的人。”
顧憲成道:“我也不明白。但無論怎麽講,這些所謂的閣臣公卿,皆是無仁義道德之人,皆是隻會苟安中庸的僞君子!”
……
嚴清的确在上了處決呂藿等逆犯的題本後,又上了本請朝廷不要撤廢巡警隊,而是改設巡警隊爲巡檢司,且增設巡檢鋪的題請。
很明顯,嚴清一旦決定向張居正等文臣一樣,積極于改革,就會很清楚,不撤廢巡警隊對大明朝廷加強南直的管理是有好處的,且聞弦歌而知雅意,也猜到朝廷肯定是不願意撤廢巡警隊的,也就以刑部尚書的身份以加強南直治安爲名,上了這道本。
作爲刑部尚書,嚴清是有資格對全國的治安提出自己的改革意見的。
皇帝也得對他的意見予以重視,而不能輕易駁斥。
因爲公卿級的大臣,提出的建言,皇帝如果都不夠重視,那還怎麽顯得皇帝足夠勤政,對這位公卿足夠信任,而善納人言?
甚至往往在一個公卿真的提出改革意見後,皇帝不重視或駁斥後,多有上疏請辭的。
對于位于公卿的大臣們而言,如果皇帝不配合自己的工作,自己也沒必要再爲大明發光發熱。
所以,朱翊鈞和張居正都沒有拒絕嚴清的提議,甚至在海瑞奏請增設巡檢司時沒有立即批複,就是爲了等到現在,看看有沒有更識趣的大臣願意像海瑞一樣,題請朝廷讓皇權下達到南直縣以下的地方去。
朱翊鈞還因此直接下旨,照海瑞和嚴清所請,設巡檢鋪鋪正官,爲從九品,而歸巡檢司節制,而在五千戶以下的市鎮集肆設巡檢鋪,五千戶以上的新市鎮設巡檢司;另将一些大的市鎮和幾個小市鎮歸并爲一個縣,設新縣。
江南一帶,商品經濟發達,尤其是明正德以後,大量新市鎮出現。
許多新市鎮的常住人口甚至已經達萬戶,乃至比許多縣府城都要富庶,如南浔鎮、王家範鎮等。
這些新市鎮大部分都還不是緊挨着縣城府城出現的,而是在遠離縣城府城的三不管地帶,隻因商貿發達而興盛起來。
所以,這些地方往往沒有官府的管理機構。
但偏偏又是人口和新稅源集中地,也是藏匿盜賊、奸商的地方。
故而,朱翊鈞才會同意海瑞和嚴清所請,在這些地方增設巡檢司和巡檢鋪,乃至有必要的話就重新設縣,加強行政管理。
可以說,正因爲此,大明在這個時代是不适合裁減機構、精簡冗員的。
畢竟大明本來就是小朝廷模式,在地方上沒多少官僚,全是胥吏與鄉紳把持基層。
而如果像南浔這樣的十萬以上人家、上百家富商,富甲浙東的大鎮,隻讓胥吏和鄉紳把持,那這裏的胥吏和鄉紳幾乎就能把周圍的官衙都控制住,進而徹底成了土皇帝,對當地百姓的生殺予奪都是他們說了算。
朝廷的正稅雜稅和徭役,也因此隻能攤派給沒有被這些胥吏豪紳控制的縣府城附近的自耕農,如此隻能造成更多的自耕農破産,更多的流民出現,然後更多的流民流入到這些不受朝廷控制的新市鎮去。
進而造成看上去大明經濟是越來越繁榮,結果整個國家卻越來越虛弱。
朱翊鈞通過錦衣衛的調查,和海瑞等在南直的彙報,也清楚了這一點,便就下旨進行了這樣的改革。
除此之外,朱翊鈞還以,人口調查結果,與《萬曆會計錄》,對天下各司田畝稅賦情況對比結果,顯示南直人多且稅賦比率高,而一個巡撫管理明顯不夠爲由,要求将南直劃分爲江蘇和鳳陽(今安徽)兩省,增設江蘇和鳳陽布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和撫按官。
但因南直本是龍興之地,政治地位特殊,故依舊保留南直稱呼,而設南直總督,以兩京部堂大員任其職,而總督江蘇、安徽兩省軍政,以保證本朝之财賦重地長治久安。
海瑞改任爲南直總督兼掌國稅司,暫不還京,負責執行該旨,開始拆分南直,會同撫按,拟出拆分步驟,且負責向吏部薦舉相應官員任相應職位。
南直因爲如今要增加許多官吏,朱翊鈞隻有讓海瑞來負責這些新增官員的任命和考核,才放心,所以就沒打算讓海瑞提前回京。
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在南直的推行,則也因此在萬曆九年的年底正式完成推行。
“按國稅司提報,戶部統合計算出此次取消優免後,南直今年合計增加稅糧八十七萬石糧,稅銀增加九百六十七萬兩銀。”
戶部尚書張學顔也在萬曆九年年關于政事堂的财政廷議上,彙報了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新政推行後取得的成績。
朱翊鈞聽後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據清丈結果,江南豪紳優免田畝達兩千多萬畝,取消優免,增加這麽多錢糧,也不奇怪。
尤其是稅銀。
如今的江南早已不是天下的糧食中心,大部分豪紳大戶開始種植經濟作物,所以糧食收不了多少,但銀子卻是能通過改革收上來不少的。
不少江南官紳肯定都選擇了以銀折糧。
何況,江南商貿發達,免丁銀的士紳家的人口多,真要收起丁銀來,增加的幅度自然是遠大于糧食增加的數量的。
而這時,負責度支司王國光則奏道:“啓奏陛下,總督海瑞報請蠲免南直田畝不足五十畝的自耕農之丁銀,臣核算需蠲免六十五萬兩有奇,如今特報于陛下知道,請陛下聖裁。”
“準予蠲免!”
“就讓海瑞下令各司将這六十五萬兩退免下去。”
朱翊鈞點首吩咐起來。
雖然免除六十五萬兩的丁銀,不過是免了新增南直歲入丁銀的零頭左右,分擔每戶小民頭上,免除的也不過是幾兩乃至隻有幾錢銀子,但朱翊鈞很清楚,這對于一尋常百姓而言,所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帶動的内需和就業價值也是很大的。
譬如同樣是優免五兩銀子,如果這五兩銀子優免到豪紳頭上,他會将這五兩銀子用來買奢侈工藝品或者打賞樂工戲子,而這帶動不了多少普通工匠靠此獲得營收,隻讓個别技藝精湛的巧匠與藝術工作者獲得報酬,進而隻促使精湛的工藝品與高檔藝術品出現,而不會促進大規模的工業化生産出現;
如果是老百姓則在得到五兩銀子,老百姓就會去增加日常所需,去改造房屋,或者購買各類農具,而爲的是改善居住環境和提高耕作能力,且也讓大量普通工匠和普通作坊增加了收入,普通作坊還會爲了薄利多銷,而想辦法提高生産率,促進大規模生産的工業品出現,進而促使工業化出現。
哪怕是文藝工作者,也會因爲這五兩銀子是優免到百姓身上,也會爲了獲得更多的收入,讓自己的作品更願意去讨好百姓,反映百姓的生活,進而更利于開啓民智,而不是做士紳口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