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确賢、王長庚兩人也一臉茫然和驚恐。
“夫山先生竟然是這樣沒骨氣的人?”
王長庚也因此自言自語地問了一句。
要知道,王長庚乃官僚子弟,接觸到的士大夫多,對何心隐也就很熟悉,乃至也很崇拜,崇拜何心隐提倡的人人爲友思想和敢于策動士民對抗官府的膽魄。
可以說,何心隐算是王長庚的偶像。
但現在,偶像害得他也要被無辜抓進诏獄。
王長庚一時也就問了這麽一句,且在問了後,還一臉不解地看向了劉确賢。
劉确賢則冷笑一聲:“豈止是沒骨氣,還沒善性!”
劉确賢說着又道:“如今害得我倆也被抓進來,想必是怕受酷刑,也爲讓錦衣衛滿意,也就把我們這倆與他本無關系的人,也供成了異黨!”
王長庚無法反駁。
待胡時文、劉确賢、王長庚三人被押到诏獄何心隐這裏後,王長庚甚至還先朝何心隐大罵起來:
“姓何的,我倆和你無冤無仇,哪怕認識了你後,也沒想着告官邀賞,可你怎麽如此無良心,把我們也牽連進來,伱還是人嗎?!你怎麽這麽無恥?!你枉爲大儒!”
胡時文見何心隐沒有遍體鱗傷、連鐐铐都沒有帶,而是頗爲滿足地坐在一幹淨牢房内的稻草堆上,秉燭書寫着一些文字,也更爲大怒,就跟着道:
“罵得好!”
接着,他也對何心隐說:“何心隐,你若是因爲被嚴刑拷打供出我們,我還可以了解;畢竟的确沒幾人可以在各類殘酷的刑具下面挺過來;但你現在明顯更像是出賣朋友與無辜之人來換取個人富貴的小人!”
“你這樣做,是真的很卑鄙無恥!”
“吾要與你割袍斷義!”
胡時文說着就下了狠話。
何心隐看着像兇神惡煞一樣盯着自己的胡時文、王長庚、劉确賢三人,隻在這三人進來後,忙躬身行了禮:
“諸位莫怪,非是何某人要害你們,而是要救你們!”
何心隐說着就笑道:“你們現在可能覺得鄙人無恥,但過幾日後,你們肯定會感謝鄙人讓你們來诏獄的。”
胡時文哼了一聲,把臉别到一邊:“我就算是在這裏被關一輩子,乃至被錦衣衛打死,也不會感謝你,乃至跟你一起狼狽爲奸,用自己朋友乃至無辜人的鮮血去染紅自己的官袍!”
“辰和兄!”
“你我這麽多年的至交,難道就真的因爲一件事就覺得錯看了我嗎?”
何心隐喊了胡時文一聲,就問了起來。
胡時文沒有搭理何心隐。
“你可知道,我們堅持的道學出了大問題!”
“我們隻注意到了人格上要人人爲友,沒有注意到地位上要不要差别,就拿這士紳優免而言,既然人人皆爲師爲友,那爲何士紳就可以優免,百姓不可以優免?””
“還有,這華夷要不要有别,華夷是否也當互爲朋友?如倭寇之類,我漢人要視之爲友,還是視之爲隻知殺戮奸擄之蠻夷,而不當尊重之?”
何心隐說了起來。
胡時文忍不住道:“百姓也優免,那國帑從何哪兒來?簡直是空中樓閣之言!”
接着,胡時文又要對何心隐提到的華夷之時發表意見,而正要開口,就又沉默了下來,接着道:
“倭寇不當爲友,吾少年時見過他們的暴行,他們簡直就是一群畜生!我族人有十幾人被死于倭寇之手,且皆是被虐殺。所以對于倭寇,遇之當殺之!怎能視之爲友?”
“就算我們要視其爲友,人家也不會視你爲友,而隻會因你友善而誤以爲你可欺,而更加暴戾蠻橫!”
“如唐時褚文忠公(褚遂良)所言:一切當先華夏而後夷狄,而夷狄也隻會先畏威而才會後慕德。”
“你說的是。”
“所以呀!我們以前的道學就是空中樓閣,還不完美。”
何心隐回了一句,然後就看向王長庚,笑道:“王相公對我們的道學想必之前也是敬仰的,不然也不會在當時見到鄙人時如見美人一樣興奮,但現在我道學出了大問題,故也就讓你王相公來了這裏,一同接受新的道學,以免受以前鄙人的錯誤之學贻誤一生,故請王相公體諒。”
何心隐說着就朝王長庚拱起手來。
王長庚一臉懵。
如果是以前,何心隐對他拱手作揖,他肯定急忙還禮,且會高興不已,而逢人就要講何心隐如何謙遜。
但現在,王長庚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呢?我可沒有敬仰你的學問,爲何也要害我?”
劉确賢這時問了起來。
何心隐則也看向了劉确賢,笑道:“你更得來了!”
何心隐說着就坐了回去,端起一杯茶來自飲,說:“一個張口閉口就說張江陵如何好的人,豈能不來這裏被我拯救拯救?”
說着,何心隐就看向劉确賢,道:“你要知道,他張江陵雖然謀國頗善,但并非聖人,乃至可以說,其人在學問上乃一小人,隻要是不利他執政的人,不管其學問如何精深,都會不擇手段地除去,隻要對國家有利,他又什麽學問都敢用,不管其好壞。”
“另外,如果可以,他張江陵隻怕會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閉嘴,哪怕是用肮髒的手段能做到這一點,他也會選擇這樣做的。”
“總之,你若求真學問,不應該拜此人爲師,此人滿肚子的陰謀詭計,但唯獨不敬畏任何聖人之言;而如果你隻是想靠張居正獲得權勢,那也沒必要現在去尊敬他。”
“至于爲何沒必要現在去靠他張居正獲得權勢,原因很簡單:
“一是你這竈燒的太遲,他可以給你的米已不多;”
“二是他已經到良弓将藏時,你現在去尊他,說他好話,将來可能會斷你這一輩子的仕途,還不如先靜觀其變。”
“你們王學講究的是緻良知,我敬元輔,也隻是從自己本心而已,何必問其他。”
劉确賢沉着臉回道。
“你!”
“你怎麽能用陽明學生的學問來反駁我!”
何心隐當即心如烈火在烤,而拍案起身,指着劉确賢大聲說了起來。
但一想到他自己主張的要“人人爲友”,乃至天子也嘲諷過自己隻要求比自己尊貴者視自己爲友,卻做不到讓比自己卑微者也同自己爲朋友的話,而吞咽了一下,笑道:
“你這樣說,算是沒錯,但卻也讓我發現,你其實乃一質蠢之人!無疑,你更得在這裏多待一會兒,由我慢慢對你開導。”
劉确賢:“……”
而如胡時文、劉确賢、王長庚這些人被錦衣衛當街抓走一樣。
萬曆七年的春天,大明的錦衣衛缇騎四出,按照何心隐提供的線索,抓捕了不少大儒到诏獄。
如在這一年二月底,春光明媚的一天。
大儒羅汝芳受徐琨之邀,正在華亭的徐家别苑講學,來聽講的士大夫可謂如雲。
但也在這時,抓羅汝芳和徐琨的錦衣衛也風風火火的趕來了這裏。
“圍起來!”
“不要放走一個人!尤其是羅汝芳!”
“錦衣衛辦案,任何人不得離開!”
但這些聽講的士大夫們在知道錦衣衛是來拿羅汝芳和徐琨後非常氣憤,且都紛紛來到了苑外。
“不準抓走近溪先生(羅汝芳)!”
“你們已經抓走了夫山先生,如今又要抓走近溪先生,是真要滅我道學嗎?!”
“沒錯,他張江陵幾個意思,不準我們議政,難道也不準我們講學嗎?!”
“諸位,今日若讓這些朝廷鷹犬抓走近溪先生,則我道學必壞,社稷必大壞!故大丈夫當衛道而死,今日就算死在這裏,也不能讓他們帶走近溪先生!”
尤其是,羅汝芳的崇拜者,表現的最爲激動,而對來抓羅汝芳的錦衣衛們咬牙切齒,也就不停地大聲呼籲起來。
“衛我道學!”
“衛我道學!”
“衛我道學!”
……
這些羅汝芳的崇拜者,的确很憤慨。
有士子真的拔出了文士劍,也士子真的就地抄起了童仆用的扁擔、哨棒這些,而做出要保衛道學的姿态來。
而且因爲羅汝芳在這個時代的忠粉士子特别多,不少甚至是不遠千裏地從外地趕來聽講的,所以,在越來越多士子集中起來,欲要圍住錦衣衛們護衛道學時,竟使得錦衣衛們在人數上很不夠優勢,仿若大海上的一夜孤舟。
捉拿的事似乎變得很艱難起來。
徐琨見此也寒着臉,對帶頭的錦衣衛百戶甄譽喊道:
“鄙人就是徐琨,隻是不知鄙人和近溪先生到底犯了何事?還請告知,不然我徐家今日也不會答應讓你們平白帶走近溪先生的!”
“就算是鄙人自己,也甯肯今日撞柱而死,也不願受此冤枉!”
帶頭的錦衣衛百戶甄譽冷笑一聲,拿出何心隐的親筆供狀來:
“這是何心隐親筆供狀,供認了羅汝芳和你徐二公子支持僞學,故天子才敕旨拿爾等,爾等真的要抗旨嗎?!”
“什麽?!”
“夫山先生怎麽會出賣近溪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