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進來說:“鄧老爺來了,坐在河房裏,定要會少爺。”杜少卿叫兩個小厮攙扶着,做個十分有病的模樣,路也走不全,出來拜謝知縣,拜在地下,就不得起來。知縣慌忙扶了起來,坐下就道:“朝廷大典,李大人專要借光,不想先生病得狼狽至此。不知幾時可以勉強就道?”杜少卿道:“治晚不幸大病,生死難保,這事斷不能了。總求老父台代我懇辭。”袖子裏取出一張呈子來遞與知縣。知縣看這般光景,不好久坐,說道:“弟且别了先生,恐怕勞神。這事,弟也隻得備文書詳複上去,看大人意思何如。”杜少卿道:“極蒙台愛,恕治晚不能躬送了。”知縣作别上轎而去,随即備了文書,說杜生委系患病,不能就道,申詳了李大人。恰好李大人也調了福建巡撫,這事就罷了。杜少卿聽見李大人已去,心裏歡喜道:“好了!我做秀才,有了這一場結局,将來鄉試也不應,科、歲也不考,逍遙自在,做些自己的事罷!”
杜少卿因托病辭了知縣,在家有許多時不曾出來。這日鼓樓街薛鄉紳家請酒。杜少卿辭了不到,遲衡山先到了。那日在坐的客是馬純上、蘧夫、季葦蕭,都在那裏。坐定。又到了兩位客:一個是揚州蕭柏泉,名樹滋;一個是采石餘夔,字和聲。是兩個少年名士。這兩人面如傅粉,唇若塗朱;舉止風流,芳蘭竟體。這兩個名士獨有兩個綽号,一個叫“餘美人”,一個叫“蕭姑娘”。兩位會了衆人,作揖坐下。薛鄉紳道:“今日奉邀諸位先生小坐,淮清橋有一個姓錢的朋友,我約他來陪諸位頑頑,他偏生的今日有事,不得到。”季葦蕭道:“老伯,可是那做正生的錢麻子?”薛鄉紳道:“是。”遲衡山道:“老先生同士大夫宴會,那梨園中人也可以許他一席同坐的麽?”薛鄉紳道:“此風也久了。弟今日請的有高老先生,那高老先生最喜此人談吐,所以約他。”遲衡山道:“是那位高老先生?”季葦蕭道:“是六合的現任翰林院侍讀。”
說着,門上人進來禀道:“高大老爺到了。”薛鄉紳迎了出去。高老先生紗帽蟒衣,進來與衆人作揖,首席坐下,認得季葦蕭,說道:“季年兄,前日枉顧,有失迎迓。承惠佳作,尚不曾捧讀。”便問:“這兩位少年先生尊姓?”餘美人、蕭姑娘各道了姓名。又問馬、蘧二人。馬純上道:“書坊裏選《曆科程墨持運》的便是晚生兩個。”餘美人道:“這位蘧先生是南昌太守公孫。先父曾在南昌做府學,蘧先生和晚生也是世弟兄。”問完了,才問到遲先生。遲衡山道:“賤姓遲,字衡山。”季葦蕭道:“遲先生有制禮作樂之才,乃是南邦名宿。”高老先生聽罷,不言語了。吃過了三遍茶,換去大衣服,請在書房裏坐。這高老先生雖是一個前輩,卻全不做身分,最好頑耍,同衆位說說笑笑,并無顧忌,才進書房,就問道:“錢朋友怎麽不見?”薛鄉紳道:“他今日回了不得來。”高老先生道:“沒趣!沒趣!今日滿座欠雅矣。”
薛鄉紳擺上兩席,奉席坐下。席間談到浙江這許多名士,以及西湖上的風景,婁氏弟兄兩個許多結交賓客的故事。餘美人道:“這些事我還不愛,我隻愛夫家的雙紅姐,說着還齒頰生香。”季葦蕭道:“怪不得,你是個美人,所以就愛美人了。”蕭柏泉道:“小弟生平最喜修補紗帽,可惜魯編修公不曾會着,聽見他那言論豐采,到底是個正經人。若會着,我少不得着實請教他。可惜已去世了。”蘧夫道:“我婁家表叔那番豪舉,而今再不可得了。”季葦蕭道:“兄,這是甚麽話?我們天長杜氏弟兄,隻怕更勝于令表叔的豪舉!”遲衡山道:“兩位中是少卿更好。”
高老先生道:“諸位才說的,可就是贛州太守的乃郎?”遲衡山道:“正是。老先生也相與?”高老先生道:“我們天長、六合是接壤之地,我怎麽不知道?諸公莫怪學生說,這少卿是他杜家第一個敗類!他家祖上幾十代行醫,廣積陰德,家裏也掙了許多田産。到了他家殿元公,發達了去,雖做了幾十年官,卻不會尋一個錢來家。到他父親,還有本事中個進士,做一任太守,——已經是個呆子了。做官的時候,全不曉得敬重上司,隻是一味希圖着百姓說好;又逐日講那些‘敦孝弟,勸農桑’的呆話。這些話是教養題目文章裏的詞藻,他竟拿着當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歡,把個官弄掉了。他這兒子就更胡說,混穿混吃,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着相與,卻不肯相與一個正經人!不到十年内,把六七萬銀子弄的精光。天長縣站不住,搬在南京城裏,日日攜着乃眷上酒館吃酒,手裏拿着一個銅盞子,就像讨飯的一般。不想他家竟出了這樣子弟!學生在家裏,往常教子侄們讀書,就以他爲戒。每人讀書的桌子上寫一紙條貼着,上面寫道:‘不可學天長杜儀。’”
遲衡山聽罷,紅了臉道:“近日朝廷征辟他,他都不就。”高老先生冷笑道:“先生,你這話又錯了。他果然肚裏通,就該中了去!”又笑道:“征辟難道算得正途出身麽?”蕭柏泉道:“老先生說的是。”向衆人道:“我們後生晚輩,都該以老先生之言爲法。”當下又吃了一會酒,話了些閑話。席散,高老先生坐轎先去了。
衆位一路走,遲衡山道:“方才高老先生這些話,分明是罵少卿,不想倒替少卿添了許多身分。衆位先生,少卿是自古及今難得的一個奇人!”馬二先生道:“方才這些話,也有幾句說的是。”季葦蕭道:“總不必管他。他河房裏有趣,我們幾個人,明日一齊到他家,叫他買酒給我們吃!”餘和聲道:“我們兩個人也去拜他。”當下約定了。
次日,杜少卿才起來,坐在河房裏,鄰居金東崖拿了自己做的一本《四書講章》來請教,擺桌子在河房裏看。看了十幾條,落後金東崖指着一條問道:“先生,你說這‘羊棗’是甚麽?羊棗,即羊腎也。俗語說:‘隻顧羊卵子,不顧羊性命。’所以曾子不吃。”杜少卿笑道:“古人解經也有穿鑿的,先生這話就太不倫了。”
正說着,遲衡山、馬純上、蘧夫、蕭柏泉、季葦蕭、餘和聲一齊走了進來,作揖坐下。杜少卿道:“小弟許久不曾出門,有疏諸位先生的教,今何幸群賢畢至!”便問:“二位先生貴姓?”餘、蕭二人各道了姓名。杜少卿道:“蘭江怎的不見?”蘧夫道:“他又在三山街開了個頭巾店做生意。”小厮奉出茶來。季葦蕭道:“不是吃茶的事,我們今日要酒。”杜少卿道:“這個自然,且閑談着。”遲衡山道:“前日承見賜《詩說》,極其佩服。但吾兄說詩大旨,可好請教一二?”蕭柏泉道:“先生說的可單是拟題?”馬二先生道:“想是在《永樂大全》上說下來的。”遲衡山道:“我們且聽少卿說。”
杜少卿道:“朱文公解經,自立一說,也是要後人與諸儒參看。而今丢了諸儒,隻依朱注,這是後人固陋,與朱子不相幹。小弟遍覽諸儒之說,也有一二私見請教。即如《凱風》一篇,說七子之母想再嫁,我心裏不安。古人二十而嫁,養到第七個兒子,又長大了,那母親也該有五十多歲,那有想嫁之理!所謂‘不安其室’者,不過因衣服飲食不稱心,在家吵鬧,七子所以自認不是。這話前人不曾說過。”遲衡山點頭道:“有理。”
杜少卿道:“《女曰雞鳴》一篇,先生們說他怎麽樣好?”馬二先生道:“這是《鄭風》,隻是說他‘不淫’,還有甚麽别的說?”遲衡山道:“便是,也還不能得其深味。”杜少卿道:“非也。但凡士君子橫了一個做官的念頭在心裏,便先要驕傲妻子。妻子想做夫人,想不到手,便事事不遂心,吵鬧起來。你看這夫婦兩個,絕無一點心想到功名富貴上去,彈琴飲酒,知命樂天。這便是三代以上修身齊家之君子。這個前人也不曾說過。”蘧夫道:“這一說果然妙了。”杜少卿道:“據小弟看來,《溱洧》之詩,也隻是夫婦同遊,并非淫亂。”季葦蕭道:“怪道前日老哥同老嫂在桃園大樂!這就是你彈琴飲酒,采蘭贈芍的風流了。”衆人一齊大笑。遲衡山道:“少卿妙論,令我聞之如飲醍醐。”餘和聲道:“那邊醍醐來了!”衆人看時,見是小厮捧出酒來。
當下擺齊酒肴,八位坐下小飲。季葦蕭多吃了幾杯,醉了,說道:“少卿兄,你真是絕世風流。據我說,鎮日同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嫂子看花飲酒,也覺得掃興。據你的才名,又住在這樣的好地方,何不娶一個标緻如君,又有才情的,才子佳人,及時行樂?”杜少卿道:“葦兄,豈不聞晏子雲:‘今雖老而醜,我固及見其姣且好也?’況且娶妾的事,小弟覺得最傷天理。天下不過是這些人,一個人占了幾個婦人,天下必有幾個無妻之客。小弟爲朝廷立法,人生須四十無子,方許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别嫁。是這等樣,天下無妻子的人或者也少幾個。也是培補元氣之一端。”蕭柏泉道:“先生說得好一篇風流經濟!”遲衡山歎息道:“宰相若肯如此用心,天下可立緻太平!”當下吃完了酒,衆人歡笑,一同辭别去了。
過了幾日,遲衡山獨自走來,杜少卿會着。遲衡山道:“那泰伯祠的事,已有個規模了。将來行的禮樂,我草了一個底稿在此,來和你商議,替我斟酌起來。”杜少卿接過底稿看了,道:“這事還須尋一個人斟酌。”遲衡山道:“你說尋那個?”杜少卿道:“莊紹光先生。”遲衡山道:“他前日浙江回來了。”杜少卿道:“我正要去。我和你而今同去看他。”
當下兩人坐了一隻涼篷船,到了北門橋,上了岸,見一所朝南的門面房子,遲衡山道:“這便是他家了。”兩人走進大門,門上的人進去禀了主人,那主人走了出來。
這人姓莊名尚志,字紹光,是南京累代的讀書人家。這莊紹光十一二歲就會做一篇七千字的賦,天下皆聞。此時已将及四十歲,名滿一時,他卻閉戶著書,不肯妄交一人。這日聽見是這兩個人來,方才出來相會。隻見頭戴方巾,身穿寶藍夾紗直裰,三绺髭須,黃白面皮,出來恭恭敬敬同二位作揖坐下。莊紹光道:“少卿兄,相别數載,卻喜蔔居秦淮,爲三山二水生色。前日又多了皖江這一番纏繞,你卻也辭的爽快。”杜少卿道:“前番正要來相會,恰遇故友之喪,隻得去了幾時,回來時,先生已浙江去了。”莊紹光道:“衡山兄常在家裏,怎麽也不常會?”遲衡山道:“小弟爲泰伯祠的事,奔走了許多日子,今已略有規模,把所訂要行的禮樂送來請教。”袖裏拿出一個本子來遞了過去。
莊紹光接過,從頭細細看了,說道:“這千秋大事,小弟自當贊助效勞。但今有一事,又要出門幾時,多則三月,少則兩月便回,那時我們細細考訂。”遲衡山道:“又要到那裏去?”莊紹光道:“就是浙撫徐穆軒先生,今升少宗伯,他把賤名薦了,奉旨要見,隻得去走一遭。”遲衡山道:“這是不得就回來的。”莊紹光道:“先生放心,小弟就回來的,不得誤了泰伯祠的大祭。”杜少卿道:“這祭祀的事,少了先生不可,專候早回。”遲衡山叫将邸抄借出來看。小厮取了出來,兩人同看。上寫道:
禮部侍郎徐,爲薦舉賢才事。奉聖旨,莊尚志着來京引見。欽此。
兩人看了,說道:“我們且别,候入都之日,再來奉送。”莊紹光道:“相晤不遠,不勞相送。”說罷出來,兩人去了。
莊紹光晚間置酒與娘子作别。娘子道:“你往常不肯出去,今日怎的聞命就行?”莊紹光道:“我們與山林隐逸不同,既然奉旨召我,君臣之禮是傲不得的。你但放心,我就回來,斷不爲老萊子之妻所笑。”次日,應天府的地方官都到門來催迫。莊紹光悄悄叫了一乘小轎,帶了一個小厮,腳子挑了一擔行李,從後門老早就出漢西門去了。
莊紹光從水路過了黃河,雇了一輛車,曉行夜宿,一路來到山東地方。過兖州府四十裏,地名叫做辛家驿,住了車子吃茶。這日天色未晚,催着車夫還要趕幾十裏地。店家說道:“不瞞老爺說,近來咱們地方上響馬甚多,凡過往的客人須要遲行早住。老爺雖然不比有本錢的客商,但是也要小心些。”莊紹光聽了這話,便叫車夫:“竟住下罷。”小厮揀了一間房,把行李打開,鋪在炕上,拿茶來吃着。
隻聽得門外騾鈴亂響,來了一起銀鞘,有百十個牲口。内中一個解官,武員打扮。又有同伴的一個人,五尺以上身材,六十外歲年紀,花白胡須,頭戴一頂氈笠子,身穿箭衣,腰插彈弓一張,腳下黃牛皮靴。兩人下了牲口,拿着鞭子,一齊走進店來,吩咐店家道:“我們是四川解饷進京的,今日天色将晚,住一宿,明日早行。你們須要小心伺候。”店家連忙答應。
那解官督率着腳夫将銀鞘搬入店内,牲口趕到槽上,挂了鞭子,同那人進來,向莊紹光施禮坐下。莊紹光道:“尊駕是四川解饷來的?此位想是貴友。不敢拜問尊姓大名?”解官道:“在下姓孫,叨任守備之職。敝友姓蕭,字昊軒,成都府人。”因問莊紹光進京貴幹。莊紹光道了姓名,并赴召進京的緣故。蕭昊軒道:“久聞南京有位莊紹光先生是當今大名士,不想今日無意中相遇。”極道其傾倒之意。莊紹光見蕭昊軒氣宇軒昂,不同流俗,也就着實親近,因說道:“國家承平日久,近來的地方官辦事,件件都是虛應故事。像這盜賊橫行,全不肯講究一個弭盜安民的良法。聽見前路響馬甚多,我們須要小心防備。”蕭昊軒笑道:“這事先生放心。小弟生平有一薄技,百步之内,用彈子擊物,百發百中。響馬來時,隻消小弟一張彈弓,叫他來得去不得,人人送命,一個不留!”孫解官道:“先生若不信敝友手段,可以當面請教一二。”莊紹光道:“急要請教,不知可好驚動?”蕭昊軒道:“這有何妨!正要獻醜。”遂将彈弓拿了,走出天井來,向腰間錦袋中取出兩個彈丸拿在手裏。
莊紹光同孫解官一齊步出天井來看,隻見他把彈弓舉起,向着空闊處先打一丸彈子,抛在空中;續将一丸彈子打去,恰好與那一丸彈子相遇,在半空裏打得粉碎。莊紹光看了,贊歎不已。連那店主人看了,都吓一跳。蕭昊軒收了彈弓,進來坐下,談了一會,各自吃了夜飯住下。
次早天色未明,孫解官便起來催促騾夫、腳子搬運銀鞘,打發房錢上路。莊紹光也起來洗了臉,叫小厮拴束行李,會了賬,一同前行。一群人衆行了有十多裏路,那時天色未明,曉星猶在。隻見前面林子裏黑影中有人走動。那些趕鞘的騾夫一齊叫道:“不好了!前面有賊!”把那百十個騾子都趕到道旁坡子下去。蕭昊軒聽得,疾忙把彈弓拿在手裏,孫解官也拔出腰刀拿在馬上。隻聽得一枝響箭,飛了出來。響箭過處,就有無數騎馬的從林子裏奔出來,蕭昊軒大喝一聲,扯滿弓,一彈子打去,不想刮喇一聲,那條弓弦迸爲兩段。那響馬賊數十人,齊聲打了一個忽哨,飛奔前來。解官吓得撥回馬頭便跑。那些騾夫、腳子一個個爬伏在地,盡着響馬賊趕着百十個牲口,馱了銀鞘往小路上去了。莊紹光坐在車裏,半日也說不出話來,也不曉得車外邊這半會做的是些甚麽勾當。
蕭昊軒因弓弦斷了,使不得力量,撥馬往原路上跑,跑到一個小店門口,敲開了門。店家看見知道是遇了賊,因問:“老爺昨晚住在那個店裏?”蕭昊軒說了。店家道:“他原是賊頭趙大一路做線的,老爺的弓弦必是他昨晚弄壞了。”蕭昊軒省悟,悔之無及。一時人急智生,把自己頭發拔下一绺,登時把弓弦續好,飛馬回來,遇着孫解官,說賊人已投向東小路而去了。那時天色已明,蕭昊軒策馬飛奔,來了不多路,望見賊衆擁護着銀鞘慌忙的前走。他便加鞭趕上,手執彈弓,好像暴雨打荷葉的一般,打的那些賊人一個個抱頭鼠竄,丢了銀鞘,如飛的逃命去了。他依舊把銀鞘同解官慢慢的趕回大路,會着莊紹光,述其備細。莊紹光又贊歎了一會。
同走了半天,莊紹光行李輕便,遂辭了蕭、孫二人,獨自一輛車子先走。走了幾天,将到盧溝橋,隻見對面一個人騎了騾子來,遇着車子,問:“車裏這位客官尊姓?”車夫道:“姓莊。”那人跳下騾子,說道:“莫不是南京來的莊征君麽?”莊紹光正要下車,那人拜倒在地。隻因這一番,分教:
朝廷有道,修大禮以尊賢;
儒者愛身,遇高官而不受。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高侍讀是魯編修一流人物,故有魯編修之怪婁氏弟兄,即有高侍讀之怪杜少卿。何者?物之不同類者,每不能相容也。然編修之怪婁氏,語尚和平,侍讀之怪少卿,語太激烈矣。以少卿較之二婁,似少卿之鋒芒太露,故其受怪又加于二婁一等。昌黎謂:“小得意則小怪之,大得意則大怪之”,蓋不獨文章爲然矣。
說經一段是真學問,不可作稗官草草讀之。寫莊紹光風流儒雅,高出諸人一等,筆墨之高潔,難從不知者索解。遇響馬一段,縱橫出沒,極文字之奇觀。昔人謂《左傳》最善叙戰功,此書應是不愧。最妙在紹光才說“有司無弭盜安民之法”,及乎親身遇盜,幾乎魄散魂飛,藏身無地,可見書生紙上空談,未可認爲經濟。此作者皮裏陽秋,真難從不知者索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