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天無事。第三日,萬家又有人來請。牛玉圃吩咐牛浦看着下處,自己坐轎子去了。牛浦同道士吃了早飯,道士道:“我要到舊城裏木蘭院一個師兄家走走。牛相公,你在家裏坐着罷!”牛浦道:“我在家有甚事?不如也同你去頑頑。”當下鎖了門,同道士一直進了舊城,一個茶館内坐下。茶館裏送上一壺幹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來吃着。道士問道:“牛相公!你這位令叔祖可是親房的?一向他老人家在這裏,不見你相公來?”牛浦道:“也是路上遇着,叙起來聯宗的。我一向在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裏。那董老爺好不好客!記得我一初到他那裏時候,才送了帖子進去,他就連忙叫兩個差人出來請我的轎。我不曾坐轎,卻騎的是個驢。我要下驢,差人不肯,兩個人牽了我的驢頭,一路走上去。走到暖閣上,走的地闆格登格登的一路響。董老爺已是開了宅門,自己迎了出來,同我手挽着手,走了進去,留我住了二十多天。我要辭他回來,他送我十七兩四錢五分細絲銀子。送我出到大堂上,看着我騎上了驢,口裏說道:‘你此去若是得意,就罷了;若不得意,再來尋我。’這樣人真是難得!我如今還要到他那裏去。”道士道:“這位老爺果然就難得了!”牛浦道:“我這東家萬雪齋老爺,他是甚麽前程?将來幾時有官做?”道士鼻子裏笑了一聲,道:“萬家?隻好你令叔祖敬重他罷了!若說做官,隻怕紗帽滿天飛,飛到他頭上,還有人摭了他的去哩!”牛浦道:“這又奇了!他又不是倡優隸卒,爲甚那紗帽飛到他頭上還有人撾了去?”道士道:“你不知道他的出身麽?我說與你,你卻不可說出來。萬家他自小是我們這河下萬有旗程家的書童,自小跟在書房伴讀。他主子程明卿見他聰明,到十八九歲上,就叫他做‘小司客’。”牛浦道:“怎麽樣叫做‘小司客’?”道士道:“我們這裏鹽商人家,比如托一個朋友在司上行走,替他會官、拜客,每年幾百銀子辛俸。這叫做‘大司客’,若是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發一個家人去打聽料理,這就叫做‘小司客’了。他做‘小司客’的時候,極其停當。每年聚幾兩銀子,先帶小貨,後來就弄窩子。不想他時運好,那幾年窩價陡長,他就尋了四五萬銀子,便贖了身出來,買了這所房子,自己行鹽。生意又好,就發起十幾萬來。萬有旗程家已經折了本錢,回徽州去了。所以沒人說他這件事。去年萬家娶媳婦。他媳婦也是個翰林的女兒,萬家費了幾千兩銀子娶進來。那日大吹大打,執事燈籠就擺了半街,好不熱鬧!到第三日,親家要上門做朝,家裏就唱戲、擺酒。不想他主子程明卿清早上就一乘轎子擡了來,坐在他那廳房裏。萬家走了出來,就由不的自己,跪着作了幾個揖。當時兌了一萬兩銀子出來,才糊的去了,不曾破相。”正說着,木蘭院裏走出兩個道士來,把這道士約了去吃齋。道士告别去了。牛浦自己吃了幾杯茶,走回下處來。
進了子午宮,隻見牛玉圃已經回來,坐在樓底下。桌上擺着幾封大銀子,樓門還鎖着。牛玉圃見牛浦進來,叫他快開了樓門,把銀子搬上樓去,抱怨牛浦道:“适才我叫看着下處,你爲甚麽街上去胡撞?”牛浦道:“适才我站在門口,遇見敝縣的二公在門口過。他見我,就下了轎子,說道:‘許久不見!’要拉到船上談談,故此去了一會。”牛玉圃見他會官,就不說他不是了。因問道:“你這位二公,姓甚麽?”牛浦道:“他姓李,是北直人。便是這李二公,也知道叔公。”牛玉圃道:“他們在官場中,自然是聞我的名的。”牛浦道:“他說也認得萬雪齋先生。”牛玉圃道:“雪齋也是交滿天下的。”因指着這個銀子道:“這就是雪齋家拿來的。因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醫生說是寒症,藥裏要用一個雪蝦蟆。在揚州出了幾百銀子也沒處買,聽見說蘇州還尋的出來,他拿三百兩銀子托我去買。我沒的功夫,已在他跟前舉薦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罷!還可以賺的幾兩銀子。”牛浦不敢違拗。
當夜,牛玉圃買了一隻雞和些酒,替他餞行,在樓上吃着。牛浦道:“方才有一句話,正要向叔公說。是敝縣李二公說的。”牛玉圃道:“甚麽話?”牛浦道:“萬雪齋先生算同叔公是極好的了,但隻是筆墨相與,他家銀錢大事還不肯相托。李二公說,他生平有一個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隻要說同這個人相好,他就諸事放心,一切都托叔公。不但叔公發财,連我做侄孫的,将來都有日子過。”牛玉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個?”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道:“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我怎麽不認的?我知道了!”吃完了酒,各自睡下。次日,牛浦帶着銀子,告辭叔公,上船往蘇州去了。
次日,萬家又來請酒。牛玉圃坐轎子去。到了萬家,先有兩位鹽商坐在那裏。一個姓顧,一個姓汪。相見作過了揖,那兩個鹽商說:“都是親戚。”不肯僭牛玉圃的坐,讓牛玉圃坐在首席。吃過了茶,先講了些窩子長跌的話。擡上席來,兩位一桌。奉過酒,頭一碗上的冬蟲夏草。萬雪齋請諸位吃着,說道:“像這樣東西,也是外方來的,我們揚州城裏偏生多;一個雪蝦蟆,就偏生尋不出來。”顧鹽商道:“還不曾尋着麽?”萬雪齋道:“正是!揚州沒有,昨日才托玉翁令侄孫到蘇州尋去了。”汪鹽商道:“這樣希奇東西,蘇州也未必有,隻怕還要到我們徽州舊家人家尋去,或者尋出來。”萬雪齋道:“這話不錯!一切的東西是我們徽州出的好。”顧鹽商道:“不但東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們徽州。”牛玉圃忽然想起,問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麽?”萬雪齋聽了,臉就绯紅,一句也答不出來。牛玉圃道:“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還有書子與我,說不日就要到揚州,少不的要與雪翁叙一叙。”萬雪齋氣的兩手冰冷,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顧鹽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滿天下,知心能幾人’?我們今日且吃酒!那些舊話,不必談他罷了!”當晚勉強終席,各自散去。牛玉圃回到下處,幾天不見萬家來請。
那日在樓上睡中覺,一覺醒來,長随拿封書子上來說道:“這是河下萬老爺家送來的,不等回書去了。”牛玉圃拆開來看:
刻下儀征王漢策舍親令堂太親母七十大壽,欲求先生做壽文一篇,并求大筆書寫。望即命駕往伊處。至囑!至囑!
牛玉圃看了這話,便叫長随叫了一隻草上飛,往儀征去。
當晚上船,次早到醜壩上岸。在米店内問王漢策老爺家。米店人說道:“是做埠頭的王漢家?他在法雲街朝東的一個新門樓子裏面住。”牛玉圃走到王家,一直進去。見三間敞廳,廳中間椅子上亮着一幅一幅的金字壽文。左邊窗子口一張長桌,一個秀才低着頭在那裏寫。見牛玉圃進廳,丢下筆,走了過來。牛玉圃見他穿着繭綢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就吃了一驚。那秀才認得牛玉圃,說道:“你就是大觀樓同烏龜一桌吃飯的!今日又來這裏做甚麽?”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鬧。
王漢策從裏面走出來,向那秀才道:“先生請坐!這個不與你相幹。”那秀才自在那邊坐了。王漢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問道:“尊駕就是号玉圃的麽?”牛玉圃道:“正是。”王漢策道:“我這裏就是萬府下店。雪翁昨日有書子來,說尊駕爲人不甚端方,又好結交匪類,自今以後不敢勞尊了。”因向帳房裏秤出一兩銀子來遞與他,說道:“我也不留了,你請尊便罷!”牛玉圃大怒,說道:“我那希罕這一兩銀子!我自去和萬雪齋說!”把銀子掼在椅子上。王漢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強。我倒勸你不要到雪齋家去,雪齋也不能會。”牛玉圃氣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漢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進去。牛玉圃隻得帶着長随,在醜壩尋一個飯店住下,口口聲聲隻念着:“萬雪齋這狗頭,如此可惡!”走堂的笑道:“萬雪齋老爺是極肯相與人的,除非你說出他程家那話頭來,才不尴尬。”說罷,走過去了。牛玉圃聽在耳朵裏,忙叫長随去問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這般,說出:“他是程明卿家管家,最怕人揭挑他這個事。你必定說出來,他才惱的。”長随把這個話回複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罷了!我上了這小畜生的當了!”當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蘇州去尋牛浦。上船之後,盤纏不足,長随又辭去了兩個,隻剩兩個粗夯漢子跟着,一直來到蘇州,找在虎邱藥材行内。牛浦正坐在那裏,見牛玉圃到,迎了出來,說道:“叔公來了!”牛玉圃道:“雪蝦蟆可曾有?”牛浦道:“還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鎮江有一個人家有了,快把銀子拿來,同着買去。我的船就在阊門外。”當下押着他拿了銀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說出。
走了幾天,到了龍袍洲地方,是個沒人煙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飯,牛玉圃圓睜兩眼,大怒道:“你可曉的我要打你哩!”牛浦吓慌了,道:“做孫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爲甚麽要打我呢?”牛玉圃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當下不由分說,叫兩個夯漢把牛浦衣裳剝盡了,帽子、鞋襪都不留,拿繩子捆起來,臭打了一頓,擡着往岸上一掼,他那一隻船就扯起篷來去了。
牛浦被他掼的發昏,又掼倒在一個糞窖子跟前,滾一滾就要滾到糞窖子裏面去。隻得忍氣吞聲,動也不敢動。過了半日,隻見江裏又來了一隻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個客人走上來,糞窖子裏面出恭。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樣人?被甚人剝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道:“老爹!我是蕪湖縣的一個秀才。因安東縣董老爺請我去做館,路上遇見強盜,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隻饒的一命在此。我是落難的人,求老爹救我一救!”那客人驚道:“你果然是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裏去的麽?我就是安東縣人,我如今替你解了繩子。”看見他精赤條條,不像模樣,因說道:“相公且站着!我到船上取個衣帽、鞋襪來與你穿着,好上船去。”
當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一雙鞋、一頂瓦楞帽,與他穿戴起來,說道:“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如今且權戴着,到前熱鬧所在,再買方巾罷!”牛浦穿了衣服,下跪謝那客人。扶了起來,同到船裏。滿船客人聽了這話,都吃一驚,問:“這位相公尊姓?”牛浦道:“我姓牛。”因拜問:“這位恩人尊姓?”那客人道:“在下姓黃,就是安東縣人,家裏做個小生意,是戲子行頭經紀。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們班裏人買些添的行頭,從這裏過,不想無意中救了這一位相公。你既是到董老爺衙門裏去的,且同我到安東,在舍下住着,整理些衣服,再往衙門裏去。”牛浦深謝了。從這日,就吃這客人的飯。
此時天氣甚熱,牛浦被剝了衣服,在日頭下捆了半日;又受了糞窖子裏熏蒸的熱氣,一到船上就害起痢疾來。那痢疾又是禁口痢,裏急後重,一天到晚都痢不清。隻得坐在船尾上,兩手抓着船闆,由他痾。痾到三四天,就像一個活鬼。身上打的又發疼,大腿在船沿坐成兩條溝。隻聽得艙内客人悄悄商議道:“這個人料想是不好了。如今還是趁他有口氣送上去;若死了,就費力了。”那位黃客人不肯。他痾到第五天上,忽然鼻子裏聞見一陣綠豆香,向船家道:“我想口綠豆湯吃。”滿船人都不肯。他說道:“我自家要吃,我死了也無怨。”衆人沒奈何,隻得攏了岸,買些綠豆來,煮了一碗湯,與他吃過。肚裏響了一陣,痾出一抛大屎,登時就好了。扒進艙來,謝了衆人,睡下安息。養了兩天,漸漸複元。
到了安東,先住在黃客人家。黃客人替他買了一頂方巾,添了件把衣服、一雙靴,穿着去拜董知縣。董知縣果然歡喜,當下留了酒飯,要留在衙門裏面住。牛浦道:“晚生有個親戚在貴治,還是住在他那裏便意些。”董知縣道:“這也罷了!先生住在令親家,早晚常進來走走,我好請教。”牛浦辭了出來。黃客人見他果然同老爺相與,十分敬重。牛浦三日兩日進衙門去走走,借着講詩爲名,順便撞兩處木鍾,弄起幾個錢來。黃家又把第四個女兒招他做個女婿,在安東快活過日子。
不想董知縣就升任去了。接任的是個姓向的知縣,也是浙江人。交代時候,向知縣問董知縣可有甚麽事托他。董知縣道:“倒沒甚麽事。隻有個做詩的朋友住在貴治,叫做牛布衣。老寅台青目一二,足感盛情。”向知縣應諾了。董知縣上京去,牛浦送在一百裏外,到第三日才回家。渾家告訴他道:“昨日有個人來,說是你蕪湖長房舅舅,路過在這裏看你,我留他吃了個飯去了。他說下半年回來,再來看你。”牛浦心裏疑惑,“并沒有這個舅舅,不知是那一個?且等他下半年來再處。”
董知縣一路到了京師,在吏部投了文。次日過堂掣簽。這時馮琢庵已中了進士,散了部屬,寓處就在吏部門口不遠。董知縣先到他寓處來拜。馮主事迎着坐下,叙了寒溫。董知縣隻說得一句:“貴友牛布衣在蕪湖甘露庵裏……”不曾說這一番交情,也不曾說到安東縣曾會着的一番話,隻見長班進來,跪着禀道:“部裏大人升堂了!”董知縣連忙辭别了去。到部就掣了一個貴州知州的簽,匆匆束裝,赴任去了,不曾再會馮主事。
馮主事過了幾時,打發一個家人寄家書回去,又拿出十兩銀子來,問那家人道:“你可認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家?”家人道:“小的認得。”馮主事道:“這是十兩銀子,你帶回去,送與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說他的丈夫現在蕪湖甘露庵裏,寄個的信與他,不可有誤。這銀子說是我帶與牛奶奶盤纏的。”
管家領了主命回家,見了主母,辦理家務事畢,便走到一個僻巷内,一扇籬笆門關着。管家走到門口,隻見一個小兒開門出來,手裏拿了一個筲箕出去買米。管家向他說是京裏馮老爺差來的,小兒領他進去,站在客坐内,小兒就走進去了。又走了出來,問道:“你有甚說話?”管家問那小兒道:“牛奶奶是你甚麽人?”那小兒道:“是大姑娘。”管家把這十兩銀子遞在他手裏,說道:“這銀子是我家老爺帶與牛奶奶盤纏的,說你家牛相公現在蕪湖甘露庵内,寄個的信與你,免得懸望。”小兒請他坐着,把銀子接了進去。管家看見中間懸着一軸稀破的古畫,兩邊貼了許多的鬥方,六張破丢不落的竹椅,天井裏一個土台子,台子上一架藤花,藤花旁邊就是籬笆門。坐了一會,隻見那小兒捧出一杯茶來,手裏又拿了一個包子,包了二錢銀子,遞與他道:“我家大姑說:‘有勞你!這個送給你買茶吃。到家拜上太太,到京拜上老爺,多謝!說的話,我知道了。’”管家承謝,過去了。
牛奶奶接着這個銀子,心裏凄惶起來,說:“他恁大年紀,隻管在外頭;又沒個兒女,怎生是好?我不如趁着這幾兩銀子,走到蕪湖,去尋他回來,也是一場事。”主意已定,把這兩間破房子鎖了,交與鄰居看守,自己帶了侄子,搭船一路來到蕪湖。
找到浮橋口甘露庵,兩扇門掩着,推開進去。韋馱菩薩面前,香爐、燭台都沒有了。又走進去,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橫八豎,天井裏一個老道人坐着縫衣裳。問着他,隻打手勢,原來又啞又聾。問他:“這裏面可有一個牛布衣?”他拿手指着前頭一間屋裏。牛奶奶帶着侄子複身走出來,見韋馱菩薩旁邊一間屋,又沒有門,走了進去,屋裏停着一具大棺材,面前放着一張三隻腿的桌子,歪在半邊。棺材上頭的魂幡也不見了,隻剩了一根棍;棺材貼頭上有字,又被那屋上沒有瓦,雨淋下來,把字迹都剝落了,隻有“大明”兩字,第三字隻得一橫。牛奶奶走到這裏,不覺心驚肉顫,那寒毛根根都豎起來。又走進去,問那道人道:“牛布衣莫不是死了?”道人把手搖兩搖,指着門外。他侄子道:“他說姑爺不曾死,又到别處去了。”牛奶奶又走到庵外,沿街細問,人都說不聽見他死。一直問到吉祥寺郭鐵筆店裏,郭鐵筆道:“他麽?而今到安東董老爺任上去了。”牛奶奶此番得着實信,立意往安東去尋。隻因這一番,有分教:
錯中有錯,無端更起瀾;人外求人,有意做成交結。
不知牛奶奶曾到安東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牛浦未嘗不同安東董老爺相與,後來至安東時,董公未嘗不迎之緻敬以有禮。然在子午宮會道士時,則未嘗一至安東與董公相晉接也。刮刮而談,謅出許多話說。書中之道士,不知是謊;書外之閱者,深知其謊。行文之妙,真李龍眠白描手也!
想萬雪齋亦無甚布施道士處,而牛玉圃時時呵奉,道士又厭聽久矣。茶社中一席之談,固是多嘴,亦是不平之鳴。
牛浦之才,十倍玉輔。如說會見本縣二公,可謂斟酌盡善之至。若說會見縣尊,則玉圃必不見信,知牛浦斷乎無此臉面也。惟有二公,在不即不離之間,真舌上生蓮之筆!
打牛浦時,隻說得一句:“你弄的好乾坤!”更不必多話。此又是玉圃極在行處。假使細細數說,牛浦必有辭以對,曰:“叔公曾親口說與明卿先生是二十年拜盟弟兄。”而玉圃反無說以自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