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退就好。”
朱翊鈞松了一口氣,且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原曆史是不是這樣,反正這一世的張居正,朱翊鈞是越用越香,打心裏是不願意張居正現在就緻仕的。
因爲沒有馮保的緣故,這一世的張居正,反而成了他的政治同盟。
所以,朱翊鈞内心裏,巴不得張居正的設想真的能完成,即把他想做的各類完成難度極高的改革,都在其任首輔期間完成。
這樣,他這個皇帝就真的可以在天下官僚們面前裝一輩子的聖君仁主。
隻是,朱翊鈞沒想到,因爲他這幾天鋒芒有些太露的緣故,他的張先生竟然起了緻仕之念。
不過,好在張居正已經被架在了火爐上,即便他想緻仕,他背後的改革派也不想讓他緻仕。
畢竟不隻皇帝朱翊鈞一個人有私心。
其他改革派也有私心,都想讓張居正在前面頂着,然後,自己可以一邊做利國利民的事,還可以一邊在官紳們不滿時解釋說,自己隻是奉元輔之命行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沒有借機過度執行新政,已經算是在照顧你們官紳們的感受了。
當然,從公心而論,張居正也的确更有威望和手段。
所以,張居正的乞休疏還沒寫,就被其他改革派官員勸住了。
朱翊鈞對此張居正倒也有些不禁心疼起來。
他不得不承認,張居正現在真的是想退都很難抽身。
朱翊鈞還是覺得,張居正将來能否抽身且不論,至于會不會被秋後算賬,關鍵還得看他這個皇帝現在要怎麽做。
朱翊鈞決定還是要繼續努力避免,自己将來被官僚集團逼着,去對張居正,對自己的老師行薄情寡義之舉,乃至損了自己的皇家顔面不說,也還會間接損了自己在重視師道尊嚴的士大夫心中的威嚴。
而在張居正被其同僚勸阻了乞求之念的同時,何心隐也被押到了诏獄。
“啊!”
被上了重枷的何心隐一進到幽暗深邃的诏獄裏,就感覺仿佛有人在拿冰刀割他的骨一樣。
同時,他還聽到從黑暗裏傳來的慘叫聲,而頓覺身上一陣哆嗦,且不由得問着押他的錦衣衛:
“這裏真是治學的好地方?”
“我說!我說!”
“我爲豪民庇護,不清丈他們的田,且虛造清丈數字這事,收的的确不隻是三萬兩銀子,還有五萬兩,被我提前運去了廣東道禦史宮禦史的老家!”
“爲的是将來能幫我早一日升到按察使,你們饒了我吧,嗚嗚!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我現在真的十分後悔,我不該隻讀聖賢書,不行聖賢道理。”
“我喪失了君子該有的風度,也愧對君父,沒能節制自己的私欲,也沒能管住家奴們。”
“我真的追悔莫及!不該在考成法推行後還不收斂,也不該不珍惜以前自己在知府任上被考得的清廉一等之獎章!嗚嗚!”
很快,哭聲越來越近,何心隐則因此清清楚楚地看見一人在一牢房裏被打得皮開肉綻,也就問道:“此人是誰?”
“原徽甯兵備道程拱辰!收徽商重賄,而在清丈之事中,黨護徽地大戶。”
負責接觸何心隐的錦衣衛堂官翟如敬這時出現在何心隐背後,沉聲回了一句。
“他是我王學中人,雖不相信滅人欲,但也的确忘了寡欲,節欲,此時後悔真是晚矣。”
何心隐因而回了一句。
“我無視考成法法令,私欲作祟,以緻于今日落到這個地步,教訓不可謂不慘痛!”
“隻是求諸缇帥可否别在這麽審了,革員真的一兩貪贓的銀子都沒了啊,真的都沒了啊!”
“你們就算把革員的手指頭都夾斷也沒了啊!嗚嗚!”
沒多久,何心隐又看見被抓了的貪官蓬頭垢面地在接受審問,且還沒開始被夾,就已經哭得撕心裂肺。
“這是原雲南巡按禦史蘇酂,因貪贓被巡撫劾,而他亦劾巡撫清丈不力,最後由派駐雲南的錦衣衛發現,是他的問題,不是巡撫的問題。”
翟如敬對何心隐說道。
何心隐聽後點首:“看來皇上其實沒說錯,這裏的确是治學的好地方,看得見許多落馬官員的現狀。”
不多時,何心隐就被帶到了一帶窗的牢房裏。
而翟如敬則讓人将文房四寶放在了何心隐所在牢房裏的木桌上,且給何心隐取了枷,然後說道:“把伱的黨徒都寫出來吧。”
何心隐便真的執筆、蘸墨、鋪紙,寫了起來。
“顔山農、羅汝芳、胡孝文、程學博、劉确賢、王長庚……”
翟如敬念着何心隐寫出來的幾個名字,忙驚訝地問着何心隐道:“等等,你不是已經沒在顔山農門下了嗎,怎麽還把他也列出來?”
“救一個是救,救一百個也是救。”
“索性我把這些在民間愛講學、又頗負盛名且我知道的大儒都列出來,讓你們去抓!”
“省得将來他們的學問也因爲得不到糾正而在民間害人!”
“我道學出了大問題,他們的學問難道就沒出大問題?”
何心隐說着就道:“這就好比焚書坑儒,一個儒是坑,一百個儒也是坑,既然要立新道學,索性都坑了!”
“省得你們錦衣衛一時查到他們也麻煩,畢竟他們有地方缙紳保護着,行蹤不定,但我是知道他們在哪兒的,與他們有來往,可以把他們愛去的地方、相好的人的地兒告訴給你們。”
翟如敬聽後嗤笑起來:“你們讀書人狠起來,倒是比我們錦衣衛還狠!這裏面不少與你是相交摯友吧,真的都出賣了?”
何心隐道:“說了是救他們!讓其迷途知返:缇帥身爲天子近臣,難道要否定聖意?”
翟如敬聽後不由得一陣後背發涼,忙厲色道:“說什麽呢!你盡管列出來,列多少,我錦衣衛抓多少,到時候我親自爲你請功!”
“多謝缇帥!”
何心隐笑着回了一句,順手把李贽和徐琨的名字也寫了上去。
翟如敬看後再次一驚:“徐老先生家二公子也是奸黨?”
何心隐點首:“小民豈敢随意羅織?他徐家,老大走仕途,老二做學問,各有分派,沒他徐二舍代表徐家支持,我們能有錢四處講學?小民是真心在招供,沒敢亂來!”
說着,何心隐又問道:“再說,缇帥何必擔心,一切都有小民親筆爲證,缇帥不過是按小民所供拿人而已。士林要恨也隻會恨小民,恨不到你頭上。”
翟如敬想着自己是錦衣衛,這些事的确不好多問,隻對自己身邊的一錦衣衛千戶吩咐道:
“直接按名單拿人!這是聖谕安排的,不可輕忽,也不可有差錯!”
“是!”
而此時,何心隐的好友兼同道大儒胡時文正因爲何心隐被錦衣衛抓走而心急如焚,且直接來了南直會館。
劉确賢和王長庚也因爲何心隐被抓而不忍這時離開,也就都跟着胡時文一起來了南直會館。
胡時文在南直會館見到了原江西左布政使秦粱之子秦燈,且對其說起了此事。
秦燈聽後也吃了一驚,然後道:“我帶你去求見次輔張閣老!如今這事,隻能看看他張蒲州,能不能伸出援手!他和徐家關系不錯,又是張江陵心腹,應該能幫上忙。”
“多謝!”
胡時文說着就帶着劉确賢、王長庚二人與秦燈一起往張四維的宅邸走來。
但他們剛出來,就有一隊錦衣衛缇騎攔住了他們,且問道:“可有一個叫胡時文的來了這裏?”
秦燈忙指向了胡時文,道:“就是他!他剛剛向我介紹了他的姓名,但我之前不認識他。隻另外兩人是跟他一起來的!”
胡時文、劉确賢、王長庚詫異地看了秦燈一眼。
“把他們三人帶走!”
領頭的一錦衣衛總旗官蕭默進因此放過了秦燈,隻把下令把胡時文和劉确賢和王長庚三人抓了起來。
胡時文一臉懵地看着秦燈離開,然後又一臉懵地看着錦衣衛缇騎,将他和劉确賢、王長庚抓了起來,且不由得問道:“不知鄙人犯了何事?”
“奸賊何心隐散播妖言,招供出了其同黨,其中就有你胡時文!且指明了你會來南直會館,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
這錦衣衛總旗官蕭默進回道。
胡時文聽後怔了半晌,旋即又道:“這兩人與我隻是才相識,一個叫劉确賢,不過是個廪生,一個叫王長庚,不過是個增生,何心隐的事與他們無關,諸位缇校可否放了他們?”
“劉确賢、王長庚?”
這錦衣衛總旗大喜,問了一下,見胡時文點首,就道:“那也帶走!”
“娘的,那姓何的就這兩人的行蹤沒寫明白,隻說他們在京師,無疑是最不好抓的,沒想到這麽容易!”
這錦衣衛總旗蕭默進是個話多的,此時就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席話。
而已被關進囚車的在胡時文聽後大罵起來:“何心隐,你這個混賬!你怕死,出賣朋友也就算了,何故牽連無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