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坤這時在胡守仁即将奉命離開時,喊了一聲。
然後,他就對海瑞拱手說:“部堂三思!此事誰都清楚,這幕後之人,雖然目的是鼓動民變來趕走親軍衛,但真正的用意卻是阻止新政!”
“此時,若直接以證據不足爲由,讓親軍衛繼續督稅,隻怕幕後的豪右也早有對策,并因此掀起更大規模的動亂。”
湯傳勳也在這時跟着點頭說道:“這可以說是陽謀,人家隻怕就等着部堂您這樣做,而再次讓百姓受罪,被他們收買的地痞流氓惡霸盜寇假扮親軍衛燒殺搶掠。”
海瑞點首,然後說道:“你們說的有理。不過,你們放心,隻怕沒多久,就會有人主動來上門同本堂商議如何制止這場動亂的!”
海瑞說着就背手看向了外面:“要知道,動亂一旦不可收拾,就不隻是本堂一個人的事,從巡撫到知縣,都要牽扯上。”
“隻是現在,若不把告示貼出去,督稅的事就得耽誤,就不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以至于,整個新政就真的會推行不下去。”
海瑞接着又說了幾句。
呂坤和湯傳勳點首,然後拱手道:“下官受教!”
果然,在總督衙門貼了親軍衛繼續督稅的告示出來後不久,霍維達就将謄抄的告示抄件遞到呂藿和顧秉仁這裏。
顧秉仁看後,冷笑起來:“看來這海剛峰果然是要與我們強硬下去!”
呂藿則在一邊摸着颌下胡須道:“那你們吳人就給他點顔色瞧瞧!”
“自然!”
“雖然我吳人大多都還是繳了稅,但沒誰就真的甘心就這麽一直繳下去。”
“明着反抗新政不能,但讓趕走親軍衛的民變動亂出現,還是可以的。”
顧秉仁冷着臉說道。
于是,在這後沒多久,應天府、蘇州府、常州府等地,皆出現了許多所謂親軍衛官兵奸淫擄掠的事件,且開始有百姓頻繁地攔阻官員告狀。
另外,也開始有說書人四處宣講親軍衛的暴行,以及官僚們不作爲的行爲。
同時,一些市鎮還因此出現商賈罷市的情況,揚言朝廷一日不撤回親軍衛,就一日不開市。
而許多農田也抛荒。
許多大戶人家的佃農與城市裏的地痞流氓,在豪右于幕後挑唆下,也開始四處搗亂。
也出現大量吳地盜寇,劫掠商賈店鋪,使許多僑商也被綁架或被殺害。
有官吏也被越來越多的亂民圍毆。
漸漸的,甚至開始有個叫龔名宗的生員開始倡議吳人自治,且把矛頭直接對準了朝中的張居正等人。
他還組織了幾個同窗在孔廟哭先帝隆慶皇帝。
這一天,他就在孔廟裏對着擺着的隆慶牌位,哭喊着說:“先帝啊!江陵擅權,仇視我吳地多不支持他奪情,而讓迂闊而素愛滋擾苛待士紳之海瑞屢次來禍害我吳人不說,據本鄉徐老先生言,他甚至還曾說您乃昏君且愛奢靡,并非明主;”
“此人無視君威、欺君罔上之心,早在您還在的時候就已出現,所以如今才僭越帝權,大壞朝綱啊!嗚嗚!”
“而吾等愧對您,雖世受國恩,卻不能匡扶正義,指出奸臣之惡,實在是有罪啊!嗚嗚!”
“諸位!我們雖然對不起先帝,但我們不能就這麽一直懦弱下去,我們應該站出來,設立各府縣衙議事局,請有能爲吳地百姓仗義執言的官員來爲我們說話,實現吳人治吳,而趕走酷吏海瑞,趕走親軍衛!”
龔名宗一時哭完後就倡議起來。
一時,他的同窗們就紛紛響應。
“就應該這樣,吳地稅賦太重,應該要求朝廷減免!”
“優免乃祖制,必須繼續存在,士紳不必繳丁銀!”
……
于是,素來最爲懦弱的應天府尹李已,就被這幾個生員帶着一大隊由他們雇傭起來的打手給抓到了南京城的崇正書院,要求他主持議事局。
李已對此十分惱怒,對着龔名宗罵道:“伱們這是在造反!要麽放本府離開,要麽就殺了本府!至于另立府衙議事局,聽你們擺布的事想也别想,本府不贊成你們這什麽的吳人治吳的大逆不道之言,吳地是大明的吳地,不是你們的吳地!”
龔名宗等倒也沒殺了李已,而最終還是放了李已。
然後,李已就逃離了崇正書院,但他怕民變加劇,也沒計較這幾個生員擅自鎖拿他來書院的罪名,隻往海瑞的總督衙門而來。
應天巡撫孫光祐、操江提督呂藿、巡按田樂、兵備李頤等文官這時也往總督衙門而來。
雖然現在吳地到處暴亂,但卻沒人敢來總督衙門鬧。
畢竟發動暴亂的人吃過虧,知道親軍衛戰鬥力的厲害,也就隻敢在暗地裏潑親軍衛的髒水,而不敢不再明着闖有親軍衛把守的總督衙門。
而總督衙門隻跪了許多還願意相信海瑞的百姓。
這些百姓皆是應天府内的自耕農和普通手工業者或者普通商賈。
他們是來求海瑞撤回親軍衛的,因爲他們也已都知道,這一切的混亂都是不撤走親軍衛導緻的。
偏偏這場混亂對他們影響最大,讓他們在城鎮不敢買賣,在鄉村則不敢耕作。
所以,他們都在許多鄉宦的指點下,來總督衙門求海瑞。
“爾等士民跪在這裏是爲何?”
孫光祐等文官在來後,也問起了這些百姓。
這時,一百姓回道:“自然是來求海老爺把天子親軍撤回京師,免得讓吳地永遠不安甯。”
“你們的訴求,本院會替你們轉達的,也會爲你做主的!”
孫光祐說着就進了總督衙門。
“本府作爲你們父母官,自然也會的。”
李已也跟着說了一句。
百姓們自然紛紛感謝,也沒想到這些官老爺會這麽在乎起自己這些百姓的感受來。
沒多久,孫光祐、呂藿、李已、李頤、田樂等文官就見到了海瑞。
孫光祐見到海瑞後就拱手直接問道:“部堂難道真的要打算讓這動亂繼續下去嗎?!”
“部堂,外面的百姓呼聲,您想必也聽到了,無論國稅司的親軍衛是不是冤枉的,現在這局勢,明顯是親軍衛不撤回京師,這民變動亂就無法結束啊,如此,不知道多少小民要受害!且還會有多大的動亂發生,也不知道。”
李已跟着說了起來,且道:“已經有年輕激進的士子和悍民把下官擄掠到崇正書院,說要吳人自治,另設議事局!照這樣下去,隻怕就真的要有人起兵造反了啊!”
呂藿也忍住欲揚的嘴角而跟着道:“下官知道,部堂是銳意革新的,也是愛民如子,而如今局勢到了如此,隻能取其一;還請部堂速拿決斷啊!”
李頤和田樂也跟着欲要再言,但海瑞這時則擺了擺手道:“就等你們來呢,不是本堂不想從民意,而是本堂肩負着執行新政的重任,若隻由本堂一人上疏因民間阻力甚大,甚至已出現大量親軍衛奸淫擄掠,乃至因而出現大量民變,而請朝廷結束取消優免的新政,隻怕元輔會不相信,認爲本堂是畏懼不敢執行,所以,得等你們一起回來與本堂一起上疏,言明推行新政的阻力的确超出想象。”
“這麽說,部堂是願意題請朝廷撤親軍衛回京師?”
孫光祐大喜問道。
海瑞點首。
“那我們願意上疏!”
“但是爲徹底平息百姓怒火,得把幾個已有欺民嫌疑的親軍衛官校先收監,算是讓百姓們看到官衙的态度!”
這時,孫光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且提出了建言。
海瑞道:“那就把戚金收監,由應天府尹李公派人将他暫且押到應天府大牢!”
“部堂,您不是相信我們親軍衛嗎?!”
這時,許多親軍在将校因此走了出來,以駱尚恭、王如龍等爲首,皆鐵拳緊捏,目眦欲裂地看着海瑞。
孫光祐等文官忙害怕地看向了海瑞和胡守仁。
“本堂自然相信!”
“但你們是天子親軍,需要顧慮社稷蒼生。”
海瑞倒是未懼,且大聲說了起來,接着就起身道:“所以執行命令!”
胡守仁這時也從海瑞身旁走了出來,冷聲問道:“怎麽,非要本帥按軍法從事嗎?!爾等也要跟外面那些假扮我們的反賊一樣嗎?!”
“退下去!”
胡守仁接着就拔刀喊了一聲。
這些将校最終還是忍怒退了下去。
于是,沒多久,戚金就被綁了過來。
戚金不得不掙紮着喊道:“部堂,卑職是冤枉的,卑職沒強·奸過葛二丫,也沒殺葛大海!”
海瑞隻道:“朝廷會給你公道的。”
而不久,戚金就被押去了應天府的大牢,暫且收監。
海瑞也與孫光祐等一起聯名上疏題請朝廷調國稅司的金吾衛回京師,以息民怨。
在上疏後,呂坤就和湯傳尋闖入到了海瑞的書房,且呂坤還直接走到海瑞面前來,語氣不善地質問道:
“部堂爲何突然妥協了?!”
“昔日帶棺谏君,剛直了二十多年的海筆架去哪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