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出寨若飛鸢,盼至西岐拟到天。
兵過五關人寂寂,将來幾次血涓涓。
子牙妙算安周室,聞仲無謀改纣愆。
縱有雄師皆離德,晁田空自涉風煙。
話說聞太師自從追趕黃飛虎至臨潼關,被道德真君一捏神砂退了。聞太師兵回。太師乃碧遊宮金靈聖母門下,五行大道,倒海移山,聞風知勝敗,嗅土定軍情,怎麽一捏神砂,便自不知?大抵天數已歸周主,聞太師這一會陰陽交錯,一時失計。聞太師看着兵回,自己迷了。到得朝歌,百官聽候回旨,俱來見太師,問其追襲原故,太師把追襲說了一遍,衆官無言。聞太師沉吟半晌,自思:“縱黃飛虎逃去,左有青龍關張桂芳所阻,右有魔家四将可攔,中有五關,料他插翅也不能飛去。”忽聽得報:“臨潼關蕭銀開栓鎖,殺張鳳,放了黃飛虎出關。”太師不語。又報:“黃飛虎潼關殺陳桐。”又報:“穿雲關殺了陳梧。”又報:“界牌關黃滾縱子投西岐。”又報:“汜水關韓榮有告急文書。”聞太師看過,大怒曰:“吾掌朝歌先君托孤之重,不料當今失政,刀兵四起,先反東南二路。豈知禍生蕭牆,元旦災來,反了股肱重臣,追之不及,中途中計而歸,此乃天命。如今成敗未知,興亡怎定,吾不敢負先帝托孤之恩,盡人臣之節,以死報先帝可也。”命左右:“擂聚将鼓響。”不一時,衆官俱至參谒。太師問:“列位将軍,今黃飛虎反叛,已歸姬發,必生禍亂,今不若先起兵,明正其罪,方是讨伐不臣。爾等意下如何?”内有總兵官魯雄出而言曰:“末将啓太師:東伯侯姜文煥年年不息兵戈,使遊魂關窦榮勞心費力;南伯侯鄂順,月月三山關,苦壞生靈,鄧九公睡不安枕。黃飛虎今雖反出五關,太師可點大将鎮守,嚴備關防,料姬發縱起兵來,中有五關之阻,左右有青龍、佳夢二關,飛虎縱有本事,亦不能有爲,又何勞太師怒激。方今二處幹戈未息,又何必生此一方兵戈,自尋多事。況如今庫藏空虛,錢糧不足,還當酌量。古雲:‘大将者,必戰守通明,方是安天下之道。’”太師曰:“老将軍之言雖是,猶恐西土不守本分,倘生禍亂,吾安得而無準備?況西岐南宮适勇貫三軍,散宜生謀谟百出,又有姜尚乃道德之士,不可不防。一着空虛百着空。臨渴掘井,悔之何及!”魯雄曰:“太師若是猶豫未決,可差一二将,出五關打聽西岐消息,如動,則動;如止,則止。”太師曰:“将軍之言是也。”随問左右:“誰爲我往西岐走一遭?”内有一将應聲曰:“末将願往。”來者乃佑聖上将晁田,見太師欠背打躬曰:“末将此去,一則探虛實,二則觀西岐進退巢穴,‘入目便知興廢事,三寸舌動可安邦。’”有詩爲證:
願探西岐虛實情,提兵三萬出都城。
子牙妙策權施展,管取将軍谒聖明。
話說聞太師見晁田欲往,大悅。點人馬三萬,即日辭朝,出朝歌。一路上隻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鎮地鑼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蛟龍出水。旗幡擺動,渾如五色祥雲;劍戟輝煌,卻似三冬瑞雪。迷空殺氣罩乾坤,遍地征雲籠宇宙。征夫勇猛要争先,虎将鞍鞒持利刃。銀盔蕩蕩白雲飛,铠甲鮮明光燦爛。滾滾人行如洩水,滔滔馬走似狻猊。
話說晁田、晁雷人馬出朝歌,渡黃河,出五關,曉行夜住,非止一日。哨探馬報:“人馬至西岐。”晁田傳令:“安營。”點炮靜營,三軍呐喊,兵紮西門。且說子牙在相府閑坐,忽聽有喊聲震地,子牙傳出府來:“爲何有喊殺之聲?”不時有報馬至府前:“啓老爺:朝歌人馬住紮西門,不知何事。”子牙默思:“成湯何事起兵來侵?”傳令:“擂鼓聚将。”不一時,衆将上殿參谒。子牙曰:“成湯人馬來侵,不知何故?”衆将佥曰:“不知。”
且說晁田安營,與弟共議:“今奉太師命,來探西岐虛實,元來也無準備。今日往西岐見陣,如何?”晁雷曰:“長兄言之有理。”晁雷上馬提刀,往城下請戰。子牙正議,探馬報稱:“有将搦戰。”子牙問曰:“誰去問虛實走一遭?”言未畢,大将南宮适應聲出曰:“末将願往。”子牙許之。南宮适領一枝人馬出城,排開陣勢,立馬旗門,看時,乃是晁雷。南宮适曰:“晁将軍慢來!今天子無故以兵加西土,卻是爲何?”晁雷答曰:“吾奉天子敕命,聞太師軍令,問不道姬發,自立武王,不遵天子之谕,收叛臣黃飛虎,情殊可恨!汝可速進城,禀你主公,早早把反臣獻出,解往朝歌,免你一郡之殃。若待遲延,悔之何及!”南宮适笑曰:“晁雷,纣王罪惡深重,醢大臣,不思功績;斬元銑,有失司天;造炮烙,不容谏言;治虿盆,難及深宮;殺叔父,剖心療疾;起鹿台,萬姓遭殃;君欺臣妻,五倫盡滅;寵小人,大壞綱常。吾主坐守西岐,奉法守仁,君尊臣敬,子孝父慈,三分天下,二分歸西,民樂安康,軍心順悅。你今日敢将人馬侵犯西岐,乃是自取辱身之禍。”晁雷大怒,縱馬舞刀來取南宮适。南宮适舉刀赴面相迎。兩馬相交,雙刀并舉,一場大戰。南宮适與晁雷戰有三十回合,把晁雷隻殺得力盡筋舒,那裏是南宮适敵手!被南宮适賣一個破綻,生擒過馬,望下一摔,繩縛二背。得勝鼓響,推進西岐。南宮适至相府聽令。左右報于子牙,命:“令來。”南宮适進殿,子牙問:“出戰勝負?”南宮适曰:“晁雷來伐西岐,末将生擒,聽令指揮。”子牙傳令:“推來!”左右把晁雷推至滴水檐前。晁雷立而不跪。子牙曰:“晁雷既被吾将擒來,爲何不屈膝求生?”晁雷豎目大喝曰:“汝不過編籬賣面一小人!吾乃天朝上國命臣,不幸被擒,有死而已,豈肯屈膝!”子牙命:“推出斬首!”衆人将晁雷推出去了。兩邊大小衆将聽晁雷罵子牙之短,衆将暗笑子牙出身淺薄。子牙乃何等人物,便知衆将之意。子牙謂諸将曰:“晁雷說吾編籬賣面,非辱吾也。昔伊尹乃莘野匹夫,後輔成湯,爲商股肱,隻在遇之遲早耳。”傳令:“将晁雷斬訖來報!”隻見武成王黃飛虎出曰:“丞相在上:晁雷隻知有纣,不知有周,末将敢說此人歸降,後來伐纣,亦可得其一臂之力。”子牙許之。黃飛虎出相府,見晁雷跪候行刑。飛虎曰:“晁将軍!”晁雷見武成王至,不語。飛虎曰:“你天時不識,地利不知,人和不明。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東南西北,俱不屬纣。纣雖強勝一時,乃老健春寒耳。纣之罪惡得罪于天下百姓,兵災自無休息。況東南士馬不甯,天下事可知矣。武王文足安邦,武可定國。想吾在纣官拜鎮國武成王,到此隻改一字:開國武成王。天下歸心,悅而從周。武王之德,乃堯舜之德,不是過耳。吾今爲你,力勸丞相,準将軍歸降,可保簪纓萬世。若是執迷,行刑令下,難保性命,悔之不及。”晁雷被黃飛虎一篇言語,心明意朗,口稱:“黃将軍,方才末将抵觸了子牙,恐不肯赦免。”飛虎曰:“你有歸降之心,吾當力保。”晁雷曰:“既蒙将軍大恩保全,實是再生之德,末将敢不如命。”且說飛虎複進内見子牙,備言晁雷歸降一事。子牙曰:“殺降誅服,是爲不義。黃将軍既言,傳令放來。”晁雷至檐下,拜伏在地:“末将一時鹵莽,冒犯尊顔,理當正法。荷蒙赦宥,感德如山。”子牙曰:“将軍既真心爲國,赤膽佐君,皆是一殿之臣,同是股肱之佐,何罪之有!将軍今已歸周,城外人馬可調進城來。”晁雷曰:“城外營中,還有末将的兄晁田見在營裏。待末将出城,招來同見丞相。”子牙許之。
不說晁雷歸周,話說晃田在營,忽報:“二爺被擒。”晃田心下不樂:“聞太師令吾等來探虛實,今方出戰,不料被擒,挫動鋒銳。”言未了,又報:“二爺轅門下馬。”晁雷進帳見兄。晁田曰:“言你被擒,爲何而返?”晁雷曰:“弟被南宮适擒見子牙,吾當面深辱子牙一番,将吾斬首。有武成王一篇言語,說的我肝膽盡裂。吾今歸周,請你進城。”晁田聞言,大罵曰:“該死匹夫!你信黃飛虎一片巧言,降了西土,你與反賊同黨,有何面見聞太師也!”晁雷曰:“兄長不知,今不但吾等歸周,天下尚且悅而歸周。”晁田曰:“天下悅而歸周,吾也知之。你我歸降,獨不思父、母、妻、子俱見在朝歌。吾等雖得安康,緻令父母遭其誅戮,你我心裏安樂否?”晁雷曰:“爲今之計奈何?”晁田曰:“你快上馬,須當如此如此,以掩其功,方好回見太師。”晁雷依計上馬,進城至相府,見子牙曰:“末将領令,招兄晁田歸降,吾兄願從麾下。隻是一件,末将兄說:奉纣王旨意征讨西岐,此系欽命,雖末将被擒歸周,而吾兄如束手來見,恐諸将後來借口。望丞相擡舉,命一将至營,招請一番,可存體面。”子牙曰:“原來你令兄要請,方進西岐。”子牙問曰:“左右誰去請晁田走一遭?”左有黃飛虎言曰:“末将願往。”子牙許之。二将出相府去了。子牙令辛甲、辛免領簡帖速行。二将得令。子牙令南宮适領簡帖速行。得令去訖。不表。
且說黃飛虎同晁雷出城,至營門,隻見晁田轅門躬身欠背,迎迓武成王,口稱:“千歲請!”飛虎進了三層圍子手,晁田喝聲:“拿了!”兩邊刀斧手一齊動手,撓鈎搭住,卸袍服,繩纏索綁。飛虎大罵:“你負義逆賊!恩将仇報!”晁田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正要擒反叛解往朝歌,你今來的湊巧。”傳令:“起兵速回五關!”有詩爲證:
晁田設計擒周将,妙算何如相父明。
畫虎不成類爲犬,弟兄捆縛進都城。
話說晁田兄弟忻然而回,炮聲不響,人無喊聲,飛雲掣電而走。行過三十五裏,兵至龍山口,隻見兩杆旗搖,布開人馬,應聲大叫:“晁田!早早留下武成王!吾奉姜丞相命,在此久候多時了!”晁田怒曰:“吾不傷西岐将佐,焉敢中途搶截朝廷犯官!”縱馬舞刀來戰。辛甲使開斧,赴面交還。兩馬相交,刀斧并舉,大戰二十回合。辛免見辛甲的斧勝似晁田,自思:“既來救黃将軍,須當上前。”催馬使斧,殺進營來。晁雷見辛免馬至,理屈詞窮,舉刀來戰。戰未數合,晁雷情知中計,撥馬落荒便走。辛免殺官兵逃走,救了黃飛虎。飛虎感謝,走騎出來,看辛甲大戰晁田。武成王大怒曰:“吾有義與晁田,這個賊狠心之徒!”縱騎持短兵來戰。未及數合,早被黃将軍擒下馬來,拿繩纏二背。武成王指面大罵曰:“逆賊!你欺心定計擒我,豈能出姜丞相奇謀妙算!天命有在!”解回西岐。不表。
且說晁雷得命逃歸,有路就走,路徑生疏,迷蹤失徑,左串右串,隻在西岐山内。走到二更時分,方上大路,隻見前面有夜不收,燈籠高挑。晁雷的馬走鸾鈴響處,忽聽得炮聲呐喊,當頭一将乃南宮适也。燈光影裏晁雷曰:“南将軍,放一條生路,後日恩當重報。”南宮适曰:“不須多言,早早下馬受縛!”晁雷大怒,舞刀來戰。那裏是南将軍敵手,大喝一聲,生擒下馬。兩邊将繩索綁縛,拿回西岐來。此時天色微明,黃飛虎在相府前伺候。南宮适也回來。飛虎稱謝畢。少時間,聽得鼓響,衆将參谒。左右報:“辛甲回令。”令:“至殿前。”曰:“末将奉令,龍山口擒了晁田,救了黃将軍,在府前聽令。”令:“來。”飛虎感謝曰:“若非丞相救拔,幾乎遭逆黨毒手。”子牙曰:“來意可疑,吾故知此賊之詭詐矣,故令三将于二處伺候,果不出吾之所料。”又報:“南宮适聽令。”令:“至殿前。”南宮适曰:“奉命岐山把守,二更時分,果擒晁雷,請令定奪。”子牙傳令:“來!”把二将推至檐下。子牙大喝曰:“匹夫!用此詭計,怎麽瞞得過我!此皆是兒曹之輩!”命:“推出斬了!”軍政官得令,把二将簇擁推出相府。隻聽晁雷大叫:“冤枉!”子牙答曰:“明明暗算害人,爲何又稱冤枉?”分付左右:“推回晁雷來。”子牙曰:“匹夫!弟兄謀害忠良,指望功高歸國,不知老夫豫已知之。今既被擒,理當斬首,何爲冤枉?”晁雷曰:“丞相在上:天下歸周,人皆盡知。吾兄言,父母俱在朝歌,子歸真主,父母遭殃。自思無計可行,故設小計。今被丞相看破,擒歸斬首,情實可矜。”子牙曰:“你既有父母在朝歌,與我共議,設計搬取家眷,爲何起這等狼心?”晁雷曰:“末将才庸智淺,并無遠大之謀,早告明丞相,自無此厄也。”道罷,淚流滿面。子牙曰:“你可是真情?”晁雷曰:“末将若無父母,故說此言,黃将軍盡知。”子牙問:“黃将軍,晁雷可有父母?”子虎答曰:“有。”子牙曰:“既有父母,此情是實。”傳令:“把晁田放回。”二将跪拜在地。子牙道:“将晁田爲質,晁雷領簡帖,如此如此,往朝歌搬取家眷。”晁雷領令往朝歌。不知兇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