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也哭着說:“娘,那五萬塊錢,是根哥他用命換來嘞,根哥爲了掙錢給爹治病,吃了不少的苦嘞,還差點被人給害了……”
這時,柳枝背水回來,聽到了窯洞中柳根的哭喊聲,沖了進來,橫豎不說,拉起柳根的胳膊:“你給我出去!我沒你這個哥!爹是被你害死的!要不是那五萬塊錢,爹也不會死……你不配在這裏哭!滾出去……”
“柳枝……”娘跳下炕,擡手啪的扇了柳枝一個耳光:“他是你哥!怎麽沒大沒小的說瘋話嘞!快給你哥賠不是……”
柳枝用手捂住被娘扇疼的臉頰,瞪着美麗的雙眼,淚水從大大嘿嘿的眼睛裏滾落:“娘,你還護着哥……都是他寄來的錢把爹給害了……害得我沒了爹……嗚嗚……”柳枝委屈的哭了。
“你住嘴……”娘大聲喝止柳枝:“娘的孩子,娘知道是好是壞……根娃怎麽會害你爹呢……”
“柳枝,對不起,哥對不起……”柳根眼淚婆娑的站起身,把柳枝抱進懷裏道歉:“哥隻想讓爹在做手術前,能很好的養好身體……哥沒想到爹誤會了我……對不起,都是哥的錯……你說的對,是哥害了爹嘞……”
“哥……嗚嗚……”柳枝不再埋怨柳根,兄妹倆抱頭痛哭失聲。
“你兄妹倆,都别哭嘞!”娘歎了口氣:“你爹受了那麽多罪,死,對他來說,也算是一個解脫,你倆要記住你爹臨死前的話,好好做人!”娘說完,走出了窯洞,到另一個窯洞給柳根和祥子做吃食去了。
祥子跟了出來。
柳根和柳枝坐在炕上。
“柳枝,爹過世前,都說啥了?”柳根問。
柳枝用衣袖抹了抹淚眼,抽泣着說:“爹昏死過去後,幾個小時才醒過來,睜開眼的第一句話,便是叫哥的名,拉着我的手,斷斷續續的說‘柳枝,爹看來是挺不到你哥回家嘞,我死後,别告訴你哥,别因爲我,分了他讀書的心,等你哥回來,告訴他,你倆都要好好做人,好好孝順你娘,将來把她接到城裏住,咱這窮山溝,遲早會要了你娘的命嘞,記住爹的話,千萬别把爹的事,告訴你哥,不然,爹死也不安心嘞。’說完這些,爹閉上的眼睛,長長吐了口氣,最後說‘爹累了,感覺病好了,想睡一會’,就這樣,爹是微笑着過世嘞。”
“爹埋在哪裏?”柳根默默的流着淚,回想着他做的那個夢,夢中爹說要走的話,正好是在爹死的那一天晚上。
“在對面山梁上,爹早給娘說過,說他死後,要把他埋在那裏,墳頭對着咱家窯洞,說那樣他可以爲咱們守家嘞。”柳枝回答。
“走,帶哥去看看咱爹。”柳根拉起柳枝的手,走出窯洞。
“哥,你看,那便是歐陽總經理捐錢修建的水窖。”柳枝指着窯洞右手邊冒出半人高灰色光滑水泥壁說:“可惜,今年還沒下雪嘞,沒法用上。”
柳根沒說話,把編織袋提進娘和祥子做吃食的那個窯洞,從裏面拿出他買回來的甜食特産,用提籃盛好,祥子也跟了去,兄妹三人,一起往對面山梁走。
說是墳,其實也就是一個土堆前面立起一塊刻了字的青石罷了,連塊轉頭都看不到。
柳根把帶來的吃食,一一擺放在墓碑前的黃土上,點上三炷香,兄妹三人跪在墓碑前,齊刷刷磕了三個響頭。
“爹,根兒回來晚了,是根娃我沒本事,沒能盡快籌夠錢,要是早有錢的話,爹不會這麽早離開根娃的,根娃在爹面前發誓!這次回來,要把娘接走,不讓她再在這個地方受苦嘞!爹,根娃要讓娘過好日子,要掙很多很多的錢,以後,也許根娃很少回來看爹,但根娃不管走到哪裏,将來能有多大出息,都會永遠把爹說的話記在心裏!爹,你安息,根娃會照顧好娘和柳枝嘞!”
柳枝似乎想說什麽,但又沒說。
祥子也跪着說:“爹,我是祥子,娘已經認了我這個兒子,将來兒子會跟着根哥,好好做人嘞,根哥也會很有出息的,等咱兄弟倆發達了,再回來好好給你老修一座氣派的房子……”
柳根捅了祥子一肘子,讓他别說這些。
三兄妹默默的在墳前長跪了一會,收拾起東西,往回走的路上,柳根說:“這幾天,我們三個,要把爹的墳重新修一修,買幾百個青磚,不能讓爹露宿在寒風中!”
“哥,你真要把娘接走嗎?”柳枝這才問出剛才想問的話。
“娘的老寒腿,必須盡早醫治嘞,不能再發生像爹這樣的遺憾的事嘞。”柳根早想好了,溫寒梅不是要給自己租個公寓嘛,可以把娘和柳枝安排住在那裏,他仍然住在學校,隻是工作的時候過去:“柳枝,你也要和我到南海去上學。”
“娘不會同意的。”柳枝說。
“爲啥?”
“爹過世後,我早想過用你寄來的錢,在縣城租個房子,把娘接去城裏,給她治腿上的病嘞,可娘死活不答應,說爹在這裏,她要守着爹嘞。”柳枝回答。
“咱們慢慢說服娘,必須讓娘跟咱們走。”柳根說。
“根哥,要不,咱們把爹的遺體火化了,把他的骨灰一起帶到南海去,那樣,娘便會跟咱們一起走嘞。”祥子出了個主意。
“火化……不行,娘肯定不答應!”柳枝立即反對。
柳根默默的走着,在思考如何說服娘跟自己一起到南海。
“柳枝,建水窖的轉頭,是從哪買的?”柳根在快到家時,問妹妹。
“都是從鄉裏購買的,用驢車拉回來。”
這天晚上,村裏老少爺們,知道柳根回家了,都紛紛走來問候,稱道柳根爹生前的好,一直到深夜,相鄰們才散盡。
第二天一早,柳根和祥子,借了輛驢車,到鄉裏買了三百個青磚,天黑才拉回家裏。
但是沒有水,也無法和稀泥,柳根和祥子,便花了一天時間,背了幾趟水回來。
“根哥,歐陽雪的爹,真了不起,在幹溝村這種沒水沒河沙的地方,建起了這麽多水窖,那得花不少的錢嘞,都要靠購買,真的不容易嘞。”祥子在晚上,躺在炕上說。
“是啊,咱們壘個墳頭都這麽難,那麽大的一個水窖,還是每家一個,這種善舉,值得咱們敬佩。”柳根現在知道了歐陽雪的父親,所做的事,是多麽的了不起。
“根哥,咱們該如何說服娘呢?”兩天了,柳根一直沒給娘說要帶她去南海生活的事。
“先把墳修好,讓娘看着心裏舒坦了,再說這事,她會覺得心安一些。”柳根回答。
“原來根哥是爲了說服娘,才修爹的墳頭的?”祥子明白了。
“好了,快睡,明天一早,還得幹活嘞,這兩天,累壞你了?”柳根說。
“呵呵……根哥,還别說,我渾身都酸疼嘞。”祥子鑽進被窩裏,炕燒得十分暖和,舒服得很:“還好這土炕上睡一晚,第二天,立即恢複了,想不到炕還有如此好處嘞。”
“哥……祥子哥……你倆快出來,下雪嘞!”柳枝在窯洞外大呼小叫。
“下雪啦!”柳根一咕噜翻身起來,穿上衣服,都來不及穿鞋子,跑出窯洞。
漫天鵝毛大雪,飄飄灑灑,煞是壯觀。
柳根光腳站在白花花的雪地上,仰頭雙手平伸:“好大的一場雪啊!及時雪啊!活命的雪啊!”
“太好嘞!”柳枝高興得在院子了轉着圈的蹦跶:“有水喝嘞!”
“不過,根哥,明天恐怕幹不了活嘞!”祥子仰頭望着漫天雪花說。
“爲啥?你小子不會是想偷懶?”柳根開玩笑的說。
“冰天雪地的,怎麽和稀泥呀!”祥子回答。
柳根一愣,對呀,水往泥土裏一澆,立馬變成冰疙瘩了,還怎麽砌墳頭呢。
一夜的大雪,一直下,第二天早晨起來,還在飄落着雪花,院子裏,像是鋪了一層白白的厚棉被,腳踩在上面,快到膝蓋了。
兄妹三人,用盆和鏟子,把雪鏟進桶中,擡進廚房,倒在熱乎乎的大鍋裏,燒開水,再用桶裝了擡出來,往裏把雪一放進去,立即化開,等水桶滿了,往水窖中倒進去,裏面的雪,也被熱水化開。
就這樣,一桶又一桶,等把院子裏的雪幾乎都化開倒進水窖後,半個水窖,都有了水。雪還在不停的下。
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興高采烈,像過大年一樣,家家戶戶宰羊殺雞,還有的爲了慶祝,放了鞭炮。
這一天,對幹溝村的人來說,無比的幸福,因爲有了水。
下午,柳根和祥子,在窯洞前後,把雪收集起來,化成水繼續往水窖中加,等天上的雪不再往下落的時候,家裏那個水窖,已經蓄滿了雪水。
娘殺了隻大公雞,炖了一鍋雞湯,蒸了一籠白面饅頭,一家人,歡歡喜喜的飽餐了一頓。
“祥子,有辦法給爹壘砌墳頭嘞。”柳根在吃飯時,想到了好辦法。
“啥辦法?”祥子啃着雞腿問。
“把雪化開,燒熱,和稀泥。”柳根說。
“是好辦法嘞。”祥子笑呵呵的回答。
這一晚,柳根燒了洗澡水,讓大半年沒洗過澡的娘和妹妹柳枝,好好的泡了個熱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