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裙少婦瞧着小魚兒咯咯笑道:“天下第一聰明人,世上真的沒有一個人能騙得到你麽?”
小魚兒癡癡地瞧着她,道:“難怪那兩人屍身全不見了,難怪你能找得到那地道的入口,原來你就是這裏的主人,你……你的确騙到我了。”
綠裙少婦道:“你服了麽?”
小魚兒歎道:“我服了……我早就說過,你是個騙死人不賠命的女妖怪。但我卻再也想不到,你這妖怪竟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綠裙少婦身子輕盈地一轉,笑道:“你瞧我這宮殿如何?”
小魚兒道:“不錯,的确不錯。”
綠裙少婦眼波一轉,道:“你瞧我這些妃子如何?”
小魚兒瞪大了眼睛。
綠裙少婦咯咯笑道:“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女人爲什麽不可以?”
小魚兒苦笑了一下,忽又瞪大眼睛,失聲道:“你難道……難道要我也做……做你的妃……妃子?”
綠裙少婦瞧着他,嫣然笑道:“不對。”
小魚兒剛松了口氣,綠裙少婦已柔聲接道:“我要你做我的皇後。”
小魚兒呆了半晌,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他一生中簡直從來沒有像這樣大笑過。
綠裙少婦道:“你開心麽?”
小魚兒大笑道:“我開心,開心極了,我什麽瘋狂的事都想到過,但卻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有朝一日竟會做皇後。”
綠裙少婦道:“你不願意?”
小魚兒瞪大眼睛,道:“我爲什麽不願意?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能當皇後?”
他突然跳起來,往桌子上一坐,大聲道:“喂,你們還不過來拜見你們的新皇後麽?”
那些青衫少年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終于一起走過來。
小魚兒道:“隻要磕三個頭就夠了,不必太多。”
少年們一齊去望那綠裙少婦,綠裙少婦不停地嬌笑,不停地點頭,少年們想不磕頭也不行了。
小魚兒道:“磕完頭就出去吧,我要和皇上喝酒了,快出去……妃子若想和皇後争寵,皇後吃起醋來,是要砍你們腦袋的。”
少年瞧着他,那模樣倒當真像是瞧見了個妖怪似的,突然一起轉過頭,走了個幹淨。
小魚兒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做皇後的滋味可真不錯。”
綠裙少婦笑得已直不起腰,咯咯笑道:“你這小鬼真有意思,我在這裏十多年,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小魚兒笑道:“從今以後,我天天都要讓你開心,開心得要死,你雖然叫‘迷死人不賠命’,我卻要迷死你。”
綠裙少婦突然不笑了,瞪大眼睛,道:“你……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小魚兒笑嘻嘻道:“我非但知道你這名字,還知道你叫蕭咪咪,也是‘十大惡人’之一。你看來雖然又嬌又嫩,其實最少也四五十了,但你放心,我不會嫌你老的,姜是老的辣,愈老我愈歡喜。”
他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篇,綠裙少婦已怔在那裏。
小魚兒道:“别站在那裏呀,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該過來和我這皇後親熱親熱才是。”
綠裙少婦凝眸望着他,緩緩道:“你隻說錯了一件事。”
小魚兒道:“哦?”
綠裙少婦道:“我今年隻有三十七。”
小魚兒嘻嘻笑道:“就算你十七也沒關系,‘永遠莫要和女人讨論她的年齡’,這句話我很小的時候就懂了的。”
綠裙少婦道:“别的事你說錯都沒關系,但你若說錯女人的年紀,她可不饒你。”
她的手,溫柔而美麗;她的笑,也是溫柔而美麗。
但這溫柔的笑容中卻隐含殺機,這雙美麗的手頃刻間也能緻人死命,這小魚兒自然是知道的。
小魚兒卻偏偏裝作不知道,嘻嘻笑道:“我已知道你是誰,你可知道我是誰麽?”
蕭咪咪眼波流轉,道:“你……”
小魚兒道:“‘十大惡人’若也有一個朋友,那就是我,江小魚。”
蕭咪咪道:“你……你竟敢自稱‘十大惡人’的朋友?”
小魚兒笑道:“你難道以爲我是好人不成?”
蕭咪咪嫣然道:“你自然不是好人,但你還太小,小得還不能做惡人。我瞧你……你隻怕是那老妖怪派來的,是麽?否則你又怎麽知道我?”
小魚兒道:“老妖怪我的确認得好幾個。”
蕭咪咪道:“好幾個?”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突然大笑道:“哈哈,小僧從來不近妖孽,阿彌陀佛……近妖者殺……你殺時小心些,若讓血流得太多,肉就不鮮了……九幽門下,餓鬼日多,肉縱不鮮,也有鬼食……你呀,你就是個缺德鬼。”
他說了五句話,正活脫脫是哈哈兒、“血手”杜殺、“不吃人頭”李大嘴、“半人半鬼”陰九幽、“不男不女”屠嬌嬌這五人的口氣,不但聲音相同,語氣也相同,正是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蕭咪咪眼睛已睜大了,嬌笑道:“你這小鬼,你認得他們?”
小魚兒道:“我從小就是在惡人谷長大的。”
蕭咪咪的手,立刻放下了,拍手笑道:“這就難怪,難怪你是個小妖怪,原來你竟是跟着他們長大的……他們常常提起我麽?”
小魚兒笑道:“他們叫我遇見你時,要千萬小心些,莫要被你迷死。他們說你是六親不認,見人就要迷的。”
蕭咪咪咯咯笑道:“你相信他們的鬼話?”
小魚兒眯着眼笑道:“能見着你這樣的人,就算被你迷死,我也心甘情願的。”
蕭咪咪嬌笑道:“哎唷,小鬼,我沒有迷死你,倒真的快要被你迷死了。”
小魚兒大笑道:“現在,你可以請我喝酒了麽?”
送酒上來的,竟是個孩子。
這孩子生得眉目清秀,但卻面黃肌瘦,像是發育不全的模樣,看神氣像是比小魚兒大,看身材又似比小魚兒小。
他縮着脖子,駝着背,捧着盤的兩隻手,不停地發抖,但一雙眼睛,卻仍不時偷偷在蕭咪咪胸前瞟來瞟去。
蕭咪咪笑道:“小色鬼,你瞧什麽?”
那孩子紅着臉,垂下了頭,道:“沒……沒有。”
蕭咪咪媚笑道:“你想親親我是麽?”
那孩子臉更紅了。
蕭咪咪道:“來,想親就來親呀,怕什麽?”
那孩子突然放下盤子,抱住了她。
蕭咪咪突然反手一個巴掌,将他打倒在地上直滾,小魚兒瞧得直搖頭,突然發現這孩子背着臉時,滿臉都是殺機,目中狠毒之意,竟令人覺得可怕。
但他站起來時,又變得一副可憐模樣,紅着臉,垂着頭,一步一挨,慢吞吞走了出去,像是路都走不動。
小魚兒道:“這小孩兒也是你的妃子?”
蕭咪咪道:“你吃醋?”
小魚兒道:“唉,你簡直是摧殘幼苗。”
蕭咪咪道:“我就是要折磨他,直到他死。”
小魚兒道:“你爲什麽恨他?他不過是個孩子呀!”
蕭咪咪道:“他雖是個孩子,但他的爹爹……嘿,普天之下,再沒有一個比他那爹爹更毒辣更陰險的人了。”
小魚兒笑道:“哦?他難道比陰九幽還陰險?難道比李大嘴還毒辣?”
蕭咪咪道:“陰九幽雖險,李大嘴雖狠,别人總還瞧得出,但他爹爹做盡了壞事後,别人還在稱他爲當世之大俠。”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笑道:“連你都說這人壞,想來他必定真是個大壞蛋了。”其實他心裏想的卻是,“你說他是壞蛋,他想必是個好人……”
他故意不問這人的名字,蕭咪咪居然也不說了。隻見那孩子抱了個盤子走進來。
小魚兒突然道:“喝酒之前,我先得出去清存貨。”
蕭咪咪啐道:“沒出息。”
小魚兒笑道:“皇後方便時,總得有個妃子在旁邊伺候着……”
他拉起那孩子的手,道:“來,你帶我去。”
蕭咪咪嬌笑道:“小心些,莫掉下去先就吃飽了。這裏的酒菜還在等着你哩。”
那孩子縮着脖子,垂着頭在前面走。小魚兒瞧着他的背影,似乎在想什麽。
這地下的宮阙,顯然是經過精心的設計,每一寸地方,都沒有被浪費,長道的彎曲處,就是方便之處。
小魚兒突然問道:“喂,你姓什麽?”
那孩子道:“江。”
小魚兒笑道:“你也姓江?真巧。”
“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道:“玉郎。”
小魚兒皺了皺眉,眼珠子四面一轉,忽又笑道:“奇怪,這裏已是地下,這許多人的大便小便,都流到哪裏去了?這地下的地下難道還有通道?”
江玉郎道:“下面沒有通道,是墳墓。”
小魚兒道:“墳墓?誰的墳墓?”
江玉郎道:“聽說是建造此地工人的墳墓。”
小魚兒又不禁皺了皺眉頭,趕緊站起來,道:“你知道的倒不少,想必已來了許久。”
江玉郎道:“一年。”
小魚兒道:“一年……你怎會來的?”
江玉郎道:“閣下怎會來的?”
小魚兒道:“嗯,不錯,蕭咪咪自然有法子把你弄來的……看來這裏必定還有條通向外面的道路,你……你知道麽?”
江玉郎道:“不知道。”
小魚兒道:“你沒有查過?”
江玉郎道:“沒有。”
小魚兒道:“你難道不想出去?不想回家?”
江玉郎道:“這裏很好,很舒服。”
小魚兒突然一把抓着他的肩頭,沉聲道:“你這小鬼,我知道你心裏恨得要死,時時刻刻都在想法子出去,你瞞不過我的,你若肯與我合作,咱們就能想法子出去!”
江玉郎面上毫無表情,淡淡道:“閣下若是方便完了,就請回去用酒。”
小魚兒眼睛盯着他,盯了許久,一字字道:“我說的話,你記着,每個字都記着!”
江玉郎仍然縮着脖子,垂着頭,在前面走。小魚兒瞧着他的背影,還似在想着什麽。
兩人終于走了回去,蕭咪咪笑道:“看來,你存貨倒不少,我隻當你真的掉下去了。”
小魚兒撫着肚子,嘻嘻一笑,道:“這肚子……”
江玉郎突然接口道:“他方便是假的,他隻想要我陪着他搗鬼,隻想從我嘴裏探聽出這裏的出路,還叫我跟他一起逃出去。”
蕭咪咪眼睛一瞪,冷冷笑道:“江小魚你真的想出去?你何必問他,我告訴你好了。”
小魚兒神色不動,卻大笑起來,笑道:“我在惡人谷都住了十來年,這地方難道比惡人谷還糟麽?我不過是試試這小鬼的,你難道信他的?”
蕭咪咪悠悠道:“其實,不管你是真是假,你問他都沒有用的……這地方的出路,除了我,誰也不知道。”
她拍了拍江玉郎的頭笑道:“想不到你倒很老實。”
江玉郎臉又紅了,垂頭道:“隻要能常常在娘娘的身邊,我什麽地方都不想去了。”
蕭咪咪笑道:“小色鬼,今天不準再胡思亂想了,乖乖去睡覺吧。”
江玉郎瞧了瞧小魚兒道:“但他……娘娘難道……”
蕭咪咪道:“你想我宰了他?”
江玉郎道:“他……他實在……”
蕭咪咪輕輕給了他個耳刮子,笑啐道:“要吃醋還輪不到你,滾吧。”
江玉郎垂着頭,轉回身,乖乖地走了。蕭咪咪根本再也未瞧他,這小鬼她是不放在心上的,無論他想玩什麽花樣,也玩不過她的手掌心。她隻是瞧着另一個小鬼。
小魚兒嘻嘻一笑,道:“這小子果然是個壞蛋。”
蕭咪咪道:“他是壞蛋,你也不是好東西。”
小魚兒道:“我難道不比他好?”
蕭咪咪眯着眼笑道:“你可知道我爲什麽不殺你?”
小魚兒道:“你舍不得殺我的。”
蕭咪咪媚笑道:“對了,我真是舍不得殺你,我正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好……屠嬌嬌總教過你幾手的,我……我想試試。”
她斜斜地在張軟榻上坐下去,春色已上眉梢,柔聲道:“你還不過來?難道還要等我再教你?”
小魚兒眼珠子亂轉,嘻嘻笑道:“女人到了三十五,果然又如狼,又如虎。”
蕭咪咪輕咬着嘴唇,道:“你怕?”
小魚兒笑道:“初生之犢不畏虎。”
蕭咪咪道:“那麽……你還等什麽?”
小魚兒道:“我隻怕你吃不……”
他“消”字還未說出口,江玉郎突然又沖了進來,一張臉已變得沒有一絲血色,顫聲道:“不……不好,不好了!”
蕭咪咪怒道:“你想幹什麽?”
江玉郎道:“死了……全都死了。”
蕭咪咪變色道:“什麽人死了?”
江玉郎道:“我……你趕緊去瞧瞧,他們……他們……”話未說完,突然暈了過去。
死人,到處都是死人!方才那些青衫少年,此刻竟沒有一人還是活的。
翻開他們的臉,有的七竅流血,有的血肉模糊,就連小魚兒這麽大的膽子,也不禁瞧得心裏直冒寒氣。
蕭咪咪也有些慌了,跺腳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莫不是那老妖怪已暗中潛來此地?”
蕭咪咪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此間入口,絕無人知道。”
她嘴裏說着“不可能”,人已往門外沖出去,忽又回頭,厲聲道:“你若敢跟着來,我就真宰了你!”
小魚兒苦笑道:“你放心,我難道不知道偷看了别人秘密的人,是萬萬活不長的……我還想多活兩年哩。”
等到蕭咪咪從前面的門出去,他人已到了後面的門。他雖然明知蕭咪咪必定要到那秘密的出口處察看,他也不想去偷瞧這秘密,隻因他想瞧的是另一人的秘密。
他伏在地上,露出半隻眼睛。隻見那已暈在地上的江玉郎,頭突然動了,也用一隻眼睛往四面瞧,他自然瞧不見門後面的小魚兒。小魚兒屏住了呼吸,動也不動。
江玉郎突然喚道:“江公子……江小魚,你出來吧。”
小魚兒的心一跳,但咬住牙,終于沒有出聲。江玉郎又等了等,突然跳起來。他身子突然變得比燕子還輕,比魚還滑,比狐狸還靈,身子才一閃,已從旁邊的一道小門滑出去。
那道小門,正是他方才帶小魚兒方便時走的門。小魚兒早已算好方向,他出了那間屋子的小門,小魚兒也到了這間屋子的小門邊,還是用半隻眼睛偷偷地瞧。
隻見江玉郎身子不停,一頭鑽進了那方便之處。小魚兒的身子也像燕子一般掠過去。江玉郎竟掀起了那糞坑的蓋子,往裏面鑽。
突然間,他腰上一麻,褲帶已被人拉住。隻聽小魚兒笑道:“你想一個人跑,那不成。”
江玉郎的臉,這一次是真的吓白了,顫聲道:“莫……莫要開玩笑。”
小魚兒冷笑道:“誰跟你開玩笑,老實說,你想幹什麽?”
江玉郎道:“小……小人隻是想方便方便。”
小魚兒道:“放屁,方便也不必鑽進糞坑裏去!”
江玉郎道:“我……我想……”
小魚兒道:“你難道想吃糞?”
江玉郎道:“聽說糞是解毒的,我也中了毒,所以……我……”
小魚兒冷笑道:“你這小鬼,一張嘴果然厲害,但卻休想騙得到我,你再不說老實話,我就拉你去見蕭咪咪,而且還告訴她,那些人都是你殺的!”
江玉郎身子已抖了起來,道:“我……我沒有……”
小魚兒道:“你殺了他們,将蕭咪咪引開,然後再躲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等蕭咪咪找不着你時,再偷偷溜出去。”
江玉郎道:“你……你……”
小魚兒道:“老實告訴你,你縱然奸似鬼,也得吃老子的洗腳水,我早就看透你了,你若想活命,就得乖乖跟我合作。”
江玉郎終于歎了口氣,道:“我服了你,好吧,你說得不錯,我那藏身之處,就在這糞坑裏,我費了一年的時間,才挖出來的。”
小魚兒道:“真有你的,居然将藏身之處弄在糞坑裏,也不怕臭。”
江玉郎道:“若要活命,就不覺得臭了。”
小魚兒歎道:“我見過的壞人也不少,若論忍得、狠得,還得數你這小鬼第一,就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你。”
江玉郎道:“快,時候已不多,快放手,我帶你進去!”
小魚兒放開手笑道:“你将路弄幹淨些,我……”
話猶未了,江玉郎兩隻腳突然連環踢出,這兩腳踢得當真是又準又狠,他看來本不似有這麽高的武功。
可惜小魚兒早已算好他有這一招,他腳再踢出,腰上的穴道已全都被小魚兒點住了,下半身再也不能動。
小魚兒冷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弄不過我的,還不乖乖往裏爬。”
江玉郎顫聲道:“我……我不能動了。”
小魚兒道:“腳不能動,用手爬!”
江玉郎再也不說話,果然乖乖地往裏爬。
那糞坑本有一個洞通向地下,竟被他又從旁邊挖了條小道,剛好可以容得下他的身子。他就像蛇一般往裏爬。小魚兒也隻得捏着鼻子,跟着他爬,幸好爬了一段,就不臭了,小魚兒搖着頭苦笑道:“别人說我是個小妖怪,我看你才真是個小妖怪。真虧你想得出,竟在這種鬼地方下工夫。”
這條小小的地道有七八尺,然後,裏面就是個小小的洞,最多也不過隻有七八尺見方。但這洞裏,卻早已鋪好了四五床棉被,還有兩缸水、一壇酒和一大堆鹹肉、香腸、糯米糕,此外居然還有十幾本書。
小魚兒瞧了瞧,也不禁歎息道:“你倒真花了不少功夫,準備得倒真周到。”
江玉郎縮在角落裏,瞧着他,那雙眼睛就像蛇一樣,閃着光,狡黠的光,狠毒的光,怨恨的光。小魚兒也瞧着他,他是狐狸也好,是蛇也好,小魚兒都不怕,小魚兒并不怕壞人,愈壞他愈覺有趣。
地下靜得很幽寂,雖然難耐,但也正代表着安全,這裏的确是個安全的地方,小魚兒想不出有誰還能找得到他。他舒服地在棉被上躺下來,摘下條香腸,嗅了嗅,咬了一口,香腸的滋味居然不錯,很不錯。
小魚兒笑道:“糞坑裏的避難所,糞坑裏的香腸……江玉郎你的确是個天才。”
江玉郎垂下眼皮,喃喃道:“天才!天才……”
小魚兒笑道:“在糞坑挖洞,的确是隻有天才才想得出的主意,蕭咪咪就算查得再緊,但在你方便時可也不能跟着你。”
江玉郎木然道:“不錯,這的确是天才的主意,但這天才想出這主意後,花了多大的代價,吃了多大的苦,你可知道麽?”
小魚兒道:“你說吧,我很喜歡聽人訴苦。”
江玉郎道:“你隻知道在大便時挖出地道非常秘密,但你可知道要大便多少次才能挖出這樣的地道?”
小魚兒道:“嗯,确實要不少次。”
江玉郎道:“你可想過一個人一天隻能大便多少次?一年又隻能大便多少次?大便的次數太多,豈不被人懷疑?”
小魚兒搔了搔頭道:“嗯,這……”
江玉郎道:“你可想過一個人在大便時,若隻是拼命地挖地道,那麽他的大便哪裏去了?他難道能永遠不大便麽?”
小魚兒又搔了搔頭,苦笑道:“嗯,這的确是個問題,你在大便時若真的大便,就沒有時間挖地道;你若挖地道,就沒有時間大便了,這怎麽辦?”
江玉郎辛澀地一笑,道:“怎麽辦?你永遠想不到的,像你這樣的大少爺,永遠想不到像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吃怎樣的苦。”
他瞪着眼,咬着牙,一字字接道:“我隻有像狗一樣,一面工作,一面大便,因爲我不能浪費時間,我學會在最短時間脫光衣服,縱然冷得要死,我也得脫光衣服,因爲我不能讓大便和泥土弄髒衣服,但是我身上……”
他突然停住嘴,似乎想吐。小魚兒也突然覺得有些惡心,抛下了手裏的半截香腸,想說什麽,但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
江玉郎盯着地上的半截香腸,緩緩道:“你可知道我爲什麽這樣瘦?”
小魚兒道:“你……嗯……你……”
江玉郎咬牙道:“我瘦,因爲我一天到晚在挨餓,爲了要盡量減少大便,我隻有不吃東西,爲了要貯存食物,我也隻有挨餓。”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尖銳地一笑,道:“這就是天才一年來的生活,一年來狗一般的生活才換來這地洞,而你……你什麽事都沒有做,卻在這裏舒服地睡着。”
小魚兒還在搔頭,突然笑道:“你可知道這是爲了什麽?”
江玉郎道:“我但願能知道。”
小魚兒笑道:“告訴你,這就因爲你雖是天才,我卻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個人有我這樣聰明就可以不必吃苦了。”
江玉郎盯着他,良久良久,緩緩垂下頭,道:“不錯,我的确不如你,我很佩服你!”
這本是句稱贊的話,但小魚兒聽了,不知怎地,心頭竟突然生出股寒意,竟像是聽了句最惡毒的詛咒。不錯,這蒼白而矮小的少年,也許的确不如他聰明,不如他機警,但若論狠毒,若論狡黠,小魚兒卻差多了。
尤其是那一份忍耐的功夫,小魚兒更是一輩子也比不上——忍耐雖是種美德,但有時卻又令人覺得可怕。小魚兒也不再說話。
他心裏在想:這世上若還有我的對手,就是這小狐狸。但這念頭還未轉完,他已知道自己錯了。
這世上他還有個對手,一個更可怕的對手。
他眼前似已泛起了一條人影,那是個文質彬彬的、溫柔有禮的、又風流體貼、永遠不會動怒的人影。
花無缺,無缺公子,他既不狠毒,也不奸詐,似乎完全沒有什麽心機,除了武功外,似乎全無任何可怕之處。但這種“全無可怕之處”正是最可怕之處——他整個人似乎就像是大海浩浩瀚瀚,深不可測。
小魚兒暗中歎了口氣,喃喃道:“這小子我的确看不透,能讓我看不透的人,大概是不錯的了……”
江玉郎瞧着他,想說話,但是忍住了。
小魚兒笑道:“我不是說你,我是說另一個人。”
江玉郎道:“哦。”
小魚兒道:“這個人看起來并不像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但你無論多聰明,無論玩什麽花樣,到他面前就沒用了。因爲你無論對他用什麽手段,玩什麽花樣,他都不會吃虧的,算來算去,吃虧的是你自己。”
江玉郎淡淡一笑,道:“這種人我還未見過。”
小魚兒道:“隻要你不死,你總會見着的。”
江玉郎木然自語道:“隻要我不死……隻要我不死……”突然面色大變,失聲道:“糟糕!”
小魚兒知道能讓他變色的,必定是件很糟糕的事,臉色不由自主也有些變了,脫口道:“什麽事?”
江玉郎道:“你……你進來時,可反手蓋上那糞坑的蓋子?”
小魚兒張大眼睛,道:“呀,沒有,我忘了。”
江玉郎變色道:“蕭咪咪瞧不見我們,必定四下搜索,她若瞧見……”
小魚兒展顔笑道:“你也未免太小心了,她難道會想到咱們在糞坑裏?”
江玉郎道:“我自然要小心,隻要稍微大意,隻要一處大意,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你可知道蕭咪咪的武功?”
小魚兒苦笑道:“我就因爲摸不透她的武功,所以不敢和她翻臉……假如是笨人,武功高些我也不怕,但她,她簡直也是個妖怪。”
江玉郎歎道:“她武功之高,隻怕遠出你想象之外。據說,她一生中有七百多個情郎,其中還包括了七大劍派中的子弟,每人隻教她一手武功,就夠人受的了。”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如此說來,倒是真該小心些才好,我還是再偷偷溜出去一趟,把那見鬼的蓋子蓋上吧。”
江玉郎道:“你等一等。”他口中說話,耳朵已貼在土壁上,聽了半晌,失色道:“不行,她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