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當初決定投獻與佃租,就得承擔這樣的代價!”
“如果不願意承擔,就該去逼官紳把田地分給他們,或者一起分擔損失,而不是逼着朝廷讓步!”
“因爲朝廷若不取消優免,将來天下之田就要皆變爲士紳之免稅田,這讓朝廷将來如何養兵?”
“難道真要隻讓越來越少的自耕小民,承擔這天下所有的賦稅徭役嗎?!”
海瑞繼續說了起來,說完就問吳秀敏:“你沒這樣勸?”
吳秀敏回道:“下官勸了,但他們不聽。”
“現在既已都散去,也難問究竟,本堂隻問你,稅賦丁銀征收的如何?”
海瑞問道。
吳秀敏道:“隻收齊了田産五十頃以下的,五十頃以上的大戶,除了當朝次輔張閣老家二老爺的稅銀收了外,其餘的皆還未收齊。”
“你這樣如何完成今年的夏稅,如何完成考成?”
海瑞問道。
吳秀敏不由得叩首道:“還望部堂拯救!不過,下官的确無能,甯被革職,也實在是幹不好這樣的差事啊!”
“伱的事,以後再論,且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先把魚鱗冊拿來,本堂親自去問問,這些大戶是不是真的不想繳納稅賦丁銀?”
海瑞說道。
吳秀敏倒也把魚鱗冊帶了來,明顯是知道海瑞是雷厲風行的風格,而早就猜到海瑞要魚鱗冊。
海瑞拿了過來,看後道:“跟本堂還有胡缇帥一起去,挨家挨戶地問,問問這揚州城内五十頃以上的大戶,到底爲何沒肯繳納賦稅丁銀。”
吳秀敏拱手稱是,然後就起身拭了拭頭上冷汗。
“這裏就是河南按察使劉子鳴劉公家。”
吳秀敏對海瑞言道。
海瑞則對胡守仁吩咐道:“派人去傳命,讓他們的家主來見本堂!”
而就在這時,劉子鳴親自走了出來,且讓家奴挑着籮筐一銀錠,且在來後就對海瑞道:
“不敢勞剛峰先生親臨,老朽并不知皇糧國稅催征之事,如今從家奴口中才聞知,剛峰先生已至揚州來總督稅務,才急令家人準備稅銀,以至于竟無暇去城外十裏長亭迎候海公。”
海瑞颔首,且也還是選擇了相信,道:“劉公不必多禮。”
于是,海瑞便這麽輕易地從劉子鳴這裏收到了稅銀,且點驗後,加上火耗與國稅司規定的逾期銀是一分不差。
而海瑞接下來又順利收到了另外幾家官紳大戶的稅銀。
在絕對的皇權面前,很多官紳大戶還是不敢正面相抗的。
何況,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的诏旨早就下了一年多,在民間也造勢了許久,輿論早已不必當初,許多屬于中下層地主的官紳已經接受納糧當差的現實,包括一些大官紳,也早就接受了這一現實。
而現在,還需要等着國稅司帶兵來催收的,也隻是少部分比較頑固的大官紳,而這些大官紳勢單力薄,自然也就有一部分大官紳,在國稅司的官兵來後,老老實實的繳了稅。
……
“這些人最終還是沒攔住他海剛峰!”
站在揚州城内一處高樓上的張四教,此時見海瑞正親自帶着胡守仁等一些官将去揚州府城挨個點名收稅,就不由得将拳頭重重地砸在了窗棂上,然後切齒說了一句。
“不是說他海剛峰愛民嗎,怎麽這個時候又敢開炮轟揚州百姓了?”
投在張四維門下的原嘉靖朝進士丘橓,這時在張四教身邊聽張四教這麽說後,就也跟着面色失望地說了一句。
張四教呵呵冷笑:“誰知道呢,此人或許是假愛民,而實則也不過是真爲仕途幸進。”
“投錢非議張居正也有這麽久了,但最終還是沒能阻止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事的進行,許多官紳還都在鬧騰了一陣後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接受了現實,沒等海剛峰來,就已經把稅糧交了上去。”
“如今看來,我們是否還要繼續想辦法阻止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的新政?”
這時,丘橓問了起來。
張四教苦笑起來:“我們還能怎麽阻止?”
“策動天下人非議他江陵,讓他江陵感到畏懼,已經是唯一的辦法!”
“可現在,湖廣那邊的悍民都把江陵的祖墳挖了,也沒有阻止。我們還能阻止得了什麽?”
“且等家兄當國後再廢吧,如今也隻能忍着。”
“也隻有等到閣老當國的時候了。”
丘橓說着就咬了咬牙道:“還是那句話,江陵此人,我恨之入骨!若閣老将來能起複我,請讓我負責抄拿江陵一族,且負責審訊,吾甯背一酷吏之名,也要讓江陵一族日子不好過!”
“放心,相信家兄當國後必會讓公完成此願。”
張四教這時笑着說了一句,就突然又沉着臉道:“不過,現在無論如何,湖廣那邊還是做的太過了,畢竟江陵還在位呢,就掘其父墳,關鍵還是皇家禦賜之地。”
“這話倒是。”
“但這物議一旦沸騰起來,除了等物議自己冷淡下來,沒人是可以控制其走勢的。”
“這也怪江陵實在是得罪的人太多!”
“尤其是這次,非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說是要讓将來天子無可改之宿弊,而隻能行仁德事。”
“但他也不想想,哪個官紳與依附官紳的富農願意被他這麽橫征暴斂?”
“本身之前的清丈田畝就夠令豪右富民不滿了。如今落得一個這樣的事情出現,也是他咎由自取!”
丘橓說了起來。
“就怕惹火燒身。”
“我可沒讓去湖廣策動非議張居正之事的人去掘其祖墳!”
“兄長說的是有道理的,不能做的太不擇手段!本來隻是讓他們燒燒張家的宅子,貼幾張揭貼就算了。”
張四教說了幾句,接着就對丘橓吩咐道:“你親自去一趟湖廣,找個借口把我們派去湖廣策動非議張居正之事的人滅口!以免夜長夢多!反正這人是還沒登記的黑戶,提前滅口,也不會被人查知。”
“好!不過,二爺也别太擔心,畢竟我們又沒讓他以我們的名義非議張居正。”
丘橓說道。
張四教道:“我知道,但小心無大錯!畢竟不能影響家兄将來當國!”
“爲了這個,我們張家第一個把稅都交起了!若因此讓家兄提前被罷官,就白費這麽心血了!”
“還等着他廢了新政呢!”
“現在這張江陵,把本朝第一聖明天子——孝廟定下雇工反雇主當以謀逆罪處以極刑的律令都廢了,再不廢了這些新政,隻怕将來生意都不好做了!”
丘橓點頭稱是,且道:“二爺說的沒錯,如果不是當年孝廟在位,我們也不會靠販鹽到揚州來定居,成爲富甲一方的大鹽商,而不用在待在北邊苦哈哈的還得屯田。”
“但願當今天子将來能有孝廟之德,不但重商,還優待商賈。”
張四教一時頗爲期望地言了一句。
……
“孝廟的實錄?”
“母後突然降慈谕讓朕讀此書,是要朕仿孝廟嗎?”
長椿庵。
在海瑞于南直督稅,且執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國策的這一天,朱翊鈞在向李太後問安時,因李太後突然讓他拿明孝宗的實錄回去看,也就拿着李太後給他的明孝宗實錄書,問起李太後來。
李太後道:“你該學學孝廟,看看孝廟是怎麽被譽爲中興之君的,而不是與其反着來,把其留下來的政令都給改了!”
“你那先生想必也是希望你做這樣的中興之君的,而不是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來!”
“孝廟時失了河套,這麽說,朕要想成爲中興之君,得先想想要把哪塊祖宗之地棄了好。”
朱翊鈞這時直接回了一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