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人并不多,但事情卻很多。 我父親的三個夫人中,我母親最不受寵。大夫人雖無子嗣,但因是父親的結發妻子,家世背景優越,又對當時窮困落魄的父親不離不棄,在父親心中始終有一席之地。父親經常忙于生意,四處奔走,很少回家,許多事情都由大夫人決定,她在府中的地位無人可及。三夫人,幼迪的母親家世雖不如大夫人,但是年輕美貌,善交際,八面玲珑,又會察言觀色,極得父親寵愛。
三人中,隻有我母親出自尋常人家,沒有靠山,樣貌也不比三夫人美豔,隻是性情溫順,父親偶爾心情煩躁時才會想到她。在家中地位并不高,倒似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直到母親有了我才稍有改善。大夫人對人冷漠挑剔,脾氣古怪,尤其是對母親總是百般刁難,刻意言語欺辱,對我也是處處打壓,仿佛怕父親太過寵愛我,我同母親的地位高過她。
三夫人爲人精明,總是時常送給大夫人些禮品,言語讨好,倒和大夫人相安無事,而對我母親則親近不夠,客氣有餘,并不熱絡。父親喜歡漂亮機敏,
口齒伶俐的,而我生的樣貌平平,又極不善言語,雖是家中獨子,但是待遇卻并不如妹妹幼迪。我從小就是在這樣一個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湧動的複雜環境中成長的。
自小我就不愛說話,不愛與人交往,在家中的生活也使我更加封閉自己。我一直以爲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如此的,也應該是如此的。直到十六歲時在學校遇到了那個名叫柳晴的姑娘,她如同一道陽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我才發現這個世界是多彩的,是充滿歡樂的。
晴兒是個善良純真,美貌動人的姑娘,身邊不乏追求者,但是她卻說在她眼中,樣貌平平,不善言辭的我是個特别,還誇我才思敏捷,沉穩内斂,于是,我們成爲了朋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滿了希望,歡聲笑語總是圍繞着我們。
慢慢的,晴兒的一颦一笑都令我着迷,我對她動了心,并且陷得很深,她也習慣了有我陪在身邊的日子。我們開始期盼着未來,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本以爲,我的人生有她陪伴,從此再也不會有嚴寒。但是好景不長,我還是被命運玩弄了,再次跌落谷底,甚至比以往更加更凄慘。有位貴公子向她求婚,她雖然拒絕了,但是那人并未死心,親自到府上以重金做聘禮,她父母看中了那人的顯赫家世竟答應了。
我們家雖然在蘇州城内算是大富之家,隻是父親做的生意并不是光明正大的,祖上也是貧寒百姓,柳家人看不上我們家,沒給我任何機會,就連大夫人也不贊同,父親在外省忙生意,将此事交給她處理,誰知她卻以各種理由,始終不肯讓母親去提親,其實她是怕我和晴兒成親後,我和母親的勢力更大。懦弱的母親也隻得忍氣吞聲,毫無替我出頭的能力。
曾經,我也想到要帶她私奔,可是我的錢都被大夫人管着,我怕就這樣冒然的逃離,雨晴會陪着我吃苦受罪。當時的我并未獨立,生活都來源于家裏,外人對我的尊崇也是源自我的家庭背景,如果真的離開了這個家,我将什麽都不是。一切都需要從頭再來,當年才十八歲的我無法承受生活的壓力,對今後要獨自承擔的責任重擔也開始畏懼,我毫無他法,隻好選擇沉默。
我們被彼此的家人看管,無法見面,我在心裏也暗自放棄了這段感情。而晴兒自小就在家人寵愛中成長,她無法忍受自己的命運任人擺布,不想嫁給那個與她毫無感情的人,所以和家人激烈的抗争着,爲此還絕食了。隻是在最後知道我放棄了之後,才因傷心,一時氣憤答應了婚事。
最後在晴兒十九歲成親那日,我還是忍不住去了,想在她嫁做人婦前再見見她。便托了她的貼身丫鬟告知她,本以爲她會氣惱我的無能,不肯見我,誰知,她竟躲過了家人偷偷溜出來見我。匆忙中隻問了我一句是否願意和她遠走高飛,我隻是無奈的笑了笑,無法回答。誰知她竟再不言語,扭頭決然離去,當我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沖到了橋上。我沒能抓住她的衣裙,就這樣看着她穿着鮮紅的嫁衣從橋上縱身躍下。”
蘇寒講到這裏,靜默了。眉頭緊鎖,那深深的印子久久不肯舒展,臉上是被殘酷的回憶折磨的悲痛,他轉過身去,繼續看着窗外,思緒不知飄向了何方。他隻顧陷入自己的回憶,忽略了童卿卿的存在,正聽得投入的卿卿等了許久,不見他繼續,便焦急的問道:
“然後,然後呢?她就這麽...這麽跳下去了?你沒趕緊去救她?”
“是的,你說的沒錯,我就這麽看着她跳下去了。那時周遭并無他人,我并不會遊泳,又被她的舉動吓到了,隻能傻站在橋上望着沉入橋底的她大聲呼喊,而她卻再也無法聽見。我真的是很無用,許久才想到向周圍的住戶求救,等他們趕來時爲時已晚。
看着她從水中被打撈上來的慘白臉孔,在鮮紅嫁衣的映襯下,仿佛是對我深深的嘲諷,嘲諷我的無能。自那之後,我有半年時間都在反複的做着同一個噩夢,穿着鮮紅嫁衣的女子哭訴着我的無能,神情哀怨,聲音如同就在我枕邊。而她被打撈上來的那一幕常常在我腦海裏出現,我每日都在自責與恐懼中度過,直到中學畢業,父親将生意上的事交給我打理,忙于奔走各地,這一年情況才好轉。
所以,從那以後,我就更加明白,這個世道,想要好好的生存,想要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必須爬到最頂端,而這個過程究竟是用了何種手段實現的卻并不重要。所以,我才會勸你,在自己還是個稚嫩無依的學生時,不要參與現在的亂局,否則是自找苦吃。你說,我說的有錯嗎?”蘇寒說完,神情疲憊,剛才的回憶使他再次經曆了那場埋在心底很久的生死别離。
“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真的,真的不知道,你還經曆了這些不幸,對不起,因爲我,讓你又想起了這些。”童卿卿被蘇寒的往事深深震撼了,她從未經曆過這些,在她眼中這個世界是可愛的,并且充滿希望和生機。
雖然她也知道這個世界并非完美,也存在疾苦,戰亂,但是這殘缺的世界并未影響她的執着追求。而蘇寒的經曆卻深深地觸動了她,必經這是蘇寒的親身經曆,殘酷而現實,她一時亂了心智,不知該如何回答。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你是我第一個開口談及此事的人,隻是因爲我想讓你知道。現在不能回答我也無妨,不過希望你有一天會明白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才可以保護好自己,保護好想保護的人。好了,不早了,我送你回學校。”
“卿卿,你終于回來了,剛才你去哪裏了?我們還到處找你呢!就怕你在混亂中被人傷着,還好還好,你沒事就好!”劉珂見童卿卿回到宿舍,第一個沖上去,拉着卿卿左看右看,見她毫發未損,才放心。
“沒事的,我剛才被一個恰巧碰上的熟人救出去了,一直在别處躲着,你們放心吧。”
“我就說卿卿姐是有福之人嘛,那種情況下都能遇到貴人出手相助。對了,你的那個朋友劉安然知道咱們讓他請客的事嗎?”趙萌萌見童卿卿安然無恙,便開始關心起與劉安然見面的事。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小饞貓。說過了,他說後天在‘禦食居’,咱們都去。”童卿卿一聽趙萌萌還惦記着這事,笑着打趣道。
這一日的遊行,女中的學生是幸運的,并未有人受傷。雖然沒有學生被捕,但是劉安然的學校卻有些同學在争執中受了輕傷,安然他們一回到宿舍就開始忙碌着替受傷的同學擦洗傷口。而心裏卻更惦記童卿卿的安危,不知她現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