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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儒林外史:繡像珍藏本》(

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姻親多訟事 鮑文卿整理舊生涯話說牛浦招贅在安東黃姓人家,黃家把門面一帶三四間屋都與他往,他就把門口貼了一個帖,上寫道:“牛布衣代做詩文。”那日早上,正在家裏閑坐,隻聽得有人敲門,開門讓了進來,原來是蕪湖縣的一個舊鄰居。這人叫做“石老鼠”,是個有名的無賴,而今卻也老了。牛浦見是他來,吓了一跳,隻得同他作揖坐下,自己走進去取茶。渾家在屏風後張見,迎着他告訴道:“這就是去年來的你長房舅舅,今日又來了。”牛浦道:“他那裏是我甚麽舅舅!”接了茶出來,遞與石老鼠吃。石老鼠道:“相公!我聽見你恭喜!又招了親在這裏,甚是得意!”牛浦道:“好幾年不曾會見,老爹而今在那裏發财?”石老鼠道:“我也隻在淮北、山東各處走走,而今打從你這裏過,路上盤纏用完了,特來拜望你,借幾兩銀子用用,你千萬幫我一個襯。”牛浦道:“我雖則同老爹是個舊鄰居,卻從來不曾通過财帛。況且我又是客邊,借這親家住着,那裏來的幾兩銀子與老爹?”石老鼠冷笑道:“你這小孩子就沒良心了!想着我當初揮金如土的時節,你用了我不知多少;而今看見你在人家招了親,留你個臉面,不好就說。你到回出這樣話來!”牛浦發了急,道:“這是那裏來的話!你就揮金如土,我幾時看見你金子,幾時看見你的土?你一個尊年人,不想做些好事,隻要在光水頭上鑽眼——騙人!”石老鼠道:“牛浦郎!你不要說嘴!想着你小時做的些醜事,瞞的别人,可瞞的過我?況且,你停妻娶妻!在那裏騙了蔔家女兒,在這裏又騙了黃家女兒,該當何罪?你不乖乖的拿出幾兩銀子來,我就同你到安東縣去講!”牛浦跳起來道:“那個怕你?就同你到安東縣去!”

當下兩人揪扭出了黃家門,一直來到縣門口,遇着縣裏兩個頭役,認得牛浦,慌忙上前勸住,問是甚麽事。石老鼠就把他小時不成人的事說、騙了蔔家女兒、到這裏又騙了黃家女兒、又冒名頂替,多少混賬事。牛浦道:“他是我們那裏有名的光棍,叫做‘石老鼠’,而今越發老而無恥。去年走到我家,我不在家裏,他冒認是我舅舅,騙飯吃。今年又憑空走來問我要銀子,那有這樣無情無理的事!”幾個頭役道:“也罷!牛相公,他這人年紀老了,雖不是親戚,到底是你的一個舊鄰居。想是真正沒有盤費了,自古道‘家貧不是貧,路貧貧殺人’。你此時有錢也不服氣拿出來給他,我們衆人替你墊幾百文,送他去罷!”石老鼠還要争,衆頭役道:“這裏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牛相公就同我老爺相與最好。你一個尊年人,不要讨沒臉面,吃了苦去!”石老鼠聽見這話,方才不敢多言了,接着幾百錢,謝了衆人自去。牛浦也謝了衆人回家。

才走得幾步,隻見家門口一個鄰居迎着來道:“牛相公!你到這裏說話!”當下拉到一個僻淨巷内,告訴他道:“你家娘子在家同人吵哩!”牛浦道:“同誰吵?”鄰居道:“你剛才出門,随即一乘轎子、一擔行李,一個堂客來到。你家娘子接了進去。這堂客說他就是你的前妻,要你見面,在那裏同你家黃氏娘子吵的狠。娘子托我帶信,叫你快些家去。”牛浦聽了這話,就像提在冷水盤裏一般,自心裏明白:“自然是石老鼠這老奴才,把蔔家的前頭娘子賈氏撮弄的來鬧了。”也沒奈何,隻得硬着膽走了來家。

到家門口,站住腳聽一聽,裏面吵鬧的不是賈氏娘子聲音,是個浙江人,便敲門進去。和那婦人對了面,彼此不認得。黃氏道:“這便是我家的了!你看看可是你的丈夫?”牛奶奶問道:“你這位怎叫做牛布衣?”牛浦道:“我怎不是牛布衣?但是我認不得你這位奶奶。”牛奶奶道:“我便是牛布衣的妻子,你這厮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此挂招牌,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謀害死了!我怎肯同你開交!”牛浦道:“天下同名同姓也最多,怎見得便是我謀害你丈夫?這又出奇了!”牛奶奶道:“怎麽不是?我從蕪湖縣問到甘露庵,一路問來,說在安東。你既是冒我丈夫名字,須要還我丈夫!”當下哭喊起來,叫跟來的侄子将牛浦扭着,牛奶奶上了轎,一直喊到縣前去了。

正值向知縣出門,就喊了冤。知縣叫補詞來。當下補了詞,出差拘齊了人,挂牌,第三日午堂聽審。

這一天知縣坐堂,審的是三件。第一件,“爲活殺父命事”,告狀的是個和尚。這和尚因在山中拾柴,看見人家放的許多牛,内中有一條牛見這和尚,把兩眼睜睜的,隻望着他。和尚覺得心動,走到那牛跟前,那牛就兩眼抛梭的淌下淚來。和尚慌到牛跟前跪下,牛伸出舌頭來舐他的頭。舐着,那眼淚越發多了。和尚方才知道是他的父親轉世,因向那人家哭着求告,施舍在庵裏供養着。不想被庵裏鄰居牽去殺了,所以來告狀,就帶施牛的這個人做幹證。向知縣取了和尚口供,叫上那鄰居來問。鄰居道:“小的三四日前,是這和尚牽了這個牛來賣與小的。小的買到手就殺了。和尚昨日又來向小的說,這牛是他父親變的,要多賣幾兩銀子,前日銀子賣少了,要來找價。小的不肯,他就同小的吵起來。小的聽見人說,這牛并不是他父親變的。這和尚積年剃了光頭,把鹽搽在頭上,走到放牛所在,見那極肥的牛,他就跪在牛跟前,哄出牛舌頭來舐他的頭。牛但凡舐着鹽,就要淌出眼水來,他就說是他父親,到那人家哭着求施舍。施舍了來,就賣錢用。不是一遭了。這回又拿這事告小的,求老爺做主!”向知縣叫那施牛的人,問道:“這牛果然是你施與他家的,不曾要錢?”施牛的道:“小的白送與他,不曾要一個錢。”向知縣道:“輪回之事,本屬渺茫,那有這個道理?況既說父親轉世,不該又賣錢用。這秃奴可惡極了!”即丢下簽來!“重責二十!趕了出去!”

第二件,“爲毒殺兄命事”,告狀人叫做胡賴,告的是醫生陳安。向知縣叫上原告來,問道:“他怎樣毒殺你哥子?”胡賴道:“小的哥子害病,請了醫生陳安來看。他用了一劑藥,小的哥子次日就發了跑躁,跳在水裏淹死了。這分明是他毒死的!”向知縣道:“平日有仇無仇?”胡賴道:“沒有仇。”向知縣叫上陳安來,問道:“你替胡賴的哥子治病,用的是甚麽湯頭?”陳安道:“他本來是個寒症,小的用的是荊防發散藥,藥内放了八分細辛。當時他家就有個親戚——是個團臉矮子,在旁多嘴,說是‘細辛用到三分’就要吃死了人。《本草》上那有這句話?落後他哥過了三四日才跳在水裏死了,與小的甚麽相幹?青天老爺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藥藥性都查遍了,也沒見那味藥是吃了該跳河的?這是那裏說起?醫生行着道,怎當得他這樣誣陷?求老爺作主!”向知縣道:“這果然也胡說極了!醫家有割股之心,況且你家有病人,原該看守好了,爲甚麽放他出去跳河?與醫生何幹!這樣事也來告狀,一齊趕了出去!”

第三件便是牛奶奶告的狀,“爲謀殺夫命事”。向知縣叫上牛奶奶去問。牛奶奶悉把如此這般,從浙江尋到蕪湖,從蕪湖尋到安東,“他現挂着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問他要,問誰要?”向知縣道:“這也怎麽見得?”向知縣問牛浦道:“牛生員!你一向可認得這個人?”牛浦道:“生員豈但認不得這婦人,并認不得他丈夫。他忽然走到生員家要起丈夫來,真是天上飛下來的一件大冤枉事。”向知縣向牛奶奶道:“眼見得這牛生員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蹤迹,你到别處去尋訪你丈夫去罷!”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縣替他伸冤,纏的向知縣急了,說道:“也罷!我這裏差兩個衙役把這婦人解回紹興。你到本地告狀去!我那裏管這樣無頭官事!牛生員你也請回去罷!”說罷,便退了堂。兩個解役把牛奶奶解往紹興去了。

自因這一件事,傳的上司知道,說:向知縣相與做詩文的人,放着人命大事都不問。要把向知縣訪聞參處。按察司具揭到院。這按察司姓崔,是太監的侄兒,蔭襲出身,做到按察司。這日叫幕客叙了揭帖稿,取來燈下自己細看:

爲特參昏庸不職之縣令,以肅官方事。

内開安東縣知縣向鼎許多事故。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燈燭影裏,隻見一個人雙膝跪下。崔按察舉眼一看,原來是他門下的一個戲子,叫做鮑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麽話?起來說!”鮑文卿道:“方才小的看見大老爺要參處的這位是安東縣向老爺。這位老爺小的也不曾認得,但自從七八歲學戲,在師父手裏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這老爺是個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個知縣,好不可憐!如今又要因這事參處了。況他這件事,也還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爺免了他的參處罷?”按察司道:“不想你這一個人倒有愛惜才人的念頭!你倒有這個意思,難道我倒不肯?隻是如今免了他這一個革職,他卻不知道是你救他。我如今将這些緣故寫一個書子,把你送到他衙門裏去,叫他謝你幾百兩銀子,回家做個本錢。”鮑文卿磕頭謝了。按察司吩咐書房小厮去向幕賓說:“這安東縣不要參了!”

過了幾日,果然差一個衙役,拿着書子,把鮑文卿送到安東縣。向知縣把書子拆開一看,大驚,忙叫:“快開宅門!請這位鮑相公進來!”向知縣便迎了出去。鮑文卿青衣小帽,走進宅門,雙膝跪下,便叩老爺的頭,跪在地下請老爺的安。向知縣雙手來扶,要同他叙禮。他道:“小的何等人?敢與老爺施禮?”向知縣道:“你是上司衙門裏的人,況且與我有恩,怎麽拘這個禮?快請起來,好讓我拜謝!”他再三不肯。向知縣拉他坐,他斷然不敢坐。向知縣急了,說:“崔大老爺送了你來,我若這般待你,崔大老爺知道不便。”鮑文卿道:“雖是老爺要格外擡舉小的,但這個關系朝廷體統,小的斷然不敢。”立着垂手回了幾句話,退到廊下去了。向知縣托家裏親戚出來陪,他也斷不敢當。落後叫管家出來陪,他才歡喜了,坐在管家房裏,有說有笑。

次日,向知縣備了席,擺在書房裏,自己出來陪,斟酒來奉,他跪在地下,斷不敢接酒;叫他坐,也到底不坐。向知縣沒奈何,隻得把酒席發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他還上來謝賞。向知縣寫了謝按察司的禀帖,封了五百兩銀子謝他,他一厘也不敢受,說道:“這是朝廷頒與老爺們的俸銀,小的乃是賤人,怎敢用朝廷的銀子?小的若領了這項銀子去養家口,一定折死小的。大老爺天恩!留小的一條狗命!”

向知縣見他說到這田地,不好強他,因把他這些話又寫了一個禀帖,禀按察司。又留他住了幾天,差人送他回京。按察司聽見這些話,說他是個呆子,也就罷了。又過了幾時,按察司升了京堂,把他帶進京去。不想一進了京,按察司就病故了。鮑文卿在京沒有靠山,他本是南京人,隻得收拾行李,回南京來。

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裏城門十三,外城門十八,穿城四十裏,沿城一轉,足有一百二十多裏。城裏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湊集,金粉樓台。城裏一道河,東水關到西水關,足有十裏,便是秦淮河。水滿的時候,畫船箫鼓,晝夜不絕。城裏城外,琳宮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時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來,大小酒樓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餘處。不論你走到一個僻巷,裏面總有一個地方,懸着燈籠賣茶,插着時鮮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裏坐滿了吃茶的人。

到晚來,兩邊酒樓上明角燈,每條街上足有數千盞,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帶燈籠。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時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細吹細唱的船來,凄清委婉,動人心魄。兩邊河房裏,住家的女郎穿了輕紗衣服,頭上簪了茉莉花,一齊卷起湘簾,憑欄靜聽。所以燈船鼓聲一響,兩邊簾卷窗開,河房裏焚的龍涎、沈、速,香霧一齊噴出來,和河裏的月色煙光合成一片,望着如阆苑仙人、瑤宮仙女。還有那十六樓官妓,新妝袨服,招接四方遊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這鮑文卿住在水西門,水西門與聚寶門相近。這聚寶門,當年說每日進來有百牛千豬萬擔糧,到這時候,何止一千個牛、一萬個豬?糧食更無其數!鮑文卿進了水西門,到家和妻子見了。他家本是幾代的戲行,如今仍舊做這戲行營業。他這戲行裏,淮清橋是三個總寓,一個老郎庵;水西門是一個總寓,一個老郎庵。總寓内都挂着一班一班的戲子牌,凡要定戲,先幾日要在牌上寫一個日子。鮑文卿卻是水西門總寓挂牌。他戲行規矩最大,但凡本行中有不公不法的事,一齊上了庵,燒過香,坐在總寓那裏品出不是來,要打就打,要罰就罰,一個字也不敢拗的。還有洪武年間起首的班子,一班十幾個人,每班立一座石碑在老郎庵裏,十幾個人共刻在一座碑上。比如有祖宗的名字在這碑上的,子孫出來學戲,就是世家子弟,略有幾歲年紀就稱爲“老道長”。凡遇本行公事,都向老道長說了方才敢行。鮑文卿的祖父的名字,卻在那第一座碑上。

他到家料理了些柴米,就把家裏笙、箫、管、笛,三弦、琵琶,都查點了出來。也有斷了弦,也有壞了皮的,一總塵灰寸壅。他查出來,放在那裏。到總寓旁邊茶館内去會會同行。才走進茶館,隻見一個人坐在那裏。頭戴高帽,身穿寶藍緞直裰,腳下粉底皂靴,獨自坐在那裏吃茶。鮑文卿近前一看,原是他同班唱老生的錢麻子。錢麻子見了他來,說道:“文卿!你從幾時回來的?請坐吃茶!”鮑文卿道:“我方才遠遠看見你,隻疑惑是那一位翰林、科道老爺錯走到我這裏來吃茶,原來就是你這老屁精!”當下坐了吃茶。錢麻子道:“文卿!你在京裏走了一回,見過幾個做官的?回家就拿翰林、科道來吓我了?”鮑文卿道:“兄弟!不是這樣說。像這衣服、靴子,不是我們行事的人可以穿得的。你穿這樣衣裳,叫那讀書的人穿甚麽?”錢麻子道:“而今事!那是二十年前的講究了。南京這些鄉紳人家,壽誕或是喜事,我們隻拿一副蠟燭去,他就要留我們坐着一桌吃飯,憑他甚麽大官,他也隻坐在下面。若遇同席有幾個學裏酸子,我眼角裏還不曾看見他哩!”鮑文卿道:“兄弟!你說這樣不安本分的話,豈但來生還做戲子,連變驢、變馬都是該的。”錢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茶館裏拿上點心來吃。

吃着,隻見外面又走進一個人來,頭戴浩然巾,身穿醬色綢直裰,腳下粉底皂靴,手執龍頭拐杖,走了進來。錢麻子道:“黃老爹!到這裏來吃茶!”黃老爹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們二位!到跟前才認得。怪不得,我今年已八十二歲了,眼睛該花了。文卿!你幾時來的?”鮑文卿道:“到家不多幾日,還不曾來看老爹,日子好過的快!相别已十四年。記得我出門那日,還在國公府徐老爺裏面,看着老爹妝了一出‘茶博士’才走的。老爹而今可在班裏了?”黃老爹搖手道:“我久已不做戲子了。”坐下,添點心來吃,向錢麻子道:“前日南門外張舉人家請我同你去下棋,你怎麽不到?”錢麻子道:“那日我班裏有生意。明日是鼓樓外薛鄉紳小生日,定了我徒弟的戲。我和你明日要去拜壽。”鮑文卿道:“那個薛鄉紳?”黃老爹道:“他是做過福建汀州知府,和我同年,今年八十二歲。朝廷請他做‘鄉飲大賓’了。”鮑文卿道:“像老爹拄着拐杖,緩步細搖,依我說,這‘鄉飲大賓’就該是老爹做。”又道:“錢兄弟,你看老爹這個體統,豈止像知府告老回家,就是尚書、侍郎回來,也不過像老爹這個排場罷了!”那老畜生不曉的這話是笑他,反忻忻得意。當下吃完了茶,各自散了。鮑文卿雖則因這些事看不上眼,自己卻還要尋幾個孩子起個小班子,因在城裏到處尋人說話。那日,走到鼓樓坡上遇着一個人。有分教:

邂逅相逢,舊交更添氣色;婚姻有分,子弟亦被恩光。

畢竟不知鮑文卿遇的是個甚麽人?且聽下回分解。

此篇前半結過牛浦郎,遞入鮑文卿傳。命案三件,其情節荒唐略同。兩虛一實,襯托妙無痕迹。寫向知縣是個通才,卻不費筆墨,隻用一兩句點逗大略,又從鮑文卿口中傳述。行文深得避實擊虛之妙。

鮑文卿之做戲子,乃其祖父相傳之世業。文卿溷迹戲行中而矯矯自好,不愧其爲端人正士,雖做戲子庸何傷?天下何嘗不有士大夫而身爲戲子之所爲者?則名儒而實戲也。今文卿居然一戲子,而實不愧于士大夫之列,則名戲而實儒也。《南華》雲:“吾将爲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将爲賓乎?”

書中如揚州、如西湖、如南京,皆名勝之最,定當用特筆提出描寫。作者用意已囊括《荊楚歲時》《東京夢華》諸筆法。故令閱者讀之,飄然神往,不知其何以移我情也。

優伶賤輩,不敢等于士大夫,分宜爾也。乃晚近之士大夫,往往于歌酒場中,辄拉此輩同起同坐,以爲雅趣也,脫俗也,而此輩久而習慣,竟以爲分内事。有不如是者,即目以爲不在行。一二寒士在坐,不惜多方以揶揄之。彼富貴中人,方且相視而笑,恬然不怪。嗚呼!其識見真出文卿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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