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台灣最大小說網 > 玄幻奇幻 > 回歸經典:古典名著繡像珍藏(共6冊) > 第四百九十二章《儒林外史:繡像珍藏本》(

第四百九十二章《儒林外史:繡像珍藏本》(

第二十二回 認祖孫玉圃聯宗 愛交遊雪齋留客話說蔔老爹睡在床上,親自看見地府勾牌,知道要去世了,即把兩個兒子、媳婦叫到跟前,都吩咐了幾句遺言,又把方才看見勾批的話說了,道:“快替我穿了送老的衣服,我立刻就要去了!”兩個兒子哭哭啼啼,忙取衣服來穿上。穿着衣服,他口裏自言自語道:“且喜我和我親家是一票,他是頭一個,我是末一個。他已是去得遠了,我要趕上他去。”說着,把身子一掙,一頭倒在枕頭上。兩個兒子都扯不住,忙看時,已沒了氣了。後事都是現成的,少不得修齋理七、報喪開吊,都是牛浦陪客。

這牛浦也就有幾個念書的人和他相與,乘着人亂,也夾七夾八的來往。初時蔔家也還覺得新色,後來見來的回數多了,一個生意人家,隻見這些“之乎者也”的人來講呆話,覺得可厭,非止一日。

那日牛浦走到庵裏,庵門鎖着。開了門,隻見一張帖子掉在地下,上面許多字,是從門縫裏送進來的。拾起一看,上面寫道:

小弟董瑛,在京師會試。于馮琢庵年兄處得讀大作,渴欲一晤,以得識荊,奉訪尊寓不值,不勝怅怅!明早幸駕少留片刻,以便趨教。至禱!至禱!

看畢,知道是訪那個牛布衣的。但見帖子上有“渴欲識荊”的話,是不曾會過,何不就認作牛布衣,和他相會?又想道:“他說在京會試,定然是一位老爺。且叫他竟到蔔家來會我,吓他一吓蔔家弟兄兩個,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即在庵裏取紙筆,寫了一個帖子,說道:

牛布衣近日館于舍親蔔宅,尊客過問,可至浮橋南首大街蔔家米店便是。

寫畢,帶了出來,鎖好了門,貼在門上。

回家向蔔誠、蔔信說道:“明日有一位董老爺來拜,他就是要做官的人,我們不好輕慢。如今要借重大爺,明日早晨把客座裏收拾幹淨了;還要借重二爺,捧出兩杯茶來。這都是大家臉上有光輝的事,須幫襯一幫襯。”蔔家弟兄兩個聽見有官來拜,也覺得喜出望外,一齊應諾了。

第二日清早,蔔誠起來,掃了客堂裏的地,把囤米的折子搬在窗外廊檐下;取六張椅子對面放着;叫渾家生起炭爐子,煨出一壺茶來;尋了一個捧盤、兩個茶杯、兩張茶匙,又剝了四個圓眼,一杯裏放兩個,伺候停當。

直到早飯時候,一個青衣人手持紅帖,一路問了來,道:“這裏可有一位牛相公?董老爺來拜!”蔔誠道:“在這裏。”接了帖,飛跑進來說。牛浦迎了出去,見轎子已落在門首,董孝廉下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淺藍色緞圓領,腳下粉底皂靴,三绺須,白淨面皮,約有三十多歲光景。進來行了禮,分賓主坐下。董孝廉先開口道:“久仰大名!又讀佳作,想慕之極!隻疑先生老師宿學,原來還這般青年,更加可敬!”牛浦道:“晚生山鄙之人,胡亂筆墨,蒙老先生同馮琢翁過獎,抱愧實多!”董孝廉道:“不敢!”蔔信捧出兩杯茶,從上面走下來,送與董孝廉。董孝廉接了茶,牛浦也接了。蔔信直挺挺站在堂屋中間。牛浦打了躬,向董孝廉道:“小價村野之人,不知禮體,老先生休要見笑!”董孝廉笑道:“先生世外高人,何必如此計論?”蔔信聽見這話,頭膊子都飛紅了,接了茶盤,骨都着嘴進去。牛浦又問道:“老先生此番駕往何處?”董孝廉道:“弟已授職縣令,今發來應天候缺,行李尚在舟中。因渴欲一晤,故此兩次奉訪。今既已接教過,今晚即要開船赴蘇州去矣。”牛浦道:“晚生得蒙青目,一日地主之誼也不曾盡得,如何便要去?”董孝廉道:“先生,我們文章氣誼,何必拘這些俗情?弟此去若早得一地方,便可奉迎先生到署,早晚請教。”說罷,起身要去。牛浦攀留不住,說道:“晚生即刻就來船上奉送。”董孝廉道:“這到也不敢勞了。隻怕弟一出去,船就要開,不得奉候。”當下,打躬作别,牛浦送到門外,上轎去了。

牛浦送了回來,蔔信氣得臉通紅,迎着他一頓數說,道:“牛姑爺!我至不濟,也是你的舅丈人,長親!你叫我捧茶去,這是沒奈何,也罷了。怎麽當着董老爺臊我?這是那裏來的話!”牛浦道:“但凡官府來拜,規矩是該換三遍茶,你隻送了一遍就不見了。我不說你也罷了,你還來問我這些話?這也可笑!”蔔誠道:“姑爺!不是這樣說!雖則我家老二捧茶不該從上頭往下走,你也不該就在董老爺跟前灑出來,不惹的董老爺笑?”牛浦道:“董老爺看見了你這兩個灰撲撲的人,也就夠笑的了,何必要等你捧茶走錯了才笑!”蔔信道:“我們生意人家,也不要這老爺們來走動。沒有借了多光,反惹他笑了去。”牛浦道:“不是我說一個大膽的話,若不是我在你家,你家就一二百年也不得有個老爺走進這屋裏來!”蔔誠道:“沒的扯淡!就算你相與老爺,你到底不是個老爺!”牛浦道:“憑你向那個說去。還是坐着同老爺打躬作揖的好,還是捧茶給老爺吃,走錯路,惹老爺笑的好?”蔔信道:“不要惡心!我家也不希罕這樣老爺!”牛浦道:“不希罕麽?明日向董老爺說,拿帖子送到蕪湖縣,先打一頓闆子!”兩個人一齊叫道:“反了!反了!外甥女婿要送舅丈人去打闆子!是我家養活你這年把的不是了?就和他到縣裏去講講,看是打那個的闆子?”牛浦道:“那個怕你?就和你去!”

當下,兩人把牛浦扯着,扯到縣門口。知縣才發二梆,不曾坐堂。三人站在影壁前,恰好遇着郭鐵筆走來,問其所以。蔔誠道:“郭先生!自古‘一鬥米養個恩人,一石米養個仇人’。這是我們養他的不是了!”郭鐵筆也着實說牛浦的不是,道:“尊卑長幼,自然之理。這話卻行不得!但至親間見官,也不雅相。”當下扯到茶館裏,叫牛浦斟了杯茶坐下。蔔誠道:“牛姑爺,到也不是這樣說。如今我家老爹去世,家裏人口多,我弟兄兩個招攬不來。難得當着郭先生在此,我們把這話說一說:外甥女少不的是我們養着;牛姑爺也該自己做出一個主意來,隻管不尴不尬住着,也不是事。”牛浦道:“你爲這話麽?這話倒容易!我從今日就搬了行李出來,自己過日,不纏擾你們就是了!”當下吃完茶,勸開這一場鬧。三人又謝郭鐵筆。郭鐵筆别過去了,蔔誠、蔔信回家。

牛浦賭氣,來家拿了一床被,搬在庵裏來住。沒的吃用,把老和尚的铙、钹、叮都當了。閑着無事,去望望郭鐵筆。鐵筆不在店裏,櫃上有人家寄的一部新《缙紳》賣。牛浦揭開一看,看見淮安府安東縣新補的知縣董瑛,字彥芳,浙江仁和人。說道:“是了!我何不尋他去?”忙走到庵裏,卷了被褥。又把和尚的一座香爐、一架磬拿去當了二兩多銀子。也不到蔔家告說,竟搭了江船。恰好遇順風,一日一夜,就到了南京燕子矶。

要搭揚州船,來到一個飯店裏。店主人說道:“今日頭船已經開了,沒有船。隻好住一夜,明日午後上船”牛浦放下行李,走出店門,見江沿上系着一隻大船。問店主人道:“這隻船可開的?”店主人笑道:“這隻船?你怎上的起!要等個大老官來包了才走哩!”說罷,走了進來。走堂的拿了一雙筷子,兩個小菜碟,又是一碟臘豬頭肉,一碟子蘆蒿炒豆腐幹,一碗湯,一大碗飯,一齊搬上來。牛浦問:“這菜和飯是怎算?”走堂的道:“飯是二厘一碗,葷菜一分,素的一半。”牛浦把這菜和飯都吃了。

又走出店門,隻見江沿上歇着一乘轎,三擔行李,四個長随。那轎裏走出一個人來,頭戴方巾,身穿沉香色夾綢直裰,粉底皂靴,手拿白紙扇,花白胡須,約有五十多歲光景,一雙刺猬眼,兩個鹳骨腮。那人走出轎來,吩咐船家道:“我是要到揚州監院太老爺那裏去說話的,你們小心伺候,我到揚州另外賞你;若有一些怠慢,就拿帖子送在江都縣重處!”船家唯唯連聲,搭扶手,請上了船。船家都幫着搬行李。

正搬得熱鬧,店主人向牛浦道:“你快些搭去!”牛浦掮着行李,走到船尾上,船家一把把他拉了上船,搖手叫他不要則聲,把他安在煙篷底下坐。牛浦見他們衆人把行李搬上了船;長随在艙裏拿出“兩淮公務”的燈籠來,挂在艙口;叫船家把爐铫拿出來,在船頭上生起火來,煨了一壺茶,送進艙去。天色已黑,點起燈籠來。四個長随都到後船來辦盤子,爐子上頓酒。料理停當,都捧到中艙裏,點起一隻紅蠟燭來。牛浦偷眼在闆縫裏張那人時,對了蠟燭,桌上擺着四盤菜,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按着一本書,在那裏點頭細看。看了一回,拿進飯去吃了。少頃,吹燈睡了。牛浦也悄悄睡下。是夜,東北風緊,三更時分,潇潇飒飒的下起細雨。那煙篷蘆蓆上漏下水來,牛浦翻身打滾的睡不着。到五更天,隻聽得艙裏叫道:“船家!爲甚麽不開船?”船家道:“這大呆的頂頭風,前頭就是黃天蕩。昨晚一号幾十隻船都灣在這裏,那一個敢開?”

少停,天色大亮。船家燒起臉水,送進艙去。長随們都到後艙來洗臉。候着他們洗完,也遞過一盆水與牛浦洗了。隻見兩個長随打傘上岸去了;一個長随取了一隻金華火腿,在船邊上向着港裏洗。洗了一會,那兩個長随買了一尾時魚、一隻燒鴨、一方肉和些鮮筍、芹菜,一齊拿上船來。船家量米煮飯,幾個長随過來收拾這幾樣肴馔,整治停當,裝做四大盤,又燙了一壺酒,捧進艙去,與那人吃早飯。吃過剩下的,四個長随拿到船後闆上,齊坐着吃了一會。吃畢,打抹船闆幹淨,才是船家在煙篷底下取出一碟蘿蔔幹和一碗飯與牛浦吃,牛浦也吃了。

那雨雖略止了些,風卻不曾住。到晌午時分,那人把艙後開了一扇闆,一眼看見牛浦,問道:“這是甚麽人?”船家陪着笑臉,說道:“這是小的們帶的一分酒資。”那人道:“你這位少年,何不進艙來坐坐?”牛浦得不得這一聲,連忙從後面鑽進艙來,便向那人作揖、下跪。那人舉手道:“船艙裏窄,不必行這個禮,你且坐下!”牛浦道:“不敢拜問老先生尊姓?”那人道:“我麽,姓牛,名瑤,草字叫做玉圃。我本是徽州人。你姓甚麽?”牛浦道:“晚生也姓牛,祖籍本來也是新安。”牛玉圃不等他說完,便接着道:“你既然姓牛,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和你祖孫相稱罷!我們徽州人稱叔祖是叔公,你從今隻叫我做叔公罷了!”牛浦聽了這話,也覺愕然。因見他如此體面,不敢違拗,因問道:“叔公此番到揚,有甚麽公事?”牛玉圃道:“我不瞞你說,我八轎的官也不知相與過多少,那個不要我到他衙門裏去?我是懶出門。而今在這東家萬雪齋家,也不是甚麽要緊的人。他圖我相與的官府多,有些聲勢,每年請我在這裏,送我幾百兩銀,留我代筆。代筆也隻是個名色,我也不奈煩住在他家那個俗地方。我自在子午宮住。你如今既認了我,我自有用的着你處。”當下向船家說:“把他的行李拿進艙來!船錢也在我這裏算。”船家道:“老爺又認着了一個本家,要多賞小的們幾個酒錢哩!”這日晚飯就在艙裏陪着牛玉圃吃。

到夜風住,天已晴了。五更鼓已到儀征,進了黃泥灘。牛玉圃起來洗了臉,攜着牛浦上岸走走。走上岸,向牛浦道:“他們在船上收拾飯費事,這裏有個大觀樓,素菜甚好。我和你去吃素飯罷!”回頭吩咐船上道:“你們自料理吃早飯,我們往大觀樓吃飯就來,不要人跟随了。”說着,到了大觀樓。上得樓梯,隻見樓上先坐着一個戴方巾的人。那人見牛玉圃,吓了一跳,說道:“原來是老弟!”牛玉圃道:“原來是老哥!”兩個平磕了頭。那人問:“此位是誰?”牛玉圃道:“這是舍侄孫。”向牛浦道:“你快過來叩見!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老弟兄,常在大衙門裏共事的王義安老先生。快來叩見!”牛浦行過了禮,分賓主坐下,牛浦坐在橫頭。走堂的搬上飯來,一碗炒面斤,一碗脍腐皮。三人吃着。牛玉圃道:“我和你還是那年在齊大老爺衙門裏相别,直到而今。”王義安道:“那個齊大老爺?”牛玉圃道:“便是做九門提督的了!”王義安道:“齊大老爺待我兩個人是沒的說的了!”

正說得稠密,忽見樓梯上又走上兩個戴方巾的秀才來。前面一個穿一件繭綢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後面一個穿一件元色直裰,兩個袖子破的晃晃蕩蕩的,走了上來。兩個秀才一眼看見王義安。那穿繭綢的道:“這不是我們這裏豐家巷婊子家掌櫃的烏龜王義安?”那穿元色的道:“怎麽不是他?他怎麽敢戴了方巾在這裏胡鬧?”不由分說,走上去一把扯掉了他的方巾,劈臉就是一個大嘴巴,打的烏龜跪在地下,磕頭如搗蒜。兩個秀才越發威風。牛玉圃走上去扯勸,被兩個秀才啐了一口,說道:“你一個衣冠中人,同這烏龜坐着一桌子吃飯。你不知道罷了,既知道,還要來替他勸鬧,連你也該死了!還不快走!在這裏讨沒臉!”牛玉圃見這事不好,悄悄拉了牛浦走下樓來,會了賬,急急走回去了。這裏兩個秀才把烏龜打了個臭死,店裏人做好做歹,叫他認不是。兩個秀才總不肯住,要送他到官。落後打的烏龜急了,在腰間摸出三兩七錢碎銀子來,送與兩位相公做好看錢,才罷了,放他下去。

牛玉圃同牛浦上了船。開到揚州,一直攏了子午宮下處。道士出來接着,安放行李,當晚睡下。次日早晨,拿出一頂舊方巾和一件藍綢直裰來,遞與牛浦道:“今日要同往東家萬雪齋先生家,你穿了這個衣帽去。”當下叫了兩乘轎子,兩人坐了,兩個長随跟着,一個抱着氈包,一直來到河下。見一個大高門樓,有七八個朝奉坐在闆凳上,中間夾着一個奶媽,坐着說閑話。轎子到了門首,兩人下轎,走了進去。那朝奉都是認得的,說道:“牛老爺回來了!請在書房坐。”

當下走進了一個虎座的門樓,過了磨磚的天井,到了廳上,舉頭一看,中間懸着一個大匾,金字是“慎思堂”三字,旁邊一行“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荀玫書”。兩邊金箋對聯,寫:“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創業難,守成難,知難不難。”中間挂着一軸倪雲林的書畫,案上擺着一大塊不曾琢過的璞。十二張花梨椅子,左邊放着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鏡。從鏡子後邊走進去,兩扇門開了,鵝卵石砌成的地,循着塘沿走,一路的朱紅闌杆。走了進去,三間花廳,隔子中間懸着斑竹簾。有兩個小幺兒在那裏伺候。見兩個走來,揭開簾子,讓了進去。舉眼一看,裏面擺的都是水磨楠木桌椅,中間懸着一個白紙墨字小匾,是“課花摘句”四個字。

兩人坐下吃了茶,那主人萬雪齋方從裏面走了出來。頭戴方巾,手搖金扇,身穿澄鄉繭綢直裰,腳下朱履。出來同牛玉圃作揖。牛玉圃叫過牛浦來見,說道:“這是舍侄孫。見過了老先生!”三人分賓主坐下,牛浦坐在下面。又捧出一道茶來吃了。萬雪齋道:“玉翁爲甚麽在京耽閣這許多時?”牛玉圃道:“隻爲我的名聲太大了!一到京,住在承恩寺,就有許多人來求。也有送鬥方來的,也有送扇子來的,也有送冊頁來的,都要我寫字、做詩;還有那分了題、限了韻來要求教的,晝日晝夜,打發不清。才打發清了,國公府裏徐二公子不知怎樣就知道小弟到了,一回兩回打發管家來請。他那管家都是錦衣衛指揮,五品的前程。到我下處來了幾次,我隻得到他家盤桓了幾天,臨行再三不肯放。我說是雪翁有要緊事等着,才勉強辭了來。二公子也仰慕雪翁,尊作詩稿是他親筆看的。”因在袖口裏拿出兩本詩來,遞與萬雪齋。萬雪齋接詩在手,便問:“這一位令侄孫一向不曾會過,多少尊庚了?大号是甚麽?”牛浦答應不出來。牛玉圃道:“他今年才二十歲。年幼,還不曾有号。”

萬雪齋正要揭開詩本來看,隻見一個小厮飛跑進來,禀道:“宋爺請到了!”萬雪齋起身道:“玉翁!本該奉陪,因第七個小妾有病,請醫家宋仁老來看,弟要去同他斟酌。暫且告過,你竟請在我這裏寬坐,用了飯,坐到晚去。”說罷,去了。管家捧出四個小菜碟,兩雙碗筷來。擡桌子,擺飯。牛玉圃向牛浦道:“他們擺飯還有一會功夫,我和你且在那邊走走。那邊還有許多齊整房子好看。”當下領着牛浦走過了一個小橋,循着塘沿走,望見那邊高高低低許多樓閣。那塘沿略窄,一路栽着十幾顆柳樹。牛玉圃走着,回頭過來向他說道:“方才主人問着你話,你怎麽不答應?”牛浦眼瞪瞪的望着牛玉圃的臉說,——不覺一腳蹉了個空,半截身子掉下塘去。牛玉圃慌忙來扶,虧有柳樹攔着,拉了起來。鞋襪都濕透了,衣服上淋淋漓漓的半截水。牛玉圃惱了,沉着臉道:“你原來是上不的台盤的人!”忙叫小厮氈包裏拿出一件衣裳來與他換了,先送他回下處。隻因這一番,有分教:

旁人閑話,說破财主行蹤;

小子無良,弄得老生掃興。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蔔氏兄弟雖做小生意之蠢人,其待牛浦頗不薄,何苦定要生事以侮弄之?蓋牛浦初竊得一董老爺,本無處可以賣弄,不得不想到蔔氏弟兄。天下實有此等惡物!一容他進門,他便做出許多可惡勾當,真無可奈何也!

“老爺”二字,平淡無奇之文也。蔔信捧茶之後,三人角口,乃有無數“老爺”字,如火如花,愈出愈奇。正如平原君毛遂傳,有無數“先生”字,删去一二,即不成文法,而大減色澤矣。

牛浦乃勢利薰心、卑鄙不堪之人,一出門即遇見牛玉圃,長随之盛,食品之豐,體統之闊,私心豔羨,猶夫狗偷熱油,又愛又怕,認爲叔公,固其情願,觀于闆縫裏偷張時,早已醉心欲死矣!

牛玉圃雖鄙陋不足道之徒,然亦何至與烏龜拜盟?此其中必有緣故。夫時世遷流,今非昔比。既雲二十年前拜盟,則二十年前之王義安尚未做烏龜可知。或者義安亦是一個不安分之人,江湖浮蕩,當時曾與玉圃訂交,彼此兄弟相稱,其事已久。今卒然見面,未及深談而握手道故,亦人情也。玉圃雲:憶會晤在齊大老爺處,而義安愕然,是玉圃徒欲說大話以吓牛浦,非真記得别時情事又可知也。

牛玉圃自述兩段,乃其生平得意之筆。到處以之籠絡人者,而不知已爲牛浦窺破。他日雖無道士之閑談,吾知牛浦亦必有以處玉圃。何也?天下惟至柔能制至剛,老小二牛,實有剛柔之别也!

或謂王義安無故戴方巾、上飯館,何爲也者?曰:此無足怪也!揚郡風俗,妓院之掌櫃者,非以妻妾爲生意者也,總持其事而已。往往住華居,侈結納,混迹衣冠隊中,是其常事。不知其底裏者,無從而責之也。兩秀才必系吃葷飯的學霸,玉義安素所畏服,故受其打而不敢辯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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