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和護士大部分都認識柳根,坐診的是一個中年男醫生,初步檢查後,問柳根:
“柳根同學,這老人是你什麽人?”
柳根看了眼韓貴老人回答:“是我一個遠房親戚。”
“先讓他在觀察室住下,明天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目前隻能先把老人的痛止住,也就是一般的對症治療。”醫生似乎有話沒明說。
韓貴老人一聽說要住在醫院裏,忙擺手說:“不需要住在醫院,俺的病俺知道,吃點去痛片就好嘞。”然後伸手摸到柳根說:“柳根,别花那冤枉錢,俺就是一般的肚子疼……”
“大爺,聽醫生的,先止住痛。”柳根說完,看着醫生:“麻煩醫生開藥,我們聽你的。”
“真的不用住下來……”韓貴老人有些着急了,站起身拉柳根:“柳根,俺們回去……”
肖素白放開韓雪的小手,過來扶着韓貴老人:“大爺,你現在必須聽醫生的,就算爲了韓雪,她急得一直在流淚呢。”
韓貴老人歎了口氣:“雪,過來爺爺這裏……”
韓雪滿臉的淚,撲進韓貴老人懷裏。
“不擔心,爺爺不會離開雪的……不哭啊……”韓貴老人用手抹着韓雪臉頰上的淚安慰她。
醫生把處方開好,柳根去交錢拿藥,肖素白和韓雪牽着老人跟随一個護士,走進了觀察室躺在病床長。
等輸上液後,柳根才又回到醫生辦室問韓貴老人的病情。
“具體的要等明天做完檢查才能确診,不過,以我的經驗判斷,老人家多半是胃癌。”這個醫生知道柳根是靠擡死人掙錢上學的,語重心長的給柳根說:“柳根,如果不是你親人,最好别攬遮擋子的事,要真是胃癌的話,老人也許活不長了,即使做手術,也救不了他的,要花很多的錢,手術後的化療,是個無底洞……”
“不是胃炎或胃潰瘍之類的嗎?”柳根有些不相信老人得的是胃癌,那麽好的一個老人,老天要是長眼睛,是不會讓這樣的好人得絕症的。
醫生搖搖頭:“剛才我摸到了他胃部有個腫塊。”
柳根從醫生的神情和語氣中,知道他說的不會錯,重新回到觀察室,給肖素白說:“素素,你帶雪回去,把她帶到店裏去讓祥子他們照看。”
“根哥,還是你去忙你的,我和雪在醫院守着。”
“那怎麽行,耽誤了你上晚自習嘞。”柳根說。
“不上一個晚上自習,也耽誤不了什麽,你店裏那麽忙,快回去,有我和韓雪在這裏,要是有什麽事,我再給你打電話。”肖素白說着,雙手推柳根的背。
“那好,我先去店裏看看,一會我來換你。”柳根走出觀察室前,蹲下來雙手抓住韓雪的兩隻胳膊說:“雪,别擔心,有哥在,爺爺他不會有事的,你和素素姐姐在這裏看着爺爺,一會哥再過來,好嗎?”
韓雪不再哭了,黑亮的大眼睛忽閃了兩下,點點頭。
柳根往回走的時候,接到了蘇妙玲的電話。
蘇妙玲等到八點,還不見柳根來,于是把柳根昨天打到她手機上的電話号碼找出來。
“根哥……在哪呢?”
柳根回答:“對不起啊,今晚可能去不了你宿舍嘞,我有件急事需要處理,你自己把高中的數學再溫習一遍……”
蘇妙玲有些失望的挂斷了電話,以爲柳根這是在找借口,目的是不願到她宿舍來了。
柳根到了店裏,把韓貴老人的病給祥子說了說。
“啥……胃癌……”祥子一聽,皺起眉頭,苦笑着說:“根哥,這下你找了個麻煩事嘞,還是盡快通知他家裏人,咱們一沒錢二沒時間,要是人死在了咱們手上,将來他家裏人追問起,怎麽解釋人家也不信嘞。”
柳根倒是不爲錢擔心,溫寒梅給他拿來的那三萬多,應該夠給老人做手術的費用了,他擔心的正是祥子說的該不該通知老人的家裏人。
“可是,大爺他剛才給我說,他老家那邊的親人,都快三世幾年沒聯系嘞,即使能找到大爺家的親人,人家也不一定跑南海來嘞。”
“根哥,那你的意思是,要出錢給大爺治病嗎?”祥子苦笑一聲問。
柳根想到因沒錢及時醫治的父親病故,不能讓這樣一個好心的老人,也以爲沒錢而死掉:“嗯,我決定給老人治病。”
“我的親哥哥哎……一個中午才認識的盲老頭,與你非親非故,用得着這麽上心嗎!”祥子有些着急了:“大爺要真是胃癌,即使根哥你有錢給他做手術,也救不了他的命嘞!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好好上你的學,做你的生意,這種事,輪不到咱們頭上……”
“祥子!”柳根大聲制止祥子繼續往下說:“一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在大雪天救了一個被母親遺棄的嬰兒,含辛茹苦的把孩子撫養了五六年!就憑這!我柳根也該爲老人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什麽……等等……根哥……”祥子歪着腦袋問:“剛才你說雪是大爺救的一個嬰兒……不是他孫女嗎?”
柳根歎了口氣,于是把吃飯時,從韓貴老人口中聽到的經過,告訴了祥子。
“呃……”祥子聽得雙眼含淚,感到有些羞愧的垂下頭小聲說:“原來大爺有如此的大愛嘞!要是這件事沾到我身上,我還不一定能做到,何況還是個盲人,年紀那麽大一把……”祥子雙眼滑落淚水,擡起頭看着柳根:“根哥,咱們不能見死不救,你說,我能做些什麽?”
柳根拍拍祥子的肩膀,歎了口氣說:“說得對,不能見死不救!現在咱們得分分工,課餘時間呢,我來照顧大爺和雪,你還是忙店裏的活,采買的事,你交給牛大廚去做,我上課的時候,你得照看老人和孩子……對于說做手術的錢嘛,寒梅姐我的應該足夠嘞,再說,馬上又會分到一筆……大爺家裏的人,等我問清楚地址,再發封電報給他的親人,不管人家來不來,畢竟血濃于水,人家有權知道大爺的事……”
“根哥,要不,你别再幹擡死人的活嘞,交給劉軍和他的老鄉去幹,咱們現在也不缺那兩百塊錢,會把你的身體累垮的……”祥子知道柳根每天除了上課,有時候還得擡死人,到解剖樓幹活,幫溫寒梅做事,每天球隊要訓練,周末還有大運動量的比賽,就算柳根身體再怎麽壯實,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我沒事,擡死人的活,我必須幹下去,這是我第一天幹那活的時候,便決定的,隻要我在大學呆一天,就要幹一天,再說,又不是天天都有活幹。别擔心我的身體,倒是祥子你,最近忙店裏的生意,瘦嘞!”柳根一天天看着祥子瘦削下去的身闆,盡管從來嘴上不說什麽,但心疼嘞。
“呵呵……眼看咱們的店生意一天比一天火,我心裏樂呵嘞。”祥子撓撓頭:“按現在這樣做下去,下半年,咱們可以開分店嘞。”
“嗯,隻要營業額每天穩定在四五千元,半年後咱們可以考慮開第二家店嘞。”柳根點頭微笑說。
柳根在陳浩到店裏後,又和他商量了如何增加寫字樓銷售的品種,及拓展更多與寫字樓的合作,但柳根沒告訴他韓貴老人和韓雪的事。
這一夜,柳根留在了觀察室,在椅子上睡了半宿,直到第二天一大早,祥子來換他。
“寫字樓的早餐誰去送?”柳根問。
“我讓二廚去,根哥,你快去訓練。”祥子催促柳根。
“一會醫生要開檢查單,血藥錢,先拿店裏的錢墊付一下,我中午再取錢還回去。”柳根說完,想起韓雪:“雪誰看着?”
“在店裏嘞,小姑娘很招人喜歡,店員們都和待見她嘞。”祥子回答。
“另外,你别讓大爺知道他的病情。”柳根最後交代一句走了。
但韓貴老人卻聽到了,柳根和祥子根本不知道盲人睡覺和醒着都一個樣。
中午,柳根從醫生那裏得知檢查的結果,确實是胃癌,而且是晚期,已經擴散,即使手術,也僅僅能維持韓貴老人不到半年的生命。
柳根問韓貴老人:“大爺,能告訴我你家裏的詳細地址嗎?”
老人搖搖頭歎氣說:“俺知道你問地址做啥,沒那個必要,他們也許早已認爲俺死嘞,即使知道俺在這裏,也不會來找俺的。柳根,俺不會拖累你們的,隻是……請你務必答應俺,将來要好生待見雪那個孩子……”
“大爺,你别多想,我隻是認爲,也許你家裏人這些年,都在找你嘞,給他們發個電報,報個平安,以後,你和雪,都跟咱們住一起。”柳根盡量把話語說得很輕松。
“柳根,俺懂你的意思。”韓貴老人抓住柳根的手:“你實話告訴俺,醫生說俺還有幾天的活命?”
柳根笑呵呵的說:“醫生說了,大爺你隻不過是胃炎,隻要配合醫生治療,你老會長命百歲嘞。”
“你别安慰俺嘞,俺清楚自己的病,這不是一天兩天嘞,已經有一年多時間,俺都是忍着痛,要不是雪,俺早活不下去嘞,現在,雪有了着落,俺心安嘞,該走嘞。”韓貴老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是平靜的,甚至是喜悅的,一點沒有覺得自己要死了,而感到悲傷。
生不如死的活着,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懂得死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
柳根從韓貴老人的話語和表情,看出這個可敬的老人,六十幾年來,那種活着的艱難,死對于他來說,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