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停在飯館的大巴車,都關緊了車門,司機說這是爲了防止有人乘機盜竊才不得以這樣,其實,真正目的,大家都明白,這是逼人到黑飯館用餐喝熱水,不然,司機們怎麽能從黑飯館老闆那裏拿到該得的那部分呢。
“媽的,這鬼地方,真黑!”祥子咒罵道:“不停車吃飯會死人呀!司機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還是南海好,在那裏流lang,都比在這種地方強!”
要是柳根沒在南海生活幾個月,也不會覺得老家這地方有啥不好的,但現在,他也覺得生活在這裏的人,和南海相比,相差太遠。
“真應該讓我爸開車來接我,真受不了,那廁所,髒得讓人惡心!”徐雅芝沒喝水,也不吃面包,好像廁所裏看到聞到的,讓她沒了胃口,雖然穿得很多,但還是冷得發抖,說話聲都打顫:“我還是第一次坐這種長途大巴呢,聞了大半夜的臭味,一想到車上那股味道,我都不想上車嘞。”
“呵呵……雅芝,那你在這個黑店住下,讓你爹開車來接你。”祥子開玩笑說。
“得了,住在這種地方,被人賣了都沒人知道!”徐雅芝朝四周黑壓壓的山林看一眼,像是害怕,雙手緊緊抱在胸前。
“再忍幾個小時便到縣城嘞。”柳根說,他心裏開始在爲即将見到爹娘和妹妹柳枝有些激動了,他打算到了縣城後,立即去縣醫院看看爹,他還以爲柳枝早已把爹接到了縣醫院呢。
大巴在半個多小時後,又開始上路了,好在沒下雪,一路還算順利,在天亮後,到達了邛縣長途汽車站。
“我打不死的祥子又回來嘞!”祥子下車後大聲喊了一句,引得無數人朝他看,似乎都不認識他,以爲他腦子有毛病。
徐雅芝家的營運大巴,就停在幾輛大巴車中間,她一眼看到了車牌;“柳根,那是我家的車。”她給柳根指着一輛大巴說。
柳根看過去,見一個中年男人跑了過來:“雅芝,我在等你嘞,終于到了。”
“這是我二叔。”徐雅芝給柳根和祥子介紹中年男人。
柳根和祥子客氣的和徐雅芝二叔客套幾句,便和徐雅芝分手了,他倆要在年前接上柳根父親返回南海,和徐雅芝不同路返回,兩人提着包,和徐雅芝分别了。
柳根手中提的,還是那個編織袋,不過,沒那麽塞得滿滿當當了,有一大半是空的,裏面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外,是給爹娘和柳枝買的一點南海甜食特産,就連他那個洗得發白的軍用帆布書包,也塞在編織袋裏,裏面唯一值錢的東西,隻有歐陽雪的那個随身聽。
祥子更簡單,隻背了個雙肩包,裏面塞了幾件内衣。
“根哥,現在去哪?”祥子問,他沒家可回,這次回來,是爲了幫柳根接父親走的。
“你不想回家去看看……”柳根說完,才知道他的家已經被人給燒了:“對不起,祥子,我忘了你家……”
“沒關系,呵呵……我會回去看看被燒成啥樣的。”祥子回答。
“那你先和我到醫院去一趟。”柳根說。
“好嘞。”
兩人走在縣城唯一寬闊的那條筆直馬路上,很多路上的行人,把他倆當成了外地來的,好奇的用敵對的目光朝他倆身上招呼。
“根哥,我怎麽覺得那些人看咱倆的眼神不對勁嘞。”祥子望着兩邊的行人說。
“你擔心被人認出來嗎?”柳根也發覺了。
“既然敢回來,就不怕他們認出咱打不死的祥子!”祥子大聲說。
兩人快步走上通往縣醫院的那條路。
剛修建好的門診大樓,看上去與周圍灰頭土臉的房舍很不相稱,縣醫院門口那條路,有很多的商鋪,有賣羊肉泡馍的和其它吃食的,有小賣鋪,還有兩家藥店和一家診所。
南海醫科大學那樣的附屬醫院,兩人都來去自如,對這樣小醫院,不用問人,很快找到了住院部,柳根知道該去哪個科找爹。
可是,一問護士,人家根本不知道,再問是不是出院了,人家不耐煩的不再搭理他。
柳根于是一間病房一間病房的找,把肝膽内外科找遍,也沒有爹和柳枝的身影,再到别的科室找。
等所有住院部的病房都找完,還是沒看到柳枝和爹。
“根哥,也許叔他回家嘞。”祥子看到柳根一臉的焦急,勸慰他說。
“咱們去學校。”柳根想看看柳枝是不是還在學校裏。
可到了縣一中,冷冷清清的,早已放假,不過,柳根畢竟是這裏出去的人,很多老師都認識他,問了一個老師,才知道柳枝放假後回家了,也沒聽說她接了爹來治病的事。
“走,到你家看看去。”柳根有些沮喪的說。
祥子的家,在縣城南邊一個小山崗上,這裏有很多的居民樓,不是政府的宿舍樓,便是各個局辦的家屬院,但有一塊,是獨立的,那便是祥子的爹買下的大約四五畝地蓋起的三層洋樓的院落,曾經在邛縣被稱作劉家大院。
往日那道威風淩淩的朱漆大門,早已變成了焦黑色,門口兩邊的石獅子,左邊那隻已經橫躺在地上,右邊那隻的一條腿已經被人砸斷。
祥子站在門口,雙眼淚汪汪的,不用走進去,也能知道裏面是個什麽境況。
當兩人邁進大門那一刻,祥子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撲通跪在地上:“這幫雜種!把我好好的一個家燒成這個樣子……”
碩大的院落,草木早已死絕,中間那個橢圓形的噴水池中的假山,早已倒塌,池子裏滿是黃沙和敗葉,那棟過去很洋氣的三層樓,沒有一個窗戶是完整的,就連門闆和窗框,都沒了,到處是黑乎乎的被煙熏火燎過。
雖然面目全非,可從留下的這棟樓,還是可以看到往日的氣派。
柳根拉起祥子:“走,跟我回家。”
兩人又返回到長途汽車站,還有到鄉裏的班車。
車上有鄉親認出了柳根,但都沒過多和他說話,似乎大家有什麽事不願多說。
一個多小時後,柳根和祥子到了鄉裏,剩下的路,隻能步行,要走兩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能到幹溝村。
從滿上遍野的黃沙可以看出,今年入冬以來,還沒下過雪,焦渴的黃土地,被北風呼呼的一刮,漫天黃沙,等兩人走進村口,已經是滿身黃塵。
村裏的婆姨們,三五成群在太陽下納鞋底,看到柳根和祥子,都停下手中的針線活。
“這不是柳家的根娃嘛……”
“根娃回來了……”
“根娃,你臉上的疤……”
“根娃,快回家去,你娘盼着你嘞……”
……
七嘴八舌的,婆姨們唉聲歎氣。
這讓柳根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柳根領着祥子,走過幾條七彎八拐的狹窄土路,上了一道坎,便看到了自家那兩個窯洞和院落,讓他感到親切。
“祥子,那就是我家。”柳根用手指着說。
祥子還是頭一次到柳根家,兩人走進半人高的土圍牆間那道一米多寬的入口時,從其中一個窯洞,走出一個滿身灰塵,穿了到處是補丁棉襖的老婦人,雙腳很不利索,聽到腳步聲,老婦人扭頭朝院子入口眯眼瞅了一眼:“根娃……”跌跌撞撞的撲了過來。
“娘……”柳根一聲嘶喊,扔掉編織袋,跑上前撲通一聲跪下,雙手抱住娘的腿:“根娃回來看你了……”雙眼豆大的淚珠嗒的滾落。
“根娃……你終于回家嘞……”娘的淚水,掉落在柳根的頭頂上,雙手摸着兒子滿頭長發:“回來就好……回家好啊……快起來……還帶了客人來呀……還不快招呼客人屋裏坐,外面凍嘞……”
柳根站起身,雙手拍打娘身上的灰塵,幫她擦掉眼淚,這才給祥子招手:“祥子,這是我娘,快過來,娘,他是我的好兄弟,叫祥子,他爸叫劉奎,以前高中時候,他幫過我嘞……”
祥子走上前,在柳根娘身前跪下:“娘……祥子沒了娘,以後,請娘收下我這個兒子……”祥子哭着說:“兒子給你磕頭嘞!”說完,真的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折殺人嘞!快起來……你爹的事,我聽村裏的婆姨們議論過……唉……真是造孽啊……”柳根的娘,彎腰雙手扶起祥子,幫他怕打身上的灰塵:“你這個娃,娘認了!”
柳根卻先跑進右手邊那個窯洞,大聲喊:“爹,根娃……爹呢……娘,爹去哪了?”柳根看到窯洞的炕上,沒有爹,站在窯洞門口回頭看着娘問。
祥子攙扶着老人,走到窯洞門口,走進裏面。
柳根又跑到隔壁的窯洞看,還是沒有爹,又回轉身:“娘,爹是不是和柳枝留在縣城嘞?”
“根娃,來,坐下……”娘拍拍身邊的炕說。
柳根心中的不祥預感,更加強烈,心砰砰的跳,走過去,在娘身邊坐下,祥子坐在另一邊。
“根娃,你爹他……他解脫了……”娘沒哭,雙手摸着兒子的臉頰說:“就在柳枝回來的那個周末,說你寄了錢回來,要柳枝把你爹接到縣醫院住院,你爹問柳枝你咋會一下子掙了那麽多的錢,柳枝一時說不清楚,急得你爹拍打着炕大聲罵了一句‘這小子肯定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然後氣血攻心,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