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有個特别的脾氣,随時随地都要開玩笑,但他這玩笑開得也并非沒有用意,他想試試這株樹是空心還是實心。
他做夢也想不到裏面會有人響應。不錯,裏面的确沒有回應,但那塊樹皮卻突然移動起來,好好的一株樹,竟突然現出了個門戶!
小魚兒這一驚倒是不小,整個人都吓得向後飛了出去。綠裙少婦也像是吓慘了,竟跪在那裏不能動。
樹,果然是空的。小魚兒瞪着那黑黝黝的洞,大聲道:“什麽人在裏面?是人是鬼,都給我滾出來。”
樹穴裏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小魚兒一步步走過去,拳頭捏得很緊,捏得指節都發了白,那雙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
綠裙少婦顫聲道:“不要走進去,裏面……裏面說不定有什麽東西。”
小魚兒大聲道:“怕什麽?這種鬼鬼祟祟的東西,沒什麽可怕的,他若真的很厲害,爲什麽不敢出來見人?”
綠裙少婦道:“你……你要進去?”
小魚兒身子也縮了一下,道:“進……進去……”
他咳嗽一聲,大叫道:“自然要進去,這是唯一的線索,我怎麽能不查個明白?”
突然間,一陣香氣從裏面飄了出來。
那香氣竟像是一隻雞加上醬油、五香作料在鍋裏燒的味道。
小魚兒鼻子已聳起來,這味道在他嗅來,當真是世上最可愛的味道了。他咽下幾口口水,大聲道:“這裏面必定是人,鬼是不會吃雞的,妖怪縱吃雞,也不會紅燒……既然是人,就沒什麽可怕的。”
他這話像是說給那綠裙少婦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壯自己的膽子。綠裙少婦顫聲道:“你若真的要進去,就要小心些。”
小魚兒大聲道:“我自然會小心的,無論做什麽事,我都小心得很,否則隻怕已活不到現在了。”嘴裏說話,自樹下撿了塊石子,往洞中抛進去。
隻聽“笃”的一響,小魚兒道:“這洞并不深。”
綠裙少婦柔聲道:“你果然是個很小心仔細的人。”
小魚兒不覺又挺了挺胸,道:“你在這裏等,我進去瞧瞧。”
綠裙少婦顫聲道:“不……不行,叫我一個人留在外面,我怕都怕死了,我要跟着你一起進去,有你在我身旁,我才放心。”
小魚兒瞧了她兩眼,道:“唉,女人,究竟是女人……好,你跟着來吧,緊緊跟着我,莫要走開。”
綠裙少婦道:“你用鞭子都趕不走我的。”
小魚兒已一腳跨了進去,腳下不覺有些飄飄然。
這株樹,裏面果然是空的,雖不深,但卻十分黑暗。
綠裙少婦緊緊依偎着小魚兒,顫聲道:“奇怪,這裏還是沒有人。”
小魚兒道:“有人的,一定有人的。”
綠裙少婦道:“這裏總共隻有這麽大地方,人在哪裏?”
樹穴周圍不過五尺,果然沒有可以藏下一個人的地方。
小魚兒皺眉道:“奇怪,紅燒雞肉的香氣是從哪裏來的?”
綠裙少婦道:“這香氣像是從下面……”
話未說完,他們站的地方竟突然往下沉了下去。綠裙少婦整個人都縮進小魚兒懷裏,顫聲道:“這是怎麽回事?咱們怎麽辦?”
小魚兒圓瞪着眼睛,大聲道:“莫要怕,怕什麽!咱們索性就下去瞧個究竟。”
兩個人的身子不斷往下沉,四下仍是一片黑暗,他們就像是站在一個筒子裏,一個可以上下活動的筒子。綠裙少婦緊緊抓着小魚兒的手,她的手又濕又冷,這個方才還殺人不眨眼的女子,此刻膽子竟會變得這麽小,倒是令人想不通的事。
那“筒子”終于停了,小魚兒眼前一亮,又出現一道門,一片青蒙蒙的光線,自門外灑了進來。
小魚兒一伏身,“嗖”地蹿了出去,外面竟是條地道,兩旁是雕刻精緻的石壁,壁上嵌着發亮的銅燈。
小魚兒喃喃道:“好家夥,這地方居然還收拾得如此華麗,看來,此間的主人縱不是妖怪,也和妖怪差不多了。”
他剛想回頭叫那綠裙少婦出來,忽聽一聲慘呼,原來那鐵筒的門忽又關了,鐵筒竟又往下沉,綠裙少婦的慘呼聲不斷自筒裏傳出來。
隻聽她凄聲呼道:“火……救命,救命,火……”
小魚兒大驚之下,要伸手去拉,但那就像是間小屋子般大小的鐵筒,他又怎麽能拉得住?他想随着鐵筒往下跳,但那鐵筒恰巧嵌在地裏,就不動了,隻有那綠裙少婦的慘呼聲仍不斷傳上來。
“火……燒死我了,求求你……救命呀,火……”
凄厲的呼聲,聽得小魚兒全身冷汗直冒。他拳打腳踢,想弄開那鐵筒的頂,怎奈那鐵筒的頂也是精鋼所鑄,他用盡氣力,也是沒有用的。
綠裙少婦的慘呼聲已愈來愈衰弱。“我受不住了……求求你,讓我快些死吧……求求……”呼聲突然斷絕,然後便是死一般的靜寂。
小魚兒也停下了手,癡癡地站在那裏。
綠裙少婦竟被活活燒死在鐵筒裏。
這女子雖然狠心,雖然和他沒有關系,卻曾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而結果,卻落到這種下場。她選錯了人,選錯人了……
小魚兒的眼眶已變得濕濕的,突然嘶聲大呼道:“你聽着,無論你是誰,都仔細地聽着,你吓不倒我,也殺不死我的,我卻一定要殺死你!”
地道裏沒有響應,根本沒有人理他。
小魚兒咬了咬牙,大步向前走去。
地道并不長,盡頭處有一扇門,門上面也雕刻着一些人物花草,看來,單隻建這條地道,就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這裏的主人肯花這麽大的人力物力在地下建造這條地道,當真不知是個什麽樣的怪物。
門,并沒有上鎖,小魚兒伸手一推就推開了。
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竟筆直走了進去,他好像覺得自己絕不會死。
隻因他若要死,方才就該被火燒死——他隻覺這地道的主人似乎不想殺他,爲什麽,他卻弄不清楚。
他想得并不太多,這就是他思想的秘訣,隻要能捕捉着一點主題,其餘的就不必想了,想多了反而困擾。
門後面,是一間廳堂。地道已是如此華麗,廳堂自然更堂皇,在地下竟會有如此堂皇的廳堂,更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除了沒有窗子,這裏簡直和地上富戶的花廳沒什麽兩樣,陳設的雅緻大方,還尤有過之。但廳堂中仍沒有人。
小魚兒喃喃道:“這裏的主人雖是個怪物,但倒也懂得享受,他若将這裏弄得鬼氣森森,雖能吓得倒别人,卻也苦了自己。”
忽聽一人笑道:“不想閣下倒是此間主人的知己。”
這語聲雖是男子的口音,但緩慢而溫柔,卻又有些和女子相似。小魚兒滴溜溜一轉身,卻瞧不見人,不由大喝道:“什麽人?你在哪裏?”
那語聲笑道:“你瞧不見我的,我卻瞧得見你。”
小魚兒雖然沒有瞧見人,卻又瞧見一扇門。他一步掠了過去,推開門,又是間花廳。
廳堂的中央,有張桌子,桌子上有隻天青色的大碗,那始終引誘着小魚兒的香氣,便是自碗裏發出來的。碗裏,果然是隻燒得紅紅的雞。
小魚兒眼睛又圓了。隻聽方才那語聲又在另一處響起,緩緩道:“江小魚,這隻雞燒得很嫩,是特地爲你準備的。”
小魚兒身子一震,大聲道:“你……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語聲笑道:“此間的主人,沒有不知道的事。”
小魚兒吼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麽人?”
那語聲道:“你怎知道我們一定是人?”
小魚兒怔了怔,後退兩步,道:“你們究竟想要我怎樣?”
那語聲緩緩道:“你的膽子不小,竟敢一直闖到這裏,但你若是膽子真大,就将這隻雞吃下去,你敢嗎?”
小魚兒眼睛瞪着那隻雞,不錯,雞的确燒得很香、很嫩,但吃下這隻雞後會怎樣?會死?會暈過去?會發瘋?
小魚兒突然大笑道:“你以爲我不敢吃?”
他竟真的抓起那隻雞,吃了個幹淨。
那語聲道:“很好,你的膽子真不小。”
小魚兒在褲子上擦着手,大笑道:“我怕什麽?就算你們都不是人,就算這隻雞有毒,也沒什麽關系,你們若是鬼,我被毒死後,豈非也變成鬼了?何況,你們若要我死,盡可有許多别的法子,又何必如此麻煩請我吃雞?”
他的嘴雖硬,心裏卻還是有些發虛。他覺得這對手實在可怕得很,隻因他根本弄不清他們是誰,也弄不清他們的用意,更不知他們怎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簡直就像是落在雲裏霧裏,他以前當然也曾害怕過,但那種害怕卻和此種絕不相同。
隻因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麽。
隻聽那語聲悠悠道:“你以爲這隻雞沒有毒?”
小魚兒大聲道:“這隻雞難道有毒?”
那語聲道:“你可知道,有很多人,專喜歡做麻煩的事……”
小魚兒臉色突然發綠,道:“不錯,有許多人專喜歡做麻煩的事,我也錯了……”他嘴裏說着話,人已倒了下去。
他醒來時,隻覺全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瞧不見,也聽不見絲毫聲音。
他就在黑暗中靜靜地躺着,什麽也不去想,這一切遭遇,反正是想也想不通的,想了反而頭疼。
黑暗中,終于有了聲音。
仍是那麽溫柔的語聲,喚道:“江小魚,你醒來了麽?”
小魚兒道:“嗯。”
那語聲道:“你可知道你現在是死是活?是人是鬼?現在,你睜大了眼睛,等着瞧吧。”
這句話剛說完,四面燈光已亮了起來。小魚兒發覺自己還是躺在方才倒下去的地方,但四面的椅子上,不知何時,已坐着七八個人。
這七八個人都穿着寬大而柔軟的長袍,年紀最多也不過隻有二十多歲,每個人都長得清清秀秀,白白淨淨。
這七八個人雖然都是男人,但看來卻又和女子相似,每個人都懶洋洋地坐在那裏,瞧着小魚兒懶洋洋地笑着。
小魚兒道:“你們就是這裏的主人?”
七八個人一齊搖了搖頭。這些人一個個竟都是有氣無力,像是全身沒一根骨頭,人雖然都是活的,但卻和死人差不多。
小魚兒忍不住大聲道:“你們的主人究竟是誰?爲什麽不出來見我?他若也像你們這種不男不女、要死不活的模樣,我還懶得見他哩。”
其中一人笑道:“你莫要笑咱們,三個月後,你也會和咱們一樣。”
小魚兒笑道:“你活見大頭鬼了。”
那人笑道:“你不信?你雖有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她。”
小魚兒道:“她?她是誰?”
那人道:“她就是咱們的女王。”
隻聽一人銀鈴般嬌笑道:“我就是這裏的女王!”
這笑聲聽來熟得很。小魚兒轉過頭,便瞧見了她。
她竟是那方才被活活燒死的綠裙少婦。
小魚兒整個人都呆住了,眼睛瞪得簡直比雞蛋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