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根呆呆望着夏陽光潔的面頰,心想:她肯定天天洗臉,要是柳枝也能天天有足夠的清水洗臉,也會像她一樣好看。
夏陽發覺柳根雙目發呆的看自己,粉嫩的臉蛋唰的通紅,垂下頭,用手掌摸了臉頰一下,輕聲問:“柳根哥,我臉上是不是還有汗水流過的痕迹?”
柳根還以爲夏陽是讓他幫看看臉上有沒有汗水痕迹呢,于是把頭湊近夏陽臉頰,更加仔細的左右兩邊看了看說:“沒有啊,挺好的。”
夏陽卻以爲柳根在逗自己,用手掌推了柳根胳膊一下:“你壞……”
柳根的胳膊,像是觸電般,那一秒鍾,從夏陽手掌觸碰的地方,快速傳遍他的全身,好期待她的手再碰自己一下。
“呵呵……”柳根憨笑說:“你是第一個說我壞的女生。”
“以前女生都怎麽說你?”夏陽側頭看着柳根問。
“我小學的時候,有個女生說我楞,初中時有個女生說我憨,到了高中,一個縣城裏的女生,說我傻,呵呵……現在,要讀大學了,我又多了一個壞。”柳根樂呵呵的說。
夏陽用手捂住口的笑,說了一句:“你這個又楞又憨又傻還很壞的男生,還蠻讨女生喜歡嘞。”
柳根一愣,不明白夏陽說的這句話啥意思,眨巴兩下雙眼問:“你們女生喜歡又楞又憨又傻還很壞的男生嗎?”
柳根一臉憨厚的表情,加上貼滿創可貼的左臉,像個小醜似地,把夏陽逗得咯咯笑個不停。
兩人在這種愉快的說笑中,讓農村和城市拉近了距離,柳根仿佛融入進了城市人的生活裏,感覺不再孤單和陌生。
這是柳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像個城裏人。
夏陽到衛生間,把不鏽鋼飯盒洗幹淨,裝在她提來的塑料袋裏說:“柳根哥,裏面有方便面和路上吃的小零食,因爲桶裝方便面太占地方,所以我買的是袋裝的,這個飯盒正好路上當泡面用,到了學校當飯盒用……”
夏陽的話,又讓柳根想起了娘爲自己出門張羅時的喋喋不休,生怕說漏了什麽。
“柳根哥,你怎麽啦?”夏陽看到柳根雙眼噙滿淚花的看着自己,“哦,沒啥,就是眼睛有點發澀。”柳根趕緊邁過頭去,悄悄把快流出的淚擦了。
“你是想娘了?”夏陽輕聲的問了一句。
柳根心裏一驚,自己的心事,夏陽怎麽看出來呢,把頭轉過來,不好意思的問:“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因爲……我……”夏陽眼圈一紅,嗒掉下兩滴淚珠:“我也想媽媽了……”
夏陽這麽一哭,柳根顯得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如何勸她:“夏陽……我……對不起……我不該讓你……讓你想到你媽媽……”
夏陽掏出紙巾,把眼角的淚擦掉,吸了一下鼻子說:“不怪你,我有時候,總是會無緣無故的想媽媽,我看到你眼裏的淚光,不知爲何,忽然感受到你是不是也想你的媽媽了。”
“你是不是覺得明天要離開你媽媽了,心裏難受呀?”柳根笑了笑問。
夏陽搖搖頭,美麗的雙眼依然含滿淚花說:“我多希望像别人一樣,到外地上大學的時候,有媽媽送到車站,可是,我再也不會有媽媽送我了……她……他已經離開我……好久好久……”夏陽的淚珠,又像斷了線的珍珠,嗒的從她眼角滾落。
“你媽媽她……”柳根從夏陽的淚珠中猜測出幾分。
夏陽又用紙巾擦了擦眼角說:“在我六歲那年,媽媽到南海市出差,再也沒回來過。我至今仍然記得在她出差前那天晚上,媽媽穿着漂亮的睡衣,坐在我床邊給我講那列狐在雪地裝死偷魚的童話故事,當時媽媽用手輕輕撫摸着我的頭發,說那列狐不畏寒冷躺在雪地上裝死,是爲了養活家裏幾隻小那列狐……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爺爺奶奶告訴我,爸爸到機場送我媽媽了,我撅起小嘴給爺爺奶奶說‘我還沒和媽媽告别呢。’……沒想到,我說的這句話……我要是知道媽媽再也回不來,打死我也不說那句話……過了很久,大概一年,爸爸在我多次哭鬧的逼問下,才說出了實情。原來,我媽媽那次出差到南海,是爲了暗訪拐賣兒童的組織團夥,我媽媽是個記者。”
說到這裏,夏陽止住了哭聲,似乎覺得自己媽媽是個記者感到很自豪,她繼續往下慢慢給柳根講她媽媽的故事:
“我是從爸爸及媽媽的同事口中聽到的,說我媽媽追查到南海那邊的拐賣團夥,從我們省拐走的十幾名兒童下落,還沒來得及向當地公安報案,那時候不像現在這樣通信方便。媽媽在所住的旅館被人給謀害了,媽媽攜帶的相機和膠卷,也被人拿走……至今,還沒抓到兇手,我爸爸這些年,隻要有到南海出差的機會,他都會争取去,我知道爸爸是爲了媽媽才這樣的……我爸爸也是個記者。”
柳根靜靜地聽,心像刀絞一樣的痛,爲夏陽從小失去媽媽感到難過,他覺得自己比夏陽幸福,最起碼,自己的爹娘還健在。
夏陽接着說:“本來我想報考醫科院校,将來當一名醫生,因爲我爺爺奶奶和爸爸,身體都不大好,但是,我爸爸在我填報高考志願時,讓我報考新聞傳媒專業,要我将來當一名記者,我當時不同意,還和爸爸争論起來,最終,爸爸含着淚給我說‘夏陽,讓你成爲一名記者,是你媽媽的心願,在你出生後,你的媽媽就說過,将來要讓你當一名有正義感的新聞記者,爲衆多生活在底層的人呐喊!’。就這樣,我遵從了媽媽的遺願,報考了南海大學新聞傳媒專業。”
“夏陽,你真堅強。”這是柳根唯一能說出寬慰夏陽的話。
“柳根哥,你呢?你爲何選擇七年制本碩連讀的臨床醫學專業?一般大學本科隻需要讀四年,也就是說,你要比别人多上三年的學。”夏陽話裏的意思,是柳根選擇的這個專業,要多交三年的學費,她早已看出,柳根家境不是很好,但他卻選擇了七年的苦讀,這裏邊的原因,夏陽特别感興趣,或許她遺傳了父母職業的特點。
柳根深深的呼了口氣,笑了笑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這個決定,是在我讀高一的時候下的。那一年的夏天,也就是我初中畢業暑假期間,爹倒在了地裏,我和娘用門闆擡着爹走了二十幾裏的山路,到鄉衛生院,經醫生檢查,初步診斷我爹得的是肝硬化,要我們送爹到縣醫院做進一步檢查和治療……縣醫院确診了,爹的确是肝硬化,醫生說不好治,隻能控制不再繼續加重病情,别人沒有壞的那部分肝髒再惡化……從此,我爹就沒離開過藥,西藥太貴,爹爲了省錢,天天熬中藥吃,我眼看着過去那個像山一樣的爹,一天天消瘦下去,卻不能爲他做任何事……就這樣,我發誓将來要學醫,治好我爹的病,爲了這個目标,我的業餘生活,除了踢足球外,幾乎沒有别的,在别人玩耍的時候,我學習。每到周末,一般是周五放學後,我還得騎自行車,從縣城趕回去,幫娘做些農活,我們那裏缺水,在我返回縣城前,要把家裏的兩個水缸灌滿,夠家裏用一個星期,然後在星期天太陽快要落山時,又騎上自行車往縣城趕,每次我都在天快亮時才回到學校……呵呵……整整三年,不管是寒冬風雨還是炎熱夏日,每個星期,我都奔波在縣城與家相連的那條土路上。有很多次,我累得渾身無力的時候,就會想到我的目标,可以說,是我高一制定将來要學醫的這個目标,支撐着我永不停步。可是,當我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卻産生了放棄的念頭。”
“爲什麽呀?你爲之艱辛付出得到的回報,怎麽能說放棄就放棄呢?”夏陽眼含淚花,聽到柳根說拿到通知書卻要放棄的話,不解的問。
“因爲通知書上所列的那些費用,學費、行李費、住宿費、體檢費、軍訓費等等雜七雜八的算下來,吓我一跳,那個數字,對我家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柳根表情凝重:“而我爹,基本上已經散失了勞動能力,家裏隻有娘和年幼的妹妹柳枝,我擔心要是自己上大學的話,會把娘給累死,妹妹柳枝也會因此而辍學……”
夏陽緊緊抿住嘴唇,雙目含淚,望着柳根眼眶裏快要掉下來的淚花,她能從柳根的講述中,體會到他所過的那種生活。
此時,候車廳快坐滿人了,有一大半,都是父母送子女上大學的,每個人身前都是大包小包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幸福快樂的笑容,有說有笑,送孩子的家長,相互間詢問各家孩子考取的是什麽大學什麽專業,偌大的候車廳,人聲鼎沸,亂糟糟的,沒人留意柳根和夏陽兩人,在這些幸福微笑的人們眼裏,仿佛他們兩人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