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到柳根往下講,夏陽有些等不及的開口問:“後來呢?”
聽到夏陽問,柳根長長舒了口氣接着說:
“我不知道的是,爹和娘卻默默的在爲我上大學做着準備,其實就是在暗地裏給我湊學費。有天,乘我到地裏的空隙,有個販賣牛羊的人到家裏,買走我家唯一一頭耕牛和十隻羊。我從地頭回到家,看到牛沒了,羊也少了,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心裏痛得像一把錐子刺中了我的心髒,那頭耕牛沒了,将來種莊稼,就隻能全靠娘那雙手了……我第一次對着躺在病床上的爹大吼大叫,娘和妹妹柳枝蹲在窯洞口哭……爹卻一直面帶微笑,慈祥的望着我,等我發完火,爹招手讓我坐在炕上他的身邊,用他那雙因肝腹水腫脹的雙手抓住我的手,語重心長的說‘根兒,咱窮山溝的娃,要想和城裏人那樣過上好日子,除了上學這條路,沒别的捷徑可以走。你安心的去上大學,爹還指望着等你學成後給爹治病嘞!你娘跟了我二十年,爹沒能力讓她過過一天舒坦日子,爹指望你将來出人頭地了,讓你娘過上好日子嘞!’……就這樣,我聽了爹的話,帶上賣牛羊的錢……”柳根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他想到賣牛羊的錢,還沒到學校報到呢,已經沒剩多少了。
夏陽的心,被柳根的講述揪得酸溜溜的,她默默的聽,默默的流淚。
柳根盡管眼眶潮濕,但始終沒有掉下一滴淚,他覺得在一個從小失去母親的女生面前,不該流淚。
“柳根哥,想哭就哭。”夏陽看出柳根強忍住沒哭出來:“哭出來會好受些,我每次想媽媽,都會哭出來。”在她看來,哭是一種最好的宣洩方式。
似乎被一個女生窺視到自己内心脆弱的酸楚,柳根不好意思的苦笑一下,瞅了候車廳挂鍾一眼:“夏陽,你該回去了,快到上車時間。”
話音剛落,聽到進站檢票口傳來有人手拿喇叭說話的嗡嗡聲:“到南海的旅客,拿好車票,排好隊……”
本來就亂哄哄的候車廳,頓時沸騰了,似乎每個人都想走在最前面,從座位上站起身,各自拎起或拉上随身攜帶的行李,招呼着親人。
小喇叭的嗡嗡聲繼續着:“别擠!按順序排好隊……”
夏陽把眼眶裏沒掉完的淚給抹掉,拎起凳子上的塑料袋:“柳根哥,走。”
“你沒票怎麽進去?”柳根不知道憑站台票可以進去。
夏陽伸手從牛仔褲中摸出站台票晃了晃說:“我有站台票呀。”
柳根把他那個編織袋扛上,與夏陽一起,站在等待進站隊伍的後面,慢慢地随着人流往前挪動腳步。
漂亮的花招蜂引蝶,美麗的女子,就如一朵漂亮的花,到哪裏都能吸引男人的眼球。
夏陽好比是一朵綻放在缺少甘露的枯黃草地上鮮豔的花,顯得無比嬌豔,她這麽一站起身,引來幾個猥瑣男人的注視。
這幾個男人,本來走在柳根和夏陽前面,但卻有意往後縮,想乘着擁擠滿足一下他們内心醜惡的邪念,不管是用胳膊肘還是髋部或屁股,似乎能蹭上夏陽的身體,就能讓他們感到無比的快活。
柳根還以爲這幾個男人像賈合偕那樣,又想搶劫夏陽,他伸手拽夏陽胳膊一下,讓她走在自己前面,雙目朝那幾個往夏陽身邊靠的男人一橫,加上他臉上貼了創可貼的傷口,樣子怪吓人的,把幾個抱有猥瑣心理的男人,吓得不敢放肆。
夏陽似乎毫不知覺柳根在後面護衛她,跟随前面的人慢慢地往前走。
柳根始終不離夏陽身後,雙目卻警惕的掃視夏陽身邊的幾個男人。
前面的人停下腳步,夏陽跟着立住腳,柳根一不留神,身體的前面,正好貼上夏陽的臀部,她那被緊身七分牛仔褲勒出富有彈性的翹臀,又一次感受到了柳根前面那個地方有東西的存在,不過,沒有在藥房兩人相撞時那麽飽滿了。
夏陽扭回頭,羞紅臉對柳根微微一笑。
柳根倒是顯得很坦蕩,似乎什麽也沒發生,他也确實什麽也沒感覺到,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夏陽身邊的幾個猥瑣男人身上。
通過檢票口的人,賽跑似地往火車站台方向奔跑,好似去慢了,便得不到該屬于他們的好處,柳根覺得這些人很奇怪,反正每個人一個位子,何必如此争先恐後呢。他倒是顯得很淡定,扛着編織袋,雙目好奇的四周張望,還沒真正見過火車的他,對眼前像一條長蛇般趴在那裏的列車感到新奇,朝火車兩頭看,似乎看不到頭,心想:火車是如何掉頭的呢?
夏陽卻不同,她以前乘過火車,知道上車晚了,就沒地擱行李,催促柳根:“柳根哥,幾号車廂?快點上去,不然沒地方放行李了。”
柳根看一眼手中的票回答:“十三号車廂,八十六座。”
夏陽朝站了乘務員的火車廂标有車廂号的地方看一眼,十三号車廂在後邊還很遠的地方呢:“在後面。”夏陽說完,快步朝後邊走去。
柳根跟在夏陽身後,始終把頭扭向火車廂位置,心裏别提多激動,一想到自己馬上要乘坐眼前這列長長的火車到南海去上大學,就想到妹妹柳枝在臨行前對自己說的話:“哥,記得要把坐火車的事寫信告訴我,以後我也要考南海的大學,那樣,哥每個學期,都能帶我一起坐火車了。”
“柳根哥,你快點呀!”夏陽在前面幾乎小跑,扭回頭催促柳根。
“哎……”柳根答應一聲,撒開兩腿追上夏陽。
“就是這。”夏陽看到十三号車廂,此時該上車的都上去了,她把站台票給守在車廂進出口的乘務員看一眼:“我送他上去。”
乘務員看了柳根手中的票,給夏陽說:“快點下來啊,火車要開了。”
果然如夏陽所說,車廂的行李架上,塞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包,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擱柳根的那個編織袋了。
“柳根哥,隻能把行李塞座位下方了。”夏陽沮喪的說。
周圍的人,主要是那些男人們,都用異樣的目光看着柳根和夏陽,看柳根是因爲他臉上的傷,看夏陽是因爲她像一朵美麗的花,或許這些男人心裏正在想:如此的鮮花怎麽就插在了牛糞上了呢?
柳根把編織袋塞進座位下,夏陽把手中提的塑料袋遞給柳根。
“柳根哥,記得臉上傷口不能沾水,要記得按時吃消炎藥,火車上有醫務室,需要換藥的話,到醫務室去找人幫忙……”夏陽像個八婆一樣的叮囑柳根。
“夏陽,你快下去,火車要開了。”柳根把夏陽遞給他的塑料袋放在座位上,沒等她說完,催促道。
“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夏陽說着,邁步朝車廂上下門口方向走。
柳根看着夏陽越走越遠,心裏一股說不出的暖流湧上心頭,情不自禁的開口喊:“夏陽……”
夏陽聽到身後柳根喊,轉過身來,笑嘻嘻的看着柳根問:“柳根哥,什麽事?”
“謝謝你。”柳根在夏陽轉過身來,說出口的,卻隻是這三個字。
“我到了南海,會去學校找你的。”夏陽擺擺手,留下燦爛的一笑。
柳根把座位上的塑料袋提起,坐在位子上,把袋子放在座位中間那個固定的小桌子下,擡起頭來,朝窗外一看,見夏陽站在窗外的站台上,她亭亭玉立的身姿,招引了無數火車上的人看向窗外,讓柳根内心第一次感到有種虛榮的滿足,窗外這個美麗的女生,是來送自己的,這是他從家裏出來時,想都不敢想的一件美事。
在候車廳,與夏陽的那番交談,讓柳根與她的距離拉近了,夏陽從小失去了母親,那是一件多麽痛心疾首的事啊,柳根甚至想到,要是夏陽所遭遇的事擱在自己身上,能有她那麽堅強嗎?于是,柳根把自己的家境講出來,目的是想告訴夏陽,這個世上,還有比她生活艱難的人存在。
火車慢慢開動了,夏陽跟随着火車往前走,朝車窗裏的柳根擺手。
火車在逐漸加速,柳根看到窗外站台上的夏陽,在小跑,似乎想就這樣一直跟着火車跑下去,直到終點。
“大兄弟,這女娃是你女朋友?”坐在柳根身邊一個大嬸笑着問。
火車越來越快,快得再也看不到窗外的夏陽了,柳根這才把頭邁向身邊坐的大嬸,回答一句:“不是,她是我妹妹。”
“真是個好女娃。”大嬸贊了一句。
柳根臉上報以微微一笑,心裏想:往後,我又多了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