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本!”
“上本!”
“就算江陵因而将我誅之,我也要上本,爲鄉人執言!”
程涞一臉悲痛的看着手裏同樣是他家人送來的私信,而對顧憲成、李植等說了起來。
“不上本也不行了!”
“海瑞在南直搞得太過分,挑唆刁民鬧事造反,威逼士紳,已讓江南徹底大亂!我們不上本,既是對不起鄉梓也是對不起國家!”
顧憲成也跟着神色凝重地說了起來。
李植也在這時候拍桌而起,道:“那就一起上本!他江陵有本事就把我南直的京官都殺了!把一個南直的人也不取,把國家分裂了,徹底把朝廷變成他楚人的朝廷!”
“我也同意上本,否則,的确将無臉見父老!”
佥都禦史餘懋衡也在這時跟着說了起來,且也瞅了一眼自己手裏的私信。
總之,在陸陸續續有許多南直京官收到親友來信後,皆也都無法再忍受海瑞和親軍衛掀起的減租減息與加工錢民衆運動,也無法忍受海瑞等官僚在地方上隻顧維護皇綱國法,而不顧士紳顔面,還逼士紳退還強占土地、逼士紳爲嚴格納糧當差,乃至嚴管士紳滋擾驿站的行爲。
……
“朕之所以強調本國子民當貴于他國之民,強調華夷,強調民族,不僅僅是爲強民,而避免将來再出現漢家河山爲外虜所據;也是想用這種方式,緩和與沖淡官府豪右與小民的矛盾。”
“朕知道,先生并不樂意讓海瑞在南直鼓動小民逼迫士紳讓利,覺得士紳還是當優待,以利德化。”
“畢竟,如此可以讓民衆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隻要想爲人上人,就隻能讀書舉業爲朝廷效力,而自己身爲小民,之所以受累受苦,命賤若蝼蟻,皆是因爲未能成爲文曲星,是命裏所緻,而該當認命,且行善積德而寄希望于子孫,如此可收天下人心。”
“但是,先生,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味隻給其有做人上人的希望是不夠的。因爲人是基本的生存需求的,隻有這個需求被滿足,人才會去談其他,而這個需求被打破,多好的收攬人心之術也沒用。”
“若兼并與盤剝不加以遏制,人地矛盾的問題得不到根本解決,隻任流民肆意增加,遲早會釀成大規模民變,進而使大明依舊如以往朝廷一樣最終國滅,或許不僅僅是國滅,是整個漢家天下都淪爲外夷的天下!”
“而執政者是有責任緩和這種矛盾的,乃至借用對外戰争緩和沖淡,用民族之間的事去沖淡小民對官府、朝廷的不滿。”
“所以,朕才有意貴本國子民于外夷。”
在南直的地方豪右和京官中的南直官員們,越發受不了減租減息相關的民運,而使得一幹南直官員要上本彈劾海瑞等官僚時,朱翊鈞則在乾清宮内,與張居正繼續交換着彼此的治國治民理念,也正在漸漸趨于一緻。
張居正此時聽後就因而眉目舒展開來,似有所悟地點首,且笑道:“陛下果然已長大了,比臣想象中的要更優秀。”
“先生既爲帝師兼顧命大臣,不應如此誇朕,不然朕會驕傲,而再也不聽見逆耳之言的。”
朱翊鈞則笑了笑道。
“臣謹記!”
張居正拱手回了一句,就道:“這麽說,陛下雖然主動讓海剛峰于南直鼓動小民逼大戶讓利,是有意借海瑞在南直這麽做一次,而給全天下的豪右們看看,他們到底有沒有軟肋?”
朱翊鈞點首:“自然!天下隻有一個海瑞,隻有他深得小民信任,天下也隻有一個南直隸,是官不及鄉紳惡,且識字率高,民與士的矛盾最尖銳,所以,才能在南直隸很快搞起這麽一場民運,讓一個階層去對付另一個階層;同時讓其他地方的官僚豪右們看到,他們要不要真的輕視庶民的力量。”
“陛下洞若觀火!”
“臣也正因爲陛下隻是讓海瑞在南直這麽做,才未力谏!”
張居正這時又回了一句,且道:“對于陛下所言的以培養全民民族之意識,以華夷之矛盾沖淡官府豪右與小民之矛盾,臣認爲當可行也!想來,臣眼下所行的改制,仍舊不過是修修補補,裱糊一下漏水漏風的地方,而大明這艘大船,要想徹底去除朽木,就得換一套新的治國之道來爲後世君臣之綱領,即當不應再隻強調聖人所重之禮教道德,而是應注重強調富貴我本國子民,而王化外夷!爲政以德,不足提;爲政以事功,當爲先也!這才是真正的改制!”
朱翊鈞笑了起來,且點了點首,他很高興張居正能徹底接受他的理念,而願意徹底讓以道德治國的大明向以事功治國的方向轉變。
“先生既如此說,當對此學問有所建樹,同翰林沈卿他們,還有诏獄裏的那些大儒,多研讨研讨!如有所成,報于朕知道!”
朱翊鈞也就因此說道。
張居正拱手稱是。
但就在這時,張鲸疾步走了來:“皇爺,會極門來了許多南直籍朝臣上本,皆是彈劾海瑞勾結地方官僚,挑唆百姓造反,而欺淩士紳,要求陛下罷用海瑞,剿滅反民,且言南直隸已經禮教大壞,亂象叢生。”
朱翊鈞聽後和張居正對視了一眼。
這時,張居正拱手說:“陛下,南直籍的大臣們紛紛上本,說明這次海公在南直做的事真的戳到了他們的痛處,已使整個南直官員也都坐立不安,臣請陛下準臣與他們會面,與他們講講道理。”
朱翊鈞點首,接着就看向張鲸:“你跟着先生一起去,如果先生的道理講不服他們,且口出狂言,你就到時候請旨給他們講講廠衛的道理。”
張鲸一怔,随即還是拱手道:“奴婢遵旨!”
于是,沒多久,上本的南直官員皆被叫到了會極門。
張居正和張鲸則在這裏見了這些南直官員。
“奉旨問爾等,爲何上疏劾海瑞與南直諸官,爲何反對海瑞在南直所主持的減租減息之事?并由仆來諸位剖析明白,燮理爾等陰陽。”
張居正先看向顧憲成、李植等先說了一句。
“如果元輔張先生調解不了爾等對海瑞的誤會,就由我廠衛來調解。”
張鲸這時也跟着冷聲說了一句。
衆南直官員皆因此瞅了張鲸一眼,眸中皆是怒火。
有官員還直接暗諷道:“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家奴!”
張鲸隻裝着沒聽見。
顧憲成這裏則直接先問道:“元輔,下僚隻想問,爲何朝廷要允許海瑞這麽慫恿刁民鬧事?!”
張居正坐在椅上,看着顧憲成,說道:“這不是朝廷允許不允許的問題,也不是海瑞慫恿所緻,這本就是民意!”
“如今南直乃至浙東,士紳大戶皆被刁民圍堵,被惡官欺淩,惶惶不安,皆欲以死守禮!”
李植這時也說了起來,且問道:“難道元輔就真的要放任南直士林遭海瑞如此戕害嗎?!”
張居正道:“一邊是士情,一邊是民意,你們讓仆如何辦?俗話說,民爲貴,這時候,朝廷沒有要因民意大起而處置海瑞的道理!”
顧憲成和李植聽後皆一時語塞。
這時,餘懋學倒問起張居正來,問:“那元輔就真的要放任海瑞挑唆刁民,在南直如此胡來,使東南失序,太祖陵寝不安?”
“民怨似水,易疏不易堵;不解決民怨來源,如何恢複秩序,恐太祖陵寝也會一直不安!”
張居正回道。
“不過反賊耳,談何民怨?!”
這時,李植問了一句,咬起牙來。
“住口!”
張居正突然起身,指着李植,厲喝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