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日落景寥寥,大廈将傾借小條。
卞吉無辜遭屈死,歐陽熱血染霞绡。
奸邪用事民生喪,妖孽頻興社稷搖。
可惜成湯先世業,輕輕送入往來潮。
話說歐陽淳被一幹周将圍在垓心,隻殺得盔甲歪斜,汗流浃背,自料抵擋不住,把馬跳出圈子,敗進關中去了,緊閉不出。子牙在轅門又見折了雷震子,心下十分不樂。且說歐陽淳敗進關來,忙升殿坐下,見卞吉打傷,分付他且往私宅調養,一面把雷震子且送下監中,修告急文書往朝歌求救。差官在路上,正是春盡夏初時節,怎見得一路上好光景,有詩爲證。詩曰:
清和天氣爽,池沼芰荷生。
梅逐雨餘熟,麥随風景成。
草随花落處,莺老柳枝輕。
江燕攜雛習,山雞哺子鳴。
鬥南當日永,萬物顯光明。
話說差官在路,不分曉夜,不一日進了朝歌,在館驿安歇。次日,将本赍進午門,至文書房投遞。那日是中大夫惡來看本。差官将本呈上。惡來接過手,正看那本,隻見微子啓來至,惡來将歐陽淳的本遞與微子看,微子大驚:“姜尚兵至臨潼關下,敵兵已臨咫尺之地,天子尚高卧不知。奈何!奈何!”随抱本往内庭見駕。纣王正在鹿台與三妖飲膳,當駕官啓駕:“有微子啓候旨。”纣王曰:“宣來。”微子至台上見禮畢,王曰:“皇兄有何奏章?”微子奏曰:“姜尚造反,自立姬發,興兵作叛,糾合諸侯,妄生禍亂,侵占疆土,五關已得四關,大兵見屯臨潼關下,損兵殺将,大肆狂暴,真累卵之危,其禍不小。守關主将具疏告急,乞陛下以社稷爲重,日親政事,速賜施行,不勝幸甚!”微子将表呈上。纣王接表,看罷,大驚曰:“不意姜尚作難肆橫,竟克朕之四關也。今不早治,是養癰自患也。”随傳旨上殿。左右當駕官施設龍車鳳辇,“請陛下發駕。”隻見警跸傳呼,天子禦駕早至金銮寶殿。掌殿官與金吾大将忙将鍾鼓齊鳴,百官端肅而進,不覺威儀一新。隻因纣王有經年未曾臨朝,今一旦登殿,人心鼓舞如此。怎見得,有贊爲證。贊曰:
煙籠鳳閣,香霭龍樓。光搖月扆動,雲拂翠華流。侍臣燈,宮女扇,雙雙映彩;孔雀屏,麒麟殿,處處光浮。靜鞭三下響,衣冠拜冕旒。金章紫绶垂天象,管取江山萬萬秋。
話說纣王設朝,百官無不慶幸。朝賀畢,王曰:“姜尚肆橫,以下淩上,侵犯關隘,已壞朕四關,如今屯兵于臨潼關下。若不大奮乾剛,以懲其侮,國法安在!衆卿有何策可退周兵?”言未畢,左班中閃出一位上大夫李通,出班啓奏曰:“臣聞‘君爲元首,臣爲股肱’。陛下平昔不以國事爲重,聽讒遠忠,荒淫酒色,屏棄政事,以緻天愁民怨,萬姓不保,天下思亂,四海分崩。陛下今日臨軒,事已晚矣。況今朝歌豈無智能之士,賢俊之人,隻因陛下平日不以忠良爲重,故今日亦不以陛下爲重耳。即今東有姜文煥,遊魂關晝夜無甯;南有鄂順,三山關攻打甚急;北有崇黑虎,陳塘關旦夕将危;西有姬發,兵叩臨潼關,指日可破。真如大廈将傾,一木焉能扶得。臣今不避斧钺之誅,直言冒渎天聽,乞速加整饬,以救危亡。如不以臣言爲謬,臣舉保二臣,可先去臨潼關,阻住周兵,再爲商議。願陛下日修德政,去讒遠佞,谏行言聽,庶可少挽天意,猶不失成湯之脈耳。”王曰:“卿保舉何人?”李通曰:“臣觀衆臣之内,止有鄧昆、芮吉素有忠良之心,輔國實念,若得此二臣前去,可保無虞也。”纣王準奏,随宣鄧昆、芮吉上殿。不一時宣至殿前,朝賀畢,王曰:“今有上大夫李通奏卿忠心爲國,特舉卿二人前去臨潼關協守。朕加爾黃钺、白旄,特專阃外。卿當盡心竭力,務在必退周兵,以擒罪首。卿功在社稷,朕豈惜茅土以報卿哉。當領朕命。”鄧昆、芮吉叩首曰:“臣敢不竭驽骀之力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纣王傳旨:“賜二卿筵宴,以見朕寵榮至意。”二臣叩頭,謝恩下殿。須臾,左右鋪上筵席,百官與二侯把盞。微子、箕子二位殿下也奉酒與二侯,哽咽言曰:“二位将軍,社稷安危,在此一行,全仗将軍扶持國難,則國家幸甚!”二侯曰:“殿下放心。臣平日之忠肝義膽,正報國恩于今日也,豈敢有負皇上委托之隆,衆大夫保舉之恩也。”酒畢,二人謝過二位殿下與衆官,次日起兵離了朝歌,徑往孟津渡黃河而來。按下不表。
且說土行孫催糧至轅門,看見一首幡,幡下卻是韋護的降魔杵,雷震子的黃金棍。土行孫不知其故,自思:“他二人兵器如何丢在此幡下?我且見了元帥,再來看其真實。”報馬報入中軍:“啓元帥:二運督糧官等令。”子牙傳令:“令來。”土行孫來至中軍,見子牙行禮畢,問曰:“弟子适才督糧至轅門外,見那關前豎一首幡,那幡下卻有韋護、雷震子兩件兵器在那幡下,不知何故?”子牙把卞吉的事說了一遍。土行孫不信:“豈有此理?”哪吒曰:“卞吉被吾打了一圈,這幾日俱不曾出來。”土行孫曰:“待吾去便知端的。”哪吒曰:“你不可去,果是那幡利害。”土行孫隻是不信。那時天色将晚,土行孫徑出營門,一頭往幡下來。方至幡下,便一交跌倒,不知人事。周營哨馬報于子牙。子牙大驚。正無可計較,隻見關上軍士見幡下睡着一個矮子,報與歐陽淳。歐陽淳命:“開關拿來。”不知若要拿人,隻是卞吉的家将拿的,其餘别人皆拿不得,到不得幡下去。彼時幾個軍士走至幡下,俱翻身跌倒,不醒人事。關上軍士看見,忙報主将。歐陽淳亦自驚疑,忙叫左右:“去請卞吉來。”卞吉此時在家調養傷痕,聞主帥來呼喚,隻得勉強進府中。歐陽淳将前事告訴一遍。卞吉曰:“此小事耳。”命家将:“去把那矮子拿來,将衆人放了。”家将出關,将土行孫綁了,把衆軍士拖出幡外。衆人如醉方醒,各各揉眼擦面。一時将土行孫扛進關來,拿進府中。歐陽淳問曰:“你是何人?”土行孫曰:“我見幡下有一黃金棍,拿去家裏耍子,不知就在那裏睡着了。”卞吉在傍邊罵曰:“你這匹夫!怎敢以言語來戲弄我?”命左右:“拿去斬了!”衆軍士拿出前門,舉刀就斬,隻見土行孫一扭,就不見了。正是:
地行妙術真堪羨,一晃全身入土中。
衆軍士忙進府中來報曰:“啓元帥:異事非常!我等拿此人,方才下手,那矮子把身一晃,就不見了。”歐陽淳與卞吉曰:“這個就是土行孫了,倒要仔細。”彼此驚異。不表。
土行孫回營,來見子牙,曰:“果然此幡利害,弟子至幡下就跌倒了,不知人事,若非地行之術,性命休矣。”次日,卞吉傷痕全愈,領家将出關,至軍前搦戰。哨馬報入子牙。子牙問:“誰人出馬?”哪吒願往,登風火輪,搖火尖槍出營來。卞吉見了仇人,也不答話,搖畫杆戟,劈面刺來。哪吒火尖槍分心就刺。一場大戰。怎見得,有贊爲證。贊曰:
戰鼓殺聲揚,英雄臨戰場。紅旗如烈火,征夫四臂忙。這一個展開銀杆戟,那一個發動火尖槍。哪吒施威武,卞吉逞剛強。忠心扶社稷,赤膽爲君王。相逢難下手,孰在孰先亡。
話說卞吉戰哪吒,又恐他先下手,把馬一撥,預先往幡下走來。看官,若論哪吒要往幡下來,他也來得。他是蓮花化身,卻無魂魄,如何來不得。隻是哪吒天性乖巧,他猶恐不妙,便立住腳,看卞吉往幡下過去了,他便登回風火輪,自己回營。不表。
且說卞吉進關來見歐陽淳,言曰:“不才欲诓哪吒往幡下來,他狡猾不來趕我,自己回營去了。”歐陽淳曰:“似此奈何?”正議間,忽探馬報:“鄧、芮二侯奉旨前來助戰,請主将迎接。”歐陽淳同衆将出府來迎接。二侯忙下馬,攜手上銀安殿。行禮畢,二侯上坐,歐陽淳下陪。鄧昆問曰:“前有将軍告急本章進朝歌,天子看過,特命不才二人與将軍協守此關。今姜尚猖獗,所在授首,軍威已挫,似全不在戰之罪也。今臨潼關乃朝歌保障,與他關不同,必當重兵把守,方保無虞。連日将軍與周兵交戰,勝負如何?”歐陽淳曰:“初次副将卞金龍失利,幸其子卞吉有一幡,名曰幽魂白骨幡,全仗此幡,以阻周兵,一次拿了南宮适,二次拿了黃飛虎、黃明,三次拿了雷震子。”鄧昆曰:“拿的可是反五關的黃飛虎?”歐陽淳曰:“正是他了。”歐陽淳此回正是:
無心說出黃飛虎,咫尺臨潼屬子牙。
話說鄧昆問:“可是武成王黃飛虎?”歐陽淳曰:“正是。”鄧昆冷笑曰:“他今日也被你拿了,此将軍莫大之功也。”歐陽淳謙謝不已。鄧昆暗記在心。原來黃飛虎是鄧昆兩姨夫,衆将那裏知道。歐陽淳治酒管待二侯,衆将飲罷,各散。鄧昆至私宅,默思:“黃飛虎今已被擒,如何救他?我想天下八百諸侯,盡已歸周,此關大勢盡失,料此關焉能阻得他!不若歸周,此爲上策。但不知芮吉何如?且待明日會過一戰,見機而作。”
次日,二侯上殿,衆将參谒。芮吉曰:“吾等奉旨前來,當以忠心報國。速傳令,把人馬調出關會姜尚,早定雌雄,以免無辜塗炭。”歐陽淳曰:“将軍之言甚善。”令卞吉等關中點炮呐喊,人馬一齊出關。鄧、芮二侯出了關外,見了幽魂白骨幡高懸數丈,阻住正道。卞吉在馬上曰:“啓上二位将軍:把人馬從左路上走,不可往幡下去。此幡不同别樣寶貝。”芮吉曰:“既去不得,便不可走。”軍士俱從左路至子牙營前,對左右探馬曰:“請武王、子牙答話。”哨馬報入中軍:“啓元帥:關中大勢人馬排開,請武王、元帥答話。”子牙曰:“既請武王答話,必有深意。”命中軍官速請武王臨陣。子牙傳令:“點炮呐喊。”寶纛旗磨動,轅門開處,鼓角齊鳴,周營中人馬齊出。怎見得,有贊爲證。贊曰:
紅旗閃灼出軍中,對對英雄氣吐虹。
馬上将軍如猛虎,步下士卒似蛟龍。
騰騰殺氣沖霄漢,霭霭威光透九重。
金盔鳳翅光華吐,銀甲魚鱗瑞彩橫。
幞頭燦爛紅抹額,束發冠搖雉尾雄。
五嶽門人多骁勇,哪吒正印是先鋒。
保周滅纣元戎至,殺法森嚴姜太公。
話說鄧、芮二侯在馬上見子牙出兵,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别是一般光景;又見那三山五嶽門人,一班兒齊齊整整;又見紅羅傘下,武王坐逍遙馬,左右有四賢、八俊,分于兩傍。怎見得武王生成的天子儀表非俗,有詩爲證。詩曰:
龍鳳豐姿迥出群,神清氣旺帝王君。
三停勻稱金霞繞,五嶽朝歸紫霧分。
仁慈相繼同堯舜,吊伐重光過夏殷。
八百十年開世業,特将時雨救如焚。
話說鄧、芮二侯在馬上大呼曰:“來者可是武王、姜子牙麽?”子牙曰:“然也。”因而問之:“二公乃是何人?”鄧昆曰:“吾乃鄧昆、芮吉是也。姜子牙,你想西周不以仁義禮智輔國四維,乃擅自僭稱王号,收匿叛亡,拒逆天兵,殺軍覆将,已罪在不赦;今又大肆猖獗,欺君罔上,忤逆不道,侵占天王疆土,意欲何爲!獨不思‘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敢簧惑天下後世之人心哉。”芮吉又指武王曰:“你先王素稱有德,雖羁囚羑裏七年,更無一言怨尤,克守臣節,蒙纣王憐赦歸國,加以黃钺、白旄,特專征伐,其洪恩德澤,可爲厚矣。爾等當世世酬報,尚未盡涓涯之萬一。今父死未久,深聽姜尚妄語,尋事幹戈,興無名之師,犯大逆之罪,是自取覆宗滅祀之禍,悔亦何及!今聽吾言,速反其幹戈,退其關隘,擒其渠魁,獻俘商郊,爾自歸待罪,尚待爾以不死。不然,恐天子大奮乾剛,親率六師,大張天讨,隻恐爾等死無噍類矣。”子牙笑曰:“二位賢侯隻知守常之語,不知時務之說。古雲:‘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今纣王殘虐不道,荒淫酗暴,殺戮大臣,誅妻棄子,郊社不修,宗廟不享,臣下化之,朋家作仇,戕害百姓,無辜籲天,穢德彰聞,罪盈惡貫。皇天震怒,特命我周恭行天之讨,故天下諸侯相率事周,會于孟津,觀政于商郊。二侯尚執迷不悟,猶以口舌相争耶。以吾觀之,二侯如寄寓之客,不知誰爲之主。宜速倒戈,棄暗投明,亦不失封侯之位耳。請自速裁。”鄧昆大怒,命卞吉:“拿此野叟!”卞吉縱馬搖戟,沖殺過來。傍有趙昇使雙刀前來抵住。二人正接戰間,芮吉持刀也沖将過來。這邊孫焰紅使斧抵住。隻見武吉催開馬殺來助戰。傍邊惱了先行哪吒,登開風火輪,現三首八臂,沖殺過來,勢不可當。鄧昆見哪吒三頭八臂,相貌異常,隻吓得神魂飛散,急忙先走,傳令鳴金收兵,衆将各架住兵器。正是:
人言姬發過堯舜,雲集群雄佐聖君。
話說鄧昆回兵進關,至殿前坐下,歐陽淳、卞吉等俱說姜尚用兵有法,将勇兵骁,門下又有許多三山五嶽道術之士,難以取勝,俱各各咨嗟不已。歐陽淳隻得治酒管待。至夜,各自歸于卧所。且說鄧昆至更深,自思:“如今天時已歸西周,纣王荒淫不道,諒亦不久;況黃飛虎又是兩姨,被陷在此,使吾掣肘,如之奈何!且武王功德日盛,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真是應運之主。子牙又善用兵,門下又是些道術之客,此關豈能爲纣王久守哉。不若歸周,以順天時。隻恐芮吉不從,奈何!且俟明日以言挑他,看他意思何如,再爲道理。”就思想了半夜。不說鄧昆已有意歸周,且表芮吉自與武王見陣進關,雖是吃酒,心上暗自沉吟:“人言武王有德,果然氣宇不同。子牙善能用兵,果然門下俱是異士。今三分天下,周有其二,眼見得此關如何守!不若獻關歸降,以免兵革之苦。隻不知鄧昆心上如何?且慢慢将言語探他,便知虛實。”兩下裏俱各有意。不題。
隻見次日,二侯升殿坐下,衆将官參谒畢,鄧昆曰:“關中将寡兵微,昨日臨陣,果然姜尚用兵有法,所助者又是些道術之士。國事艱難,如之奈何?”卞吉曰:“國家興隆,自有豪傑來佐,又豈在人之多寡哉!”鄧昆曰:“卞将軍之言雖是,但目下難支,奈何?”卞吉曰:“今關外尚有此幡,阻住周兵,料姜尚不能過此。”芮吉聽了他二人說話,心中自忖:“鄧昆已有意歸周。”不覺至晚,飲了數杯,各散。鄧昆令心腹人密請芮侯飲酒。芮吉聞命,欣然而來。二侯執手至密室相叙。左右掌起燭來。二侯對面傳杯。正是:
二侯有意歸真主,自有高人送信來。
且不言二侯正在密室中飲酒,欲待要說心事,彼此不好擅出其口。隻見子牙在營中運籌取關,又多了那首幡阻在路上,欲别尋路徑,又不知他關中虛實,黃飛虎等下落,無計可施。忽然想起土行孫來,随喚土行孫分付:“你今晚可進關去,如此如此探聽,不得有誤。”土行孫得令,把精神抖擻,至一更時分,徑進關來。先往禁中,來看南宮适等三人。土行孫見看守的尚未曾睡,不敢妄動,卻往别處行走。隻見來至前面,聽得鄧、芮二侯在那廂飲酒。土行孫便躲在地下聽他們說些甚麽。隻見鄧昆屏退左右,笑謂芮吉曰:“賢弟,我們說句笑話,你說将來還是周興,還是纣興?你我私議,各出己見,不要藏隐,總無外人知道。”芮侯亦笑曰:“兄長下問,使弟如何敢盡言。若說我等的識見洪遠,又有所不敢言;若是模糊應答,兄長又笑小弟是無用之物,弟終讷于言。”鄧昆笑曰:“我與你雖爲各姓,情同骨肉,此時出君之口,入吾之耳,又何本心之不可說哉。賢弟勿疑!”芮吉曰:“大丈夫既與同心之友談天下政事,若不明目張膽傾吐一番,又何取其能擔當天下事,爲識時務之俊傑哉。據弟愚見,你我如今雖奉敕協同守關,不過強逆天心民意,是豈人民之所願者也!今主上失德,四海分崩,諸侯叛亂,思得明主,天下事不蔔可知。況周武仁德播布四海,姜尚賢能,輔相國務,又有三山五嶽道術之士爲之羽翼,是周日強盛,湯日衰弱,将來繼商而有天下者,非周武而誰?前者會戰,其規模氣宇已自不同。但我等受國厚恩,惟以死報國,盡其職耳。承長兄下問,故敢以實告,其他非我知也。”鄧昆笑曰:“賢弟這一番議論,足見洪謀遠識,非他人所可及者,但可惜生不逢時,遇不得其主耳。将來纣爲周擄,吾與賢弟不過徒然一死而已。愚兄固當與草木同朽,隻可惜賢弟不能效古人所謂‘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仕’,以展賢弟之才。”言罷,咨嗟不已。芮吉笑曰:“據弟察兄之意,兄已有意歸周,故以言探我耳。弟有此心久矣。果長兄有意歸周,弟願随鞭镫。”鄧昆忙起身慰之曰:“非不才敢蓄此不臣之心,隻以天命人心蔔之,終非好消息,而徒死無益耳。既賢弟亦有此心,正所謂‘二人同心,其利斷金’,隻吾輩無門可入,奈何?”芮吉曰:“慢慢尋思,再乘機會。”二人正商議綢缪,已被土行孫在地下聽得詳細,喜不自勝,思想:“不若乘此時會他一會,有何不可?也是我進關一場。引進二侯歸周,也是功績。”正是:
世間萬事由天數,引得賢侯歸武王。
話說土行孫在黑影裏鑽将上來,現出身子,上前言曰:“二位賢侯請了!要歸武王,吾與賢侯作引進。”道罷,就把鄧、芮二侯唬得半晌無言。土行孫曰:“二侯不要驚恐,吾乃是姜元帥麾下二運督糧官土行孫是也。”鄧、芮二侯聽畢,方才定神,問曰:“将軍爲何夤夜至此?”土行孫曰:“不瞞賢侯說,奉姜元帥将令,特來進關探聽虛實。适才在地下聽得二位賢侯有意歸周,恨無引進,故敢輕冒,緻驚大駕,幸無見罪。若果真意歸周,不才預爲先容。吾元帥謙恭下士,決不緻有辜二侯之美意也。”鄧、芮二侯聽說,不勝欣喜,忙上前行禮曰:“不知将軍前來,有失迎迓,望勿見罪。”鄧昆複挽土行孫之手,歎曰:“大抵武王仁聖,故有公等高明之士爲之輔弼耳。不才二人昨日因在陣上,見武王與姜元帥俱是盛德之士,天下不久歸周,今日回關,與芮賢弟商議,不意爲将軍得知,實吾二人之幸也。”土行孫曰:“事不宜遲。将軍可修書一封,俟我先報知姜元帥,候将軍乘機獻關,以便我等接應。”鄧昆急忙向燈下修書,遞與土行孫,曰:“煩将軍報知姜元帥,設法取關。早晚将軍還進關來,以便商議。”土行孫領命,把身子一晃,無影無形去了。二侯看了,目瞪口呆,咨嗟不已。有詩贊之。詩曰:
暗進臨潼察事奇,二侯共議正逢時。
行孫引進歸明主,不負元戎托所知。
話說土行孫來至中軍,剛有五鼓時分,子牙還坐在後帳中等土行孫消息。忽然土行孫立于面前,子牙忙問其“進關所行事體如何”?土行孫曰:“弟子奉命進關,四将還在禁中,因看守人不曾睡,不敢下手。複行至鄧、芮二侯密室,見二人共議歸周,恨無引進,被弟子現身見他,二侯大悅,有書在此呈上。”子牙接書,燈下觀看,不覺大喜:“此真天子之福也!再行設策,以候消息。”令土行孫回帳。不表。
且說鄧、芮二侯次日升殿坐下,衆将來見。鄧昆曰:“吾二人奉敕協守此關,以退周兵,昨日會戰,未見雌雄,豈是大将之所爲。明日整兵,務在一戰以退周兵,早早班師以複王命,是吾願也。”歐陽淳曰:“賢侯之言是也。”當日整頓兵馬,一宿晚景。不題。次日,鄧昆檢點士卒,炮聲響處,人馬出關,至周營前搦戰。鄧昆見幽魂白骨幡豎在當道,就在這幡上發揮,忙令卞吉:“将此幡去了。”卞吉大驚曰:“賢侯在上:此幡是無價之寶,阻周兵全在于此。若去了此幡,臨潼關休矣。”芮吉曰:“吾乃是朝廷欽差官,反走小徑;你爲偏将,倒行中道,周兵觀之,深爲不雅。縱有常勝,亦不爲武。理當去了此幡。”卞吉自思:“若是去了此幡,恐無以勝敵人;若不去,彼爲主将,我豈可與之抗禮。今既爲父親報仇,豈惜此一符也。”卞吉馬上欠身曰:“二位賢侯不必去幡,請回關中一議,自然往返無礙耳。”鄧、芮二侯俱進了關,卞吉忙畫了三道靈符:鄧、芮二侯每人一道,放在幞頭裏面;歐陽淳一道放在盔裏。複出關來,數騎往幡下過,就如尋常,二侯大喜。及至周營,對軍政官曰:“報你主将出來答話。”探馬報入中軍,子牙即忙領衆将出營。鄧昆大呼曰:“姜子牙,今日與你共決雌雄也!”拍馬殺入中陣來。隻見子牙背後有黃飛彪、黃飛豹二馬沖出,接住鄧、芮二侯厮殺。四騎相交,正在酣戰之下,卞吉看不過,大呼曰:“吾來助戰,二侯勿懼!”武吉出馬,接住大戰。隻見卞吉撥馬往幡下就走,武吉不趕。子牙見隻有鄧、芮二侯相戰,忙令鳴金,兩邊各自回軍。子牙看見鄧、芮四将往幡下徑自去了,心中着實遲疑;進營坐下,沉吟自思:“前日隻是卞吉一人行走得,餘則昏迷;今日如何他四人俱往幡下行得?”土行孫曰:“元帥遲疑,莫不是爲着那幡下他四人都走得麽?”子牙曰:“正爲此說。”土行孫曰:“這有何難,候弟子今日再往關内去走一遭,便知端的。”子牙大喜曰:“當宜速行。”當晚初更,土行孫進關,來至鄧、芮二侯密室。二侯見土行孫來至,不勝大喜曰:“正望公來!那幡名喚幽魂白骨幡,再無法可治。今日被我二人刁難他,他将一道符與我們頂在頭上,往幡下過,就如平常,安然無事。足下可持此符獻與姜元帥,速速進兵,吾自有獻關之策也。”土行孫得符,辭了二侯,往大營來,見子牙備言前事。子牙大喜,取符一看,子牙已識得符中妙訣,取朱砂書符,分付衆将。不知卞吉吉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