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根從褲兜裏掏出買票找回的零錢,也不數,全部遞給夏陽:“謝謝你,夏陽,拿着,買藥錢和買包子的錢,也許不夠。”他沒法脫褲子去内褲裏掏錢。
夏陽沒接,逃也似的跑出屋子門,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我會去找你的,柳根哥……”
柳根要追出去,被姓王的女民警一把拉住:“别追了,柳根,你幫夏陽追回被搶的包,還受了傷,要是你非得把藥錢還給她的話,她心裏會很難過的,快坐下喝口水。”
柳根看了一眼被女民警拽住的胳膊,這是除了他母親和妹妹外,第一次被一個女人的手如此親密的碰到身體,感覺拽住自己胳膊的手涼絲絲的很舒服,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口把紙杯中的水喝幹,問:“王姐,到省人民醫院,該坐幾路車?”
姓王的女民警驚訝的問:“你難道要去看望賈合偕的父親嗎?”
“都是因爲我,賈合偕才被抓的,要是我當時……”柳根沒再往下說。
柳根心裏想:要是自己不趟這趟渾水,賈合偕搶到夏陽的包跑脫,他住院的父親也許能順利完成手術,他的妹妹賈合歡也能按時到縣城一中報到讀書。
一個窮山溝裏出來的窮學生娃,柳根從自身家庭聯想到賈合偕的一家,要是自己不伸出援手的話,就沒人能幫助他們,躺在醫院的賈合偕父親,也許從此再也見不到兒子了。在柳根聽完賈合偕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講述後,他下了一個決心:在賈合偕出獄前幫助他家的人度過難關。
柳根心裏早有了計劃,所以才一再叮囑賈合偕别告訴家裏人被抓的事。
“乘2路公交車,到省人民醫院那一站下。”姓王的女民警說。
“我可以把包先放在這裏嗎?”柳根朝牆根放的編織袋看一眼問。
“可以,但你别耽誤了火車,車票上有時間,你得提前半個小時趕回來。”姓王的女民警從處理的這件案子中,看出柳根是個淳樸的小夥子,在這樣一個沒被社會大染缸污染的年輕人面前,她似乎也變得純淨了。
柳根這才想起,所買的火車票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呢,掏出車票,四四方方淡紅的小紙片上印着發亮的黑字:乘車時間1999年8月28日17點30分。
“請問現在幾點了?”柳根問女民警。
“十點一刻。”女民警看了一眼腕表回答。
“還有六七個小時,足夠了。”柳根收起火車票,站起身,把紙杯子放在桌上:“謝謝你,王姐。”轉身走出門。
“記得提前……”女民警後面叮囑的話柳根沒聽到。
柳根在公交車上,一路想着一個問題:我的學費該怎麽辦?
省人民醫院住院部腫瘤外科的一間幾人合住的病房床上,都躺着住院的病人,靠最裏面的那張病床上,一個黑瘦的老人給坐在床邊幫他捏腿的十四五歲姑娘說:“合歡,你哥去哪了?咋一上午都沒見他人影呢?”
“哥說去工地找工頭讨要工錢。”叫合歡的姑娘,雖然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看不出本來顔色的t恤,但卻十分幹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辮,濃密烏黑的頭發,像是幾天沒洗過了,沾染了些許的灰塵,一雙水靈的眼睛,投射出清純而充滿善良的溫柔,粉嘟嘟的臉蛋,透着一股少女羞澀的绯紅。
“唉……去也是白跑。”老人歎了口氣說。
“爹,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哥會有辦法的。”合歡強裝笑臉安慰老人。
“我說不做這手術,你哥他偏要讓我做,這不是糟蹋錢嘛!咱家的那點家底,爹又不是不知道,你馬上要開學,還等着用錢呢……”老人愁眉不展,話沒說完,一個護士走進病房。
“賈慶生的家屬,今天五點前,再不把費用交齊,就不能住在這裏啦!醫院的床位很緊張,很多患者排隊等空床呢!”護士是來下最後通牒的。
老人從雙上欠起上半身說:“護士,我要求現在就出院。”
合歡按住父親,陪着笑臉給護士說:“大姐,我哥去找錢了,一會就回來,今天會把錢交齊的。”
老人張口還想說什麽,卻被合歡制止住:“爹,哥說了,你的病,隻要做完手術就能好的,家裏可不能少了你這根頂梁柱,你不是常說,要等我高中畢業考上大學,将來變成個城裏人,享我的福嘛,那你就該聽哥的話,好好躺着别動。”
柳根好不容易問清楚賈合偕父親所住的病房,在走進病房前,他首先去了一趟醫院裏臭哄哄的茅房,把内褲裏的錢掏出來,數了又數,先是把裝有錄取通知書的信封騰空,再把二十張百元鈔票放入信封裏,這是賈合偕說的數目,但想了想,又數了十張加進信封中,摸了摸内褲前面癟了的袋子,裏面還有不到三千元了,連學費都不夠,猶豫了一下,自己給自己打氣,喃喃自語:“會有辦法的,我一個大老爺們,不會爲這點錢憋死的。”
就在那位催錢的護士走出病房時,遇到了準備走進病房的柳根。
“你找誰?”護士皺起眉頭,上下打量着柳根問。
“我……看望病人。”柳根擠出笑臉回答。
護士把目光盯在柳根左臉上貼了創可貼的位置,冷冰冰的說:“現在不是探視時間!”
“就看那麽一小會,我有要緊的事……”柳根話沒說完,護士瞪起眼說:
“不行!你快走開!不然我喊保安了!”
“我是給賈慶生送手術費來的。”柳根趕緊說。
一聽說是給賈慶生送手術費來的,護士皺起的眉頭舒展開,讓開了道:“進去。”
走進病房,柳根掃了一眼,把目光停留在老人和背對門口坐在床邊的姑娘身上:“請問,你是賈合偕的父親?”柳根走上前,望着賈慶生問。
合歡扭轉過頭,水靈的雙眼盯着柳根:“你是誰?”
老人也把目光投向柳根:“我是賈合偕的爹。”
“你好,老伯。”柳根擠出笑容,跟老人打招呼,然後看了賈合歡一眼:“你叫賈合歡對嗎?”
“你怎麽會知道我名字?”賈合歡眨巴一下水靈的雙眼,警惕的問。
“是你哥賈合偕告訴我的。”柳根感覺自己笑得很難看。
“我哥呢?你是他同學嗎?”賈合歡閃爍着疑惑的雙眼問。
“哦,你哥去南海了……”
“哥去南海了!”賈合歡驚得站起身,回頭看了父親一眼,又問柳根:“哥去南海幹什麽?”
柳根在來的路上,早編好了一套說辭:“哦,是這樣的,我是在火車站遇到你哥的,以前我們是同學,經常在一起踢足球,我叫柳根,幹溝村的,呵呵……你哥在南海那邊找了個工作,必須馬上趕火車走,來不及到醫院跟老伯告别了,他讓我把這個帶來交給你,說是老伯的手術費。”柳根說着,從褲兜裏拿出裝了錢的信封遞給賈合歡。
賈合歡高興得伸手接了過去,扭頭給她父親說:“爹,你看,我哥說肯定會把錢找來的。”
“後生,我家合偕有沒有說這錢是從哪裏來的?”賈慶生疑惑的問。
“哦,說了,說是南海招人的那家工廠墊付的工錢,賈合偕還讓我轉告老伯你,要你安心的在醫院治療,他會每個月給家裏寄錢寫信的,還說,要合歡妹妹在老伯你出院後,快點到縣一中報到上學,學費和生活費,他都會按月寄回來。”柳根把路上想好的謊言說得像真的一樣。
“爹,看來哥這次找了一個好工作,不像他以前做苦力的建築工地,兩年的工錢都不給。”賈合歡把錢緊緊拽在手裏說。
“怎麽會有這種好事呢?”賈慶生半信半疑的自言自語。
“哎呀,爹,你就别想這麽多,現在哥把你手術費給湊齊了,我這就去把錢交上。”賈合歡畢竟年紀小,還以爲這個社會像她學的課文裏描述的那樣,多麽美好呢。
“是啊,老伯,你不用想那麽多,快點養好你的病,合歡妹妹還指望你供她将來上大學呢。”柳根一臉微笑幫着賈合歡勸慰老人。
“我也應該喊你哥?”賈合歡含笑望着柳根:“柳根哥,你的臉怎麽了?”
“我的臉?”柳根伸手摸了一下,笑着回答:“不小心劃了一下,皮外傷,不礙事。”
“你坐一會,我去把爹的手術費交了,剛才護士還來催嘞。”賈合歡說着,要往病房外走。
“不坐了,我還有事。”柳根回答。
“你在省城做工嗎?”賈合歡問。
“是啊,中午抽空過來的,我現在該回去了。”柳根敷衍着,向老人道聲别,與賈合歡一起走出了病房。
“柳根哥,謝謝你。”賈合歡和柳根走進電梯的時候,含羞的道謝。
“不用謝,應該的。”柳根望着賈合歡,心裏想到了妹妹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