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人似乎來自兩個世界,她的父母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和徹底的無神論者,對命運、鬼神之類的話一聽就來火,有時候我不小心涉及此類話題,他們都挺不高興,批以歪理學說。
我則不然,我的父母來自中國最偏遠的南方鄉村,遵循的是古周禮法和儒教文化,相信生死輪回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甚至相信鬼神之說和巫術,小時候一生病,母親常請人爲我跳大神。
即使我後來成爲讀書人,成爲無神論的支持者,但由于自幼的環境影響,加上個人奇特經曆,我對命運一說,也覺得似乎有些道理,我也如孔夫子一般,“敬鬼神而遠之” 。
我夫人來自那樣的家庭,又生長在北京,作爲新北京人而非老北京,她并沒有一種根在北京的感覺,也沒老北京的那些傳統,所以我夫人對傳統禮數幾乎是個白丁。春節在海南,要按最傳統的禮數過節,對她來說似乎更像是受罪,無奈我隻能一項項的教她。
三十貼對聯無需她幫忙,三十晚殺雞炖肉準備初一到初三的肉食,她也不會,我隻好讓先她洗澡。因爲按海南習俗,初一到初三貼赤口前,不能洗澡也不能殺生。
我夫人一看自己啥也不幹,大家卻都忙的不亦樂乎,有些過意不去,晚上竟要幫着收拾和丢垃圾,結果被我母親大聲喝住。我趕緊跟我夫人解釋,從大年三十晚上起,垃圾也不能丢,不然會一年到會頭丢東西、破财。
我夫人雖經我這麽一解釋好受了些,可心裏還是老大不痛快,尤其是我母親不太注意,對我夫人也像對我們幾個兒子那樣的大聲吼叫,實在有點讓初次見面的我的夫人下不了台。
海南一到過年就要拜祖宗。可海口的家裏沒有神牌,隻能簡單擺點祭品,并從家裏請祖宗過來一起過年,這在我夫人看來十分滑稽。
我夫人并不習慣與我家裏人一起看春晚,以累爲由早早回房間看書休息。可剛睡的痛快就被叫醒,12點是關鍵的開年,要先拜過祖宗,準點放鞭炮。然後我們還要拿着槟榔輪番向父母賀年,說:“爸、媽,恭喜發财,身體健康,平安順利。”之後我父母給我們都發了紅包。我媽又向祖宗說了聲:“這是我大兒子的媳婦小c,北京人,如今也是我們家裏人了,請祖宗保佑她平安健康,讨食(海南俗話)順利。”
兩個弟弟也拿槟榔向大嫂賀了年,大家又說了些客套話,這些章程才算結束。一完事,夫人就像囚徒被釋放一般逃回房間。
初一一大早又先是拜祖宗,然後一家吃早飯。一大早就是米飯、白切雞,一大堆肉炒菜,豐盛倒是豐盛,但這樣的海南早餐,夫人這樣的北方人吃着如吃苦藥,但也隻好咬牙吞下去。
中餐晚餐,還是一樣的菜色,這倒無所謂,還有留在海口的親戚前來拜年,還得履行那套傳統章程,循環反複,我夫人作爲大嫂和新媳婦,也得笑着陪同這些與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我的親戚,說一大堆客套話,那一天讓她又如同坐班房般難受。
初二一早,我們家又全家集體前往我堂伯父家拜年。夫人也得随行,還得聽我們烏拉烏拉說那些根本聽不懂得海南話,又不懂禮節,甚是難受。
我一看夫人已經煩得不行,隻好建議她一起外出旅行,夫人聽了才有點喜色,并催我快辦。這樣,我與父母一說,他們不大樂意,非要等初三過完成年,但我告訴他們已訂好房間,便強行拉上夫人離開,初二當天就住到了興隆綠都酒店,一住就是四天。
那四天是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之一。在前往興隆的快車上,我們就幸福的依偎在一起,這就算我們的蜜月之旅。這四天我們在這漂亮的小鎮,漂亮的綠都酒店,享受着屬于我們的幸福時光。。。。。。
晚餐我們來到玉梅大排檔,這是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春節沒帶團,而這個春節是第二個春節黃金周,其火爆的程度出乎意料,尤其三亞,連帳篷搭的簡易房,都能賣到三百一晚,這是我帶團的這些年見到的奇迹。還好我住在興隆,又有朋友的關系,住的是250元一晚的團隊房。
我們一在排擋坐下,大隊人馬也趕到,把這個大個排擋坐的滿滿。生意太興隆,老闆娘梅姐也不得不親自出馬,給我們點菜。
她笑着對我說:“阿文,今天出團?”我笑道:“沒有,今年休息一下,自己也來玩玩。”她看我帶我夫人,笑道:“哦,是啊,别光顧着賺錢,也要享受嘛,賺錢有的是機會,賺不完。這位美女是你女朋友?”我笑道:“這是我老婆!”
老闆娘一聽,笑着說:“好漂亮哦,不是海南本地人吧?”我笑着答道:“不是,北京人。”老闆娘一聽,啧啧的叫道:“哇,會找老婆啊,找北京妹,厲害!”接着她對我夫人說:“阿文這個導遊特别好,從來不像那些男人一樣帶小妞,對你很專一哦。”
梅姐确實老道,這句話确實爲我掙足面子,但我聽了心裏卻直發毛。這話太突然,我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雖然我也受用,但自己并非如此完美,所以臉不禁一下紅起來。我當時心裏後悔,要是自己沒那麽多塵緣往事,幹幹淨淨的面對夫人,那該多好,梅姐這話雖然幫了我,但也讓我心裏愧疚,我一下覺得自己渾身好髒。。。。。。
爲了表示對梅姐感恩,也因有了梅姐這話教訓,我這幾日的早中晚餐全在這裏吃。這裏的價格公道,還有我夫人愛吃的四角豆和五指山野菜,但更關鍵的是,我生怕到其它地方,别家服務員不小心說漏嘴,給我這蜜月之旅添堵。
綠都酒店風光極好,還有漂亮的泳池。我和我夫人每天吃完晚飯逛逛夜市,然後回去泡泡溫泉,在泳池的酒吧坐坐,再趁黑漫步在酒店的花園裏。。。。。。
興隆的景點并不多,我夫人尤其珍愛興隆熱帶植物園和裏面的咖啡,爲此我們去了兩遍。我們在胡椒園和可可園漫步、照相,夫人也興奮的就像個孩子,我也趁機當起她的私人導遊來。
沒有時間的限制,我們穿梭在各種熱帶植物叢中,逛累了我們就來到園區商場前頭的免費咖啡廳,慢悠悠的品嘗興隆咖啡和各種茶飲料,關鍵是能與自己最愛的人相伴,那才叫惬意!
與夫人相伴,在這個風景如畫、世外桃源的小鎮,無煩無惱,無牽無挂的度蜜月,這樣的甜蜜生活真給神仙當也換啊,我倆就想化爲一體,享受這裏的每一秒。可每天醒來,又過了一天,時光的流逝讓我倆好緊張。。。。。。
幸福總是如此短暫,四天時間很快就過去,初六一早9點,我們從旁邊的明珠酒店坐省汽快車趕赴海口。。。。。。
之後2017年7月16日,我再次回到興隆。可這裏昔日的繁華已經不再,景還是那麽美,植物園更加漂亮,可旅遊業已不再是興隆的主業。
夜市已無影無蹤,酒店也隻剩寥寥幾個,玉梅排擋早就不在,綠都酒店已變成養老中心。物是人非,叫人那麽凄涼,隻有那條鐵軌還在,它靜靜的躺在那裏,卧看塵世的滄桑巨變。。。。。。
還好,我那晚住到溫泉賓館,前台的經理竟然是當年綠都酒店的迎賓,故人重逢,面容更改,她已嫁做人婦,我們之間的話語已難似當初青春年少時。。。。。。
話說一回海口,我和夫人把包裹一放,就到市區閑逛,爲給她買點回北京的特産。去年北京登記,我空手而去,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這回我就想爲嶽父母多帶些海南特産。
雖然夫人一路勸阻,但我還是爲她準備了滿滿一紙箱特産。等我倆滿心歡喜的回到家,夫人一到房中便大叫起來:“誰亂動我的包了,真是的!”我一看包被翻開,也大吃一驚,急忙問我母親。我母親答道:“你們去玩了幾天,我看小c的衣服髒了,就拿出來幫她洗了。”
夫人聽了忙到陽台一看,羊毛衫用洗衣粉洗完直接就拿衣架一搭了事,當時就發了火:“誰讓你亂動我東西的,尤其這羊毛衫,哪能這麽洗這麽曬,都給弄壞了,這可是我姐姐給我買的!”說完急得忙從衣架上摘下來,滿眼都是淚水。她拿着毛衣便直接往房間一鑽,門咚的一聲關上并反鎖,開始在裏頭哭了起來。
我當時都蒙了,這一路還挺順利,眼看明晚夫人一走,她第一次海南團圓年就算圓滿結束,誰知道竟來了這麽一出。我急得直責問我母親,怨她多事。
我母親也當仁不讓:“幫你們洗衣服還有錯了?不就一件毛衣嗎,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夫人聽了,把門打開哭着說:“這是我姐給我買的,知道嗎?再說了,羊毛衫哪有這麽洗這麽曬的,都讓你給報廢了。”
我趕忙喝住我母親,讓她少說兩句,然後又進房一陣勸慰,好不容易我夫人才止住哭聲。晚飯她也不吃,直折騰到半夜我才帶她到外頭吃了點粉湯。
她倆婆媳之間,文化、思想、習慣,各方面差距實在太大,讓我結婚了便是一家人的理想化爲泡影。我母親和夫人都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兒,這種關系實在難以調和,我隻好讓她們“相見不如懷念”,盡量脫離接觸,在時代飛速變遷的年代,又何必強求婆媳和平共處呢?
初七,夫人帶着怨氣在我的陪同下來到飛機場。可要分别時,她又對我依依不舍。她一邊往安檢口走,一邊含着淚不斷回頭看着我。望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心裏也滿是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