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櫻本來已經快急瘋了,此刻面上卻露出了微笑。原來就在小魚兒最危險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移花宮主,這姐妹兩人竟也在遠處過起招來。她們所用的招式一正一反,一攻一守,每一招擊出時都很慢,像是生怕别人瞧不清楚。
小魚兒就算再笨,也知道她們是在傳授自己武功了,此時此刻,他就算想拒絕也無法拒絕。他随意将邀月宮主方才使出的一招拍了出來,果然令魏無牙大吃一驚,等到魏無牙再攻來時,他就以憐星宮主所使的招式來解救。但也不知怎地,十來招過後,小魚兒竟輕輕松松地就占了上風。
等到魏無牙也發覺她們時,已被小魚兒逼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他再也想不通自己如此奇詭的招式,怎會被如此平淡的招式克制住。他卻不知移花宮主這種招式,并非平淡,而是簡練,她們實已将最繁複的變化加以精淬,将無數個變化化爲一個。三十招過後,魏無牙聲勢已弱,變化已窮。
誰知就在這時,突聽“叮”的一聲。這聲音似乎是山洞外傳來的,但回音卻震動了整個山窟。
小魚兒一驚,又一喜,魏無牙的輪車已滑開三丈。
這時山外“叮咚”之聲不停地傳了進來,憐星宮主目中早已忍不住露出喜色。
魏無牙道:“這裏既無食物,也無飲水,你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最多也隻能維持十天不死,等到外面的人進來時,你們恐怕已剩下一把骨頭。”
小魚兒忽然大聲道:“既是如此,我們就非殺你不可了!”
魏無牙道:“不錯,殺了我,你們也可免得在我眼前出醜,隻不過……你們現在殺了我,卻未免太可惜了。你們不妨先随我去看幾樣東西。”
小魚兒望了移花宮主一眼,道:“好,我就跟你去瞧瞧,反正也不怕你在我面前玩花樣。”
魏無牙道:“在移花宮主和天下第一聰明人面前,我還有什麽花樣好玩的?”他推動輪車向地道中滑了下去。移花宮主姐妹就像影子般跟着他。
隻見魏無牙這時已滑入了一扇很窄的石門——這道石門莫非就是他留下來的秘密出口麽?小魚兒趕緊奔了過去,一走進去,就不禁大失所望,石門後竟是一間六角形的石室,再也沒有别的門戶。這間石室中光線特别暗,小魚兒隐隐約約隻能看出裏面有一口很大的石棺,還有許多石像。小魚兒忍不住問道:“這些石像是什麽玩意兒?”
魏無牙吃吃笑道:“這些全都是我的精心傑作,我去點起燈,讓你們看清楚些。”他笑聲中竟帶着種說不出的奇怪味道,小魚兒一聽這笑聲,就知道這些石像必然有些古怪。
這時魏無牙已滑到牆角,取出了個火折子,将嵌在石牆中的十來盞銅燈,一盞盞燃了起來。他燃起第四盞燈時,小魚兒已看呆了。
這些石像竟全都雕成移花宮主姐妹和魏無牙自己的模樣,而且都和真人差不多大小,每三個自成一組,每一個的姿态都不同。
第一組石像是移花宮主姐妹兩人跪在地上,拉着魏無牙的衣角,在向他苦苦哀求。
第二組石像是魏無牙在用鞭子抽着她們,不但移花宮主姐妹面上的痛苦之色栩栩如生,那鞭子也好像活的一樣。
第三組石像是移花宮主姐妹趴在地上,魏無牙就踏着她們的背脊,手裏還舉個杯子在喝酒。
愈到後來,石像的模樣就愈不堪入目,而每一個石像卻又都雕得活靈活現,纖毫畢露。
小魚兒忍不住歎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這瘋子竟是個如此偉大的天才。”
移花宮主姐妹早已氣得全身發抖了,此刻忽然撲上去,提起個石像,摔得片片粉碎。隻見這些堅硬的石像,到了移花宮主手裏,竟有如紙紮的一般,無數件心血的結晶,眨眼間便化爲一片碎石。
魏無牙卻隻是在那裏靜靜地瞧着,動也不動。憐星宮主終于撲到他面前,怒喝道:“你這畜生,這次你還想要我放過你麽?”
喝聲中,她已拎起了魏無牙的衣襟,将他從輪車上提了起來,向石壁用力擲了出去。
隻聽“砰”的一聲,魏無牙居然摔得粉碎!可是一個人的血肉之軀,又怎會被摔成“粉碎”呢?
憐星宮主怔了怔,才發現這個“魏無牙”原來竟也是用石頭雕成的,隻不過穿着衣服而已。真的魏無牙竟不知在什麽時候溜走了。
這石室僅有的一道門已被封閉,四面石壁,也就是山壁,移花宮主用那麽重的石像去摔,石壁也紋風不動,其堅固可想而知。
蘇櫻默然半晌,道:“他既然已将我們困死,爲何還要将我們騙到這裏來呢?”
小魚兒苦笑道:“這理由太多了,第一,他将我們困在這裏,他自己就可以自由活動,甚至可以大吃大喝,等我們餓死後,就可以走了。他用的這法子,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一計中還有一計,主要的目的,隻怕還是想将我們騙到這裏來,在外面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全都是在做戲。”
蘇櫻垂下頭,黯然歎息。小魚兒苦笑着又道:“現在我們就好像是一群關在籠裏的猴子,隻好做把戲給他看了。”
蘇櫻再也說不出什麽了,過了半晌,小魚兒又笑了起來,喃喃道:“我臨死前會變成什麽樣子,實在連我自己都想象不出,這倒有趣得很。我說不定會将你吃下去,你怕不怕?”
蘇櫻柔聲道:“那麽我們兩個就永遠變成一個,我怕什麽?”
小魚兒注視着她的臉,良久良久,才歎息着道:“隻可惜你太聰明了些,否則說不定我真的會喜歡你了。”
蘇櫻紅着臉,咬着嘴唇道:“我聽說女人生了孩子後,就會變得笨些的。”
若是換了平時,小魚兒聽到這話一定會放聲大笑起來,但此刻他隻是覺得心裏泛起一陣甜蜜的溫柔之意,又帶着種說不出的酸楚,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滋味,隻知道這種滋味他平生也沒有領略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魚兒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那青石棺材前,将棺材蓋擡了起來,擋在棺材前面,又将四面的碎石在棺材兩旁一塊塊堆起。
移花宮主也不知他這是在幹什麽,兩人愈瞧愈奇怪,雖然忍住不想問,卻希望蘇櫻問他。但蘇櫻眼睛充滿了柔情蜜意,含笑瞧着小魚兒,也不開口,竟似乎很了解小魚兒的用意。
隻聽小魚兒嘻嘻一笑,道:“吃、喝、拉、撒、睡,乃是一個人五樣非做不可的事,現在我們雖沒有吃喝,但以前吃喝的東西還是要出來,我們既沒法子讓它留在肚子裏,也不能讓它拉到褲子上,所以隻有用這法子了。”
移花宮主臉都氣紅了,偏偏又說不出話來。隻見小魚兒已将碎石在棺材兩邊堆成兩道牆,再加上那棺材蓋子,就活脫脫是個現成的茅房了。
他拍了拍手,笑道:“在下一向敬老尊賢,兩位若要用,就先請吧。”移花宮主紅着臉跺了跺腳,擰轉身去。
小魚兒又瞧着蘇櫻,笑道:“你呢?”
蘇櫻臉也紅了,道:“我……我現在不……不想。”
小魚兒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他嘴裏說着話,人已鑽了進去,過了半晌,才慢吞吞走了出來,一面歎着氣,一面喃喃道:“舒服舒服,這麽舒服的事世上隻怕還沒有幾樣。”
他走回去坐下,閉起眼睛,似乎要睡着了。蘇櫻終于也忍不住悄悄爬起來,向那邊走。誰知她身子剛動,小魚兒左邊一隻眼睛忽然張開了,笑嘻嘻道:“你想了麽?”
蘇櫻紅着臉啐道:“你真是個小壞蛋。”
又不知過了多久,憐星宮主的臉漸漸漲紅了,再過片刻,她兩條腿似乎已在輕輕發抖。隻聽小魚兒鼻息沉沉,似已睡着。
憐星宮主忽然一陣風似的飄了進去,她就算在和最厲害的對頭交手時,也沒有用過這麽快的身法。
誰知小魚兒卻忽然撲哧一笑,道:“你現在隻怕不會再說我無禮,反要感激我了吧!”
小魚兒笑不出的時候,移花宮主姐妹終于也在地上坐了下來。這隻不過是三兩天之間的事,但在他們感覺中,卻如同十年。就在這時,屋頂上忽然露出飯碗般大小的洞,還有樣東西自洞裏落了下來,掉在地上,竟是個柚子。
蘇櫻瞧着這柚子,眼睛已發直了,她從未想到一個柚子竟能令她如此動心,隻見移花宮主姐妹的眼色,竟也爲這一個柚子而改變。憐星宮主眼睛盯着這柚子,已緩緩站了起來。
突聽小魚兒大笑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移花宮主,如今竟連别人丢在地下的東西也要撿起來吃了,有趣呀有趣。”憐星宮主身子忽然僵住,指尖卻已在發抖。但她的眼睛還是盯着那柚子動也不動。
小魚兒笑道:“但我若撿别人丢在地上的東西吃,卻沒有人會笑我的,因爲我臉皮本來就和城牆差不多厚。”他嘴裏說着話,已跳起來将那柚子攫在手裏。
隻見小魚兒将柚子剝成兩半,帶着清香的水汁,濺得他滿臉都是,他伸出舌頭來舔了舔,喃喃道:“好甜,好香,看來一個人的臉皮厚些,倒不是件壞事。”他忽然轉頭向蘇櫻一笑,又道:“但你的臉皮一向也薄,這柚子也該分一半給你的,是麽?”
蘇櫻忍不住嫣然一笑,柔聲道:“我有時真奇怪,一個人有了張強盜的嘴,卻偏偏還有顆善良的心。”
小魚兒将剩下的半邊柚子又聞了聞,忽然站起來,走到移花宮主姐妹面前,笑嘻嘻地将半邊柚子遞出去,道:“這一半是你們的。我知道你們絕不肯吃别人丢掉的東西,但這半個柚子卻是我恭恭敬敬送來的,你們已可放心吃了。”移花宮主面面相觑,竟都怔住。
過了半晌,憐星宮主忍不住道:“你……你爲什麽要這樣做?”
小魚兒默然半晌,緩緩道:“一個人在快要死的時候,還能保持自己的身份,不肯丢人,這種人連我也很佩服的。”隻見小魚兒笑嘻嘻走了過來,臉上既沒有得意之色,也沒什麽難受,就好像他剛吃過一百個柚子,才将吃不下的半個送給别人似的。
蘇櫻将這半個柚子也分成兩半,柔聲道:“你既然已将這半個柚子送給我,這就是我的,我自然也要送一半給你!”
小魚兒道:“我不要。因爲你那一半比我大,我要你那一半。”
蘇櫻撲哧一笑,道:“我若生個孩子像你,我不被他氣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