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姐,夫人有事,讓你去趟韻園,她和老爺在那裏等你。”十二月的一日,冬梅慌慌張張的趕往清荷園,見到童卿卿急迫的說道。
童卿卿正在書房中溫課,聽冬梅這麽說,連忙起身随她趕往韻園。剛到園門口就聽見姨夫和姨媽在議論着什麽,好像還提到了她的父母,她對冬梅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悄悄的往園中走去。
“你說先瞞着卿卿?可是也瞞不住呀!早晚還是得知道。”丁青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耐心聽完劉淑怡的想法,顯然并不支持。
“那你說如何是好?我那可憐的表妹呀,一家人不能團聚也就算了,偏偏又出了這事!卿卿這孩子心事重,要是知道了,我怕她再出個好歹,可怎麽辦呀!能瞞一日是一日吧。”劉淑怡眼角含淚,滿面愁容道。
“姨夫,姨媽,你們要瞞着我什麽?是和我父母有關嗎?”童卿卿已經悄然進了園子,站在院子裏,話一出口把陷入沉思的丁青山,劉淑怡夫婦驚到了。
“呵呵,卿卿,你聽錯了,我們,我們沒什麽要瞞着你的,是這樣的,恩...現在,現在這局勢不穩,你父母和老太爺也無法長途颠簸來這裏,就找了山裏一處農家小院住着,把洛陽的店鋪,房屋都賣了,在山裏以後和你很難聯系,電報裏讓我們告訴你一聲,不要太想念他們。”劉淑怡知道童卿卿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爲避免卿卿起疑,趕忙側身悄悄用帕子抹了眼淚,強裝笑顔,慌亂的編排着說辭。
“姨媽,那是哪個村子,具體在哪裏?已經三年多了,我也成人了,明年一定要帶小蝶回去看看他們。”童卿卿看出了姨媽的難言之色,聽出了她話語中一定隐瞞了什麽,便追問道。
“我的卿卿呀,這個,這個姨媽怎麽知道,電報裏從來都是言簡意赅,怎麽會寫得那麽清楚。總之,你以後不要太惦記了,就安心在這裏,好好去學堂,将來成了家,再帶夫婿回去看他們豈不更好。”劉淑怡隻好繼續自己善意的謊言,安撫着卿卿,心裏卻頗爲爲難,這件事放到誰那裏都很棘手,明說了,怕人受不了,不說,又能如何瞞的住,又能瞞得了多久。隻要謊言開始,不論善意還是惡意,都要繼續編下去,而這種日子對于總是明明白白做人的她來說,更爲煎熬。
“不,不對!姨媽,你是不是真的瞞着我什麽?是關于我父母的,對嗎?他們出了什麽事?告訴我,求求您告訴我,不要瞞着我,姨媽!”童卿卿越看姨媽的神态和口氣,越覺得不對勁,這個姨媽平日說話和她母親一樣,到底是一家人,都是坦蕩,直率的,不會繞彎子。所以,今日如此表現并不自然,反倒露出了很多馬腳,一定是在掩飾什麽。想到他們提過自己的父母,卿卿心裏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卿卿,你别問了,你别問了!”劉淑怡本來極力壓抑着内心的悲傷,可是經不住童卿卿的連連追問,再也承受不住壓在心頭的悲戚,淚如泉湧,失聲痛哭。
“卿卿,你就别逼你姨媽了,她隻是,隻是不想你出事,那樣你們家就太可憐了!”丁青山趕忙扶住劉淑怡,讓她趴在自己肩上,輕輕拍撫着她,無奈的對卿卿解釋道。
“姨夫,你是說我們家出事了嗎?真的出事了!快告訴我,怎麽回事?告訴我!”童卿卿聽姨夫如此說,正印證了自己的擔憂。心中五味雜陳,急迫的問道。
“卿卿,事到如今,也沒辦法瞞你了。你先坐下,答應我們,不管一會兒聽到了什麽,都不要做傻事,要堅強!記得還有我們呢。”丁青山擔憂的望着童卿卿,謹慎的強調着。見卿卿點了點頭,深歎一口氣,繼續說道:
“卿卿,你也知道,今年國民黨人發起了‘二次革命’。雖然國民黨人的革命失敗,但還有其他抵抗勢力,在獨自抗衡。你父親布店有個夥計參與了震驚全國的‘河南白朗起義’,被抓捕後,牽連到了你父親。北洋軍趁機扣了‘幫助叛亂分子’的罪名給他,把你們家的店鋪房屋全部收爲己有。幸虧你母親和父親當時不在洛陽城,在鄉下給老太爺置的房子那兒,得了你舅舅的信兒連夜逃往外地隻是,隻是他們走的時候你母親正生病,後來有追兵,在山崖那裏他們失足......這是同去的仆人告訴你舅舅的,他後來在那裏找尋了很久都沒找到你父母,已經好幾日沒音訊了,電報是你舅舅發給我們的。不過老太爺現在不知此事,你舅舅找人照顧着呢,卿卿,你也不要太擔心,興許,興許他們被好心人救走了,将來會回來的。"
童卿卿聽了姨夫的話,内心慌亂,激動的站起來,雙腿癱軟瞬時就跪倒在地。劉淑怡趕緊讓冬梅把她扶到桌子旁,自己也趕緊上前将卿卿抱在懷裏,心痛的不住的安慰她。此時,卿卿欲哭無淚,緊皺着眉頭,不住的搖着頭,讓她怎麽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才一個多月時間,上個月還接到他們電報,說家中一切安好,還問起她的課業,怎麽如今竟成了杳無音訊呢。
"張大哥,不管怎樣,我相信老爺,夫人還活着。你不知道,自小就是孤兒的我在童府長大,老爺,夫人都帶我如同女兒,粗活累活從不讓我做,隻是讓我陪着卿卿小姐,我早把他們當作自己父母了,你說,怎麽會出這種事?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今年這是怎麽了,丁小姐剛好,不鬧了,咱們卿卿又遇到這事,這都三日了,隻喝幾口粥,長此以往身體肯定要垮的。"小蝶一臉擔憂的對張順說道。
"卿卿姐,我和哥哥來看你了。"丁思琴把丁思朗從蘇州找回來,一起到清荷園看望童卿卿。
"嗯,謝謝思琴,你們坐吧。"童卿卿雙眼無神,神色憔悴的說道。
"卿卿姐,你也别想那麽多了,姨夫,姨媽不是還有生還的希望嘛,也許,早晚有一天,你們還會團聚的。前一段你不是一直在安慰我嘛,還讓我畫了楓哥哥的小像放在懷表裏,我現在好多了,雖然我知道楓哥哥是不會回來了,我都走出來了,你父母還有希望,你更要好好活着,别把身體弄垮了,到時要是姨夫,姨媽真回來了,見到你這個樣子一定很傷心的。"丁思琴經過邱楓蘭的事,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再沒有以往的任性,孩子氣,而學會了照顧人,承擔責任。也許,人的成長必須是在經曆了一些事後,而這種經曆也許就是刻骨銘心的,一時難以承受的。
"是呀,卿卿,你看思琴都那麽說了,她還是你妹妹呢,你做姐姐的更要堅強了,要知道,你在這裏整日愁眉苦臉,少有進食,身體一定會垮的,這不僅對自己無益,也不能幫到遠在洛陽的姨夫,姨媽呀!反而讓我們看了難過,别忘了,你還有我們呢,即使有再大的困難,也是可以過去的。”丁思朗一改往日對童卿卿的冷淡,在知道她家裏出事後,甚爲擔憂,語氣誠懇的安慰道。
“嗯,謝謝你們還特意過來,你們都有自己的課業,都很忙,還爲我的事費心,過些日子,我會好起來的,隻是,要給我點時間,你們放心。”童卿卿一貫的心思細膩,做事妥帖,身懷感恩之心,連自己遭受了這麽大的變故,還能爲他人考慮,怕自己的事影響到别人。這般堅強,顧全大局的氣魄确實非一般女子可比。
大半個月過去了,丁思朗回丁府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思琴笑言自己的哥哥終于恢複了以往對童卿卿的關心。自從卿卿十五歲生辰過後,思朗因爲卿卿的“絕情”而負氣離去,在蘇州學堂一待就是半個月,才回來一趟,見了面也隻是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便匆匆離去。而這回,在卿卿最無助的時候,思朗心軟了,終于說服自己放下以前的種種,努力保護她。他有時想起自己做的,也覺可笑,都已經十八歲了,還這麽不成熟,竟爲了生氣而生生缺失了和卿卿多相處的機會,冷落了她,現在,也算是補償了。
“卿卿,這兩日心情好點了吧,呵呵,能吃些東西了,臉色也好多了。來,這是母親親手做的五彩果子糕,外面都買不到的,母親獨創的,特意讓我給你帶來,好吃着呢,呵呵,今日都沒思琴的份,快嘗嘗。”丁思朗來到清荷園,見到童卿卿正在院子中逗弄着“卡爾”,知道她心情一定好多了,心裏放心不少,說着便将手中提的食盒打開,取出一盤精美誘人的彩色糕點放在院中石桌上,看得一旁的小蝶和張順都隻想流口水。
“呵呵,瞧你們兩個的樣子,真沒出息。謝謝思朗哥,你替我謝過姨媽,她對我一直都是親如女兒。我這就嘗,你們也來吧,對了,咱們給思琴留點。”童卿卿依舊是那樣的細心周到,總爲身邊的人着想。說着便将盤子朝大家遞過去。
享用完美味的糕點,小蝶和張順便拾趣的各自退下繼續幹自己的活計,給童卿卿和丁思朗留下了獨處的機會。思朗抱起“卡爾”一邊逗弄,一邊卻在心裏琢磨着一會該如何開口,他還有些重要的話想和卿卿說。
“卿卿,知道我當時送你小狗,除了讓它逗你開心,忘了思鄉的憂愁,還有何用意嗎?”丁思朗終于決定開口了。
“思朗哥,還有别的用意?難不成,是讓我把它當作你,被你惹着了就罵它出氣?呵呵呵呵。”童卿卿見丁思朗難得的一臉嚴肅,就逗起他來。
“卿卿!我是和你說正事呢,别笑了。其實,我是想借着看狗,能多到清荷園和你獨處。你聽我說,雖然父母不同意我們,你也和他們表态拒絕我,但是,我們也并非再不可能。”丁思朗見卿卿一聽他舊事重提,緊張的樣子,忍不住放緩了語調,小心翼翼的繼續說道: “我們是可以一同留學的,難道你沒想過嗎?這樣,成了親,就可以一同出去。你也不會變成那個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钏,我也不會成負心漢。父母就再無理由阻攔咱們。”
“思朗哥,你怎麽還在想這事,我以爲我們自此便可隻做單純的兄妹,難道你還沒想明白?和你一起留學,說的容易,可是哪裏來那麽多錢?我家裏已然落魄,住在這裏,我都覺得自己是白吃,白住,怎能再花你父母的錢,況且還是一大筆!思琴的繪畫天賦很好,那日聽姨夫提起過,将來有機會想讓她去法蘭西學繪畫,你們都出去,花費一定更大。況且,況且我現在隻想把你當哥哥,真的!”童卿卿沒料到丁思朗還在琢磨這事,她本來心裏還在憂慮自己的父母處境如何,現在聽他這麽說一點心情都沒。何況,卿卿确實沒有了往日對思朗的那種期望,好象是看透了一些事,對思朗沒有了那種情感上的依靠和期許,倒真的隻想把他僅僅做爲哥哥了。
“小姐,劉少爺來了,好像又給你帶了什麽東西。”小蝶話音剛落,童卿卿就如同見了救星,趕忙起身往園子門口迎劉安然,想借此離開丁思朗火熱的眼神,剛才的對話讓她如坐針氈。
清荷園裏的人,不論是童卿卿,還是小蝶,張順,對劉安然的到來都習以爲常,還很歡迎他的到來。卿卿因爲憂慮父母安危,無心上學,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劉安然都會主動上門給卿卿補習功課,還時不時給她帶些新奇的玩意兒。丁青山夫婦知道了,也并不插手,用什麽男女有别去阻礙,而是樂得他們能夠多相處,畢竟,劉安然才是他們心中卿卿夫婿的絕佳人選。隻有丁思朗,聽到劉安然來了,竟二話不說起身憤然離去,把剛進院子的劉安然撞的身形不穩,差點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