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
在張居正來了後,外面已雲收雨停,天地如被洗了一遍。
而朱翊鈞在看見張居正來了後,見他神色落寞,也就道:“先生也就養病在家才幾日,此時一見,竟憔悴了許多。”
說着,朱翊鈞就對張宏吩咐說:“告訴禦用監,把李成梁前些日子送來的人參賜給先生,以助先生調養。”
張宏拱手稱是。
張居正也起身欲叩首緻謝。
朱翊鈞說了一聲“免禮”,然後才道:“江陵的事,朕已經知道了,且已責令錦衣衛嚴查,先生且可放心,朕會給先生主持公道的。”
張居正兩眼一紅,随即拱手謝起恩來。
接着,朱翊鈞就又道:“先生的章奏,朕看了,也批紅準了。”
“隻是流民棚戶,未必就願意被官府編戶。畢竟編戶就要納稅交丁銀。”
“不如這樣,下诏旨規定棚戶流民被編戶後,可免徭役三年,免諸項正雜稅兩年,待其稍豐後再爲朝廷繳納賦稅丁銀,而這樣,他們就會願意編戶,畢竟如此就隻有編戶的好處,如可以舉業,自己财産生命受到保護,朝廷也能爲其興修水利,對其不能自力更生者予以赈濟。”
“陛下聖明,此爲仁政也。”
張居正起身回了一句。
“夏稅征收在即,而今年開始,征稅與往年不同,是要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的,恐地方官吏奸猾,不願爲此得罪官紳,又恐地方官吏即便願意得罪而又人手不足;”
“故朕認爲,當直接由朝廷派出一支專門負責督辦收稅的兵馬與一批官僚,而專門督辦稅銀征收,各地方官吏受其監督與配合。”
“這樣也算是利于财稅一統,稅銀由朝廷新設官衙統一征收,統一解運,進而也避免地方官僚因爲征稅不力而被革職查辦後,導緻整個地方其他庶政也跟着受影響。”
朱翊鈞沒有提張居正被非議的事,似乎這件事就沒發生一樣,而隻說起政事來。
因爲朱翊鈞知道,說也無益,張居正有他的選擇。
“陛下說的是,要想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盡快推行,專人專收,且用刀兵威懾之,效果的确當更好,若因此有變,也能及時鎮壓。”
張居正也跟着說了起來,且道:“隻是兵馬,臣認爲隻能從親軍衛抽調,畢竟親軍衛是天子近衛,自然也就注重些體面,而不至于一到地方就欺壓百姓;”
“而且,親軍衛的紀律要求也更嚴格些;”
“何況,本身就多是昔日戚侯舊部,是能做到秋毫無犯的,但别的兵馬,一旦到地方,恐會弄巧成拙。”
朱翊鈞點首,且道:“那第一批負責征稅的兵馬,就從親軍衛中抽調組建,設提舉國稅司,各布政司設分司,各府州縣設局與分局,而從親軍衛抽調的兵馬就編入各司、分司,局與分局任官。”
“正好,如今親軍衛從去年八月開訓,到現在已有半年,如今,都已分批調去邊鎮進行了兩個月的實戰訓練,應對地方因新政發生的民變是綽綽有餘的。”
接着,朱翊鈞又道:“隻是征稅不僅僅是武力威懾,更重要的是在武力震懾的同時,如何以更好的方式征稅成功。這不是去征服一個地方,而是督促本朝士紳百姓完成繳稅,自然也就不是說要去消滅不繳稅的士紳百姓,而是根據其不同的反動程度給予不同烈度的手段!”
“這就需要富有與士紳百姓博弈經驗的官員來節制統帥這支兵馬,而能讓不同地位不同覺悟的士紳百姓完成繳稅。”
朱翊鈞說着就道:“以朕看,就起複海瑞爲樞密副使、戶部尚書、右都禦史官銜,總督提舉國稅司,由他直接負責薦舉任命國稅相關分司與局、分局官員,且負責征稅與請求對一些災民貧民免稅退稅的工作。”
“此人不但敢言,也敢爲民請命,乃至爲民直斥君過,所以讓此人管稅賦,朕是放心的。”
“正好他丁憂已結束,讓他直接去南京等國稅司的兵馬到來,便正式開始負責以後大明的各類征稅之事,朕準他便宜行事,小事可獨斷,大事準馳六百裏加急密奏。”
朱翊鈞接着又說了幾句,且問着張居正:“先生認爲如何?”
讓海瑞帶樞密副使官銜,相當于讓海瑞有調兵臨機處理軍事政變的權力,而帶戶部尚書官銜,就相當于讓海瑞可以過問戶部關于諸類所征錢糧的調度工作,而帶右都禦史自然是讓海瑞有彈劾地方不臣官吏的權力。
朱翊鈞這樣安排,自然也是早就謀劃好了的。
“陛下聖明,海公清廉且愛民,但又不畏豪強,而是令豪強畏之如虎的大臣,乃我大明朝利劍也!”
“讓海公掌國稅,則國家必能增稅而民不加負,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之新政,也不會隻是虛有其表。”
張居正忙附和起來。
“那就如此下旨!”
朱翊鈞吩咐道。
張居正拱手稱是。
“另外,爲防止負責征稅的軍隊爲豪右收買,給負責征稅的設定一個特别津貼制度;”
“每年編入國稅司負責征稅的親軍司官兵,發特别津貼,津貼具體定爲多少賞銀,戶部先根據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推行後預計增加的稅賦情況來定,按照相應比例,劃定一個恰好能讓征稅官兵不易被收買的程度。”
“相信官紳也不會下太大的本錢去收買,畢竟與其下太大的本錢,去收買所有征稅的官兵,隻怕還不如老老實實納糧當差劃算。”
朱翊鈞繼續言道。
張居正依舊稱旨,且奉承道:“陛下此慮甚爲全面,既如此,隻怕親軍衛都想南下爲天子征稅,若一直隻讓一些官将這樣,恐會令其他官将不服,不如陛下下旨每年一換,從親軍中輪番派去征稅?”
“先生說的是,不隻親軍司其他官軍會眼饞,隻怕邊鎮和地方官軍也眼饞。”
“這樣,從明年開始,讓各都司每年選軍表現紀最嚴明而戰績也最佳的武臣到京營任職,進行演練大比武,然後表現最優者選入親軍衛任職,負責征稅,征稅結束後,這些武臣可以留任,也可以升調地方任職。”
朱翊鈞言道。
因隻是選武臣,而不是調動大批兵馬,而擾亂地方百姓與徒增錢糧消耗,使内外紊亂,且之前重組天子六衛,且大練天子親軍衛,本就是爲了今日方便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之政,所以,張居正也沒有谏阻,也就颔首稱旨。
“親軍衛的戰鬥力得長久保持,侍禦司得下旨給樞密院,要定期請旨調親軍衛各衛去作戰的地方輪戰。”
朱翊鈞又囑咐了一句。
張居正依舊稱遵旨。
于是,調兵參與征稅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而朱翊鈞想到雖然海瑞是不會對官紳講什麽情面,但還是爲了進一步提高海瑞征稅的積極性,也就對張居正吩咐說:
“先生記得讓侍禦司在起複海瑞總督國稅司的旨意中寫上,他海瑞讓官紳納糧當差的新政執行得多成功,爲朝廷增加多少國帑,朝廷就按照一定比例拿出多少的國帑來免貧民之徭役丁銀!他的家鄉瓊州似乎貧民就不少,想必他海瑞是很願意爲鄉梓與天下貧戶,盡全力去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事的。”
“臣遵旨!”
張居正瞥了朱翊鈞一眼,但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麽,仍舊繼續稱遵旨。
接着,朱翊鈞又道:“也不知道,海瑞丁憂回鄉後,有沒有在自己名下過繼一個子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