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台灣最大小說網 > 玄幻奇幻 > 回歸經典:古典名著繡像珍藏(共6冊) > 第四百八十一章《儒林外史:繡像珍藏本》(

第四百八十一章《儒林外史:繡像珍藏本》(

第十一回 魯小姐制義難新郎 楊司訓相府薦賢士話說蘧公孫招贅魯府,見小姐十分美貌,已是醉心;還不知小姐又是個才女,且他這個才女,又比尋常的才女不同。魯編修因無公子,就把女兒當作兒子。五六歲上請先生開蒙,就讀的是《四書》《五經》,十一二歲就講書、讀文章,先把一部王守溪的稿子讀的滾瓜爛熟;教他做破題、破承、起講、題比、中比、成篇;送先生的束脩,那先生督課,同男子一樣。這小姐資性又高,記心又好,到此時,王、唐、瞿、薛,以及諸大家之文,曆科程墨,各省宗師考卷,肚裏記得三千餘篇。自己作出來的文章,又理真法老、花團錦簇。魯編修每常歎道:“假若是個兒子,幾十個進士、狀元都中來了。”閑居無事,便和女兒談說:“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麽東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都是一鞭一條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講究,任你做出甚麽來,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小姐聽了父親的教訓,曉妝台畔、刺繡床前,擺滿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黃爛然,蠅頭細批。人家送來的詩、詞、歌、賦,正眼兒也不看他。家裏雖有幾本甚麽《千家詩》《解學士詩》、東坡、小妹詩話之類,倒把與伴讀的侍女采、雙紅們看。閑暇也教他謅幾句詩,以爲笑話。

此番招贅進蘧公孫來,門戶又相稱,才貌又相當,真個是“才子佳人,一雙兩好”。料想公孫舉業已成,不日就是個少年進士。但贅進門來十多日,香房裏滿架都是文章,公孫卻全不在意。小姐心裏道:“這些自然都是他爛熟于胸中的了。”又疑道:“他因新婚燕爾,正貪歡笑,還理論不到這事上。”又過了幾日,見公孫赴宴回房,袖裏籠了一本詩來,燈下吟哦,也拉着小姐并坐同看。小姐此時還害羞,不好問他,隻得強勉看了一個時辰,彼此睡下。到次日,小姐忍不住了,知道公孫坐在前邊書房裏,即取紅紙一條,寫下一行題目是“身修而後家齊”,叫采過來,說道:“你去送與姑爺,說是老爺要請教一篇文字的。”公孫接了,付之一笑,回說道:“我于此事不甚在行;況到尊府未經滿月,要做兩件雅事,這樣俗事還不耐煩做哩。”公孫心裏隻道說,向才女說這樣話是極雅的了,不想正犯着忌諱。

當晚養娘走進房來看小姐,隻見愁眉淚眼,長籲短歎。養娘道:“小姐!你才恭喜,招贅了這樣好姑爺,有何心事,做出這等模樣?”小姐把日裏的事告訴了一遍,說道:“我隻道他舉業已成,不日就是舉人、進士。誰想如此光景,豈不誤我終身?”養娘勸了一回。

公孫進來,待他詞色就有些不善。公孫自知慚愧,彼此也不便明言,從此啾啾唧唧。小姐心裏納悶,但說道舉業上,公孫總不招攬。勸的緊了,反說小姐俗氣。小姐越發悶上加悶,整日眉頭不展。夫人知道,走來勸女兒道:“我兒!你不要恁般呆氣!我看新姑爺,人物已是十分了!況你爹原愛他是個少年名士。”小姐道:“母親!自古及今,幾曾看見不會中進士的人可以叫做個名士的?”說着,越要惱怒起來。夫人和養娘道:“這個是你終身大事,不要如此。況且現放着兩家鼎盛,就算姑爺不中進士做官,難道這一生還少了你用的?”小姐道:“‘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依孩兒的意思,總是自掙的功名好。靠着祖、父,隻算做不成器。”夫人道:“就是如此,也隻好慢慢勸他,這是急不得的。”養娘道:“當真姑爺不得中,你将來生出小公子來,自小依你的教訓,不要學他父親,家裏放着你恁個好先生,怕教不出個狀元來就替你争口氣?你這封诰是穩的。”說着,和夫人一齊笑起來。小姐歎了一口氣,也就罷了。落後魯編修聽見這些話,也出了兩個題,請教公孫。公孫勉強成篇。編修公看了,都是些詩詞上的話,又有兩句像《離騷》,又有兩句“子書”,不是正經文字。因此心裏也悶,說不出來。卻全虧夫人,疼愛這女婿如同心頭一塊肉。

看看過了殘冬。新年正月,公子回家拜祖父、母親的年回來。正月十二日,婁府兩公子請吃春酒。公孫到了,兩公子接在書房裏坐,問了蘧太守在家的安。說道:“今日也并無外客,因是令節,約賢侄到來家宴三杯。”剛才坐下,看門人進來禀:“看墳的鄒吉甫來了!”兩公子自從歲内爲蘧公孫畢姻之事忙了月餘,又亂着度歲,把那楊執中的話已丢在九霄雲外。今見鄒吉甫來,又忽然想起,叫請進來。兩公子同蘧公孫都走出廳上,見頭上戴着新氈帽,身穿一件青布厚棉道袍,腳下踏着暖鞋。他兒子小二手裏拿着個布口袋,裝了許多炒米、豆腐幹,進來放下。兩公子和他施禮,說道:“吉甫!你自恁空身來走走罷了,爲甚麽帶将禮來?我們又不好不收你的。”鄒吉甫道:“二位少老爺說這笑話,可不把我羞死了!鄉下物件,帶來與老爺賞人。”兩公子吩咐:“将禮收進去!鄒二哥請在外邊坐!”将鄒吉甫讓進書房來。吉甫問了,知道是蘧小公子,又問蘧姑老爺的安。因說道:“還是那年我家太老爺下葬會着姑老爺的,整整二十七年了,叫我們怎的不老?姑老爺胡子也全白了麽?”公孫道:“全白了三四年了。”鄒吉甫不肯僭公孫的坐。三公子道:“他是我們表侄,你老人家年尊,老實坐罷。”吉甫遵命坐下。先吃過飯,重新擺下碟子,斟上酒來。

兩公子說起兩番訪楊執中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鄒吉甫道:“他自然不曉得。這個卻因我這幾個月住在東莊,不曾去到新市鎮。所以這些話沒人向楊先生說。楊先生是個忠厚不過的人,難道會裝身分故意躲着不見?他又是個極肯相與人的,聽得二位少老爺訪他,他巴不得連夜來會哩。明日我回去向他說了,同他來見二位老爺。”四公子道:“你且住過了燈節,到十五日那日,同我這表侄往街坊上去看看燈。索性到十七八間,我們叫一隻船,同你到楊先生家,還是先去拜他才是。”吉甫道:“這更好了。”當夜吃完了酒,送蘧公孫回魯宅去,就留鄒吉甫在書房歇宿。

次日乃試燈之期,婁府正廳上懸挂一對大珠燈,乃是武英殿之物,憲宗皇帝禦賜的。那燈是内府制造,十分精巧。鄒吉甫叫他的兒子鄒二來看,也給他見見廣大。到十四日,先打發他下鄉去,說道:“我過了燈節,要同老爺們到新市鎮,順便到你姐姐家,要到二十外才家裏去,你先去罷!”鄒二應諾去了。

到十五晚上,蘧公孫正在魯宅同夫人、小姐家宴。宴罷,婁府請來吃酒,同在街上遊玩。湖州府太守衙前紮着一座鳌山燈,其餘各廟,社火扮會,鑼鼓喧天,人家士女都出來看燈踏月,真乃金吾不禁,鬧了半夜。次早,鄒吉甫向兩公子說,要先到新市鎮女兒家去,約定兩公子十八日下鄉,同到楊家。兩公子依了,送他出門,搭了個便船。到新市鎮,女兒接着,新年磕了老子的頭,收拾酒飯吃了。

到十八日,鄒吉甫要先到楊家去候兩公子。自心裏想:“楊先生是個窮極的人,公子們到,卻将甚麽管待?”因問女兒要了一隻雞,數錢去鎮上打了三斤一方肉,又沽了一瓶酒,和些蔬菜之類,向鄰居家借了一隻小船,把這酒和雞、肉,都放在船艙裏,自己棹着,來到楊家門口。将船泊在岸旁,上去敲開了門。

楊執中出來,手裏捧着一個爐,拿一方帕子,在那裏用力的擦。見是鄒吉甫,丢下爐唱諾。彼此見過節,鄒吉甫把那些東西搬了進來。楊執中看見,吓了一跳,道:“哎喲!鄒老爹,你爲甚麽帶這些酒肉來?我從前破費你的還少哩!你怎的又這樣多情?”鄒吉甫道:“老先生!你且收了進去。我今日雖是這些須村俗東西,卻不是爲你,要在你這裏等兩位貴人。你且把這雞和肉向你太太說,整治好了,我好同你說這兩個人。”楊執中把兩手袖着,笑道:“鄒老爹!卻是告訴不得你。我自從去年在縣裏出來,家下一無所有,常日隻好吃一餐粥。直到除夕那晚,我這鎮上開小押的汪家店裏,想着我這座心愛的爐,出二十四兩銀子,分明是算定我節下沒有些柴米,要來讨這巧。我說:‘要我這個爐,須是三百兩現銀子,少一厘也成不的。就是當在那裏過半年,也要一百兩。像你這幾兩銀子,還不夠我燒爐買炭的錢哩!’那人将銀子拿了回去,這一晚到底沒有柴米。我和老妻兩個,點了一枝蠟燭,把這爐摩弄了一夜,就過了年。”因将爐取在手内,指與鄒吉甫看道:“你看這上面包漿,好顔色。今日又恰好沒有早飯米,所以方才在此摩弄這爐,消遣日子。不想遇着你來,這些酒和菜都有了,隻是不得有飯。”鄒吉甫道:“原來如此!這便怎麽樣?”在腰間打開鈔袋一尋,尋出二錢多銀子,遞與楊執中道:“先生!你且快叫人去買幾升米來,才好坐了說話。”楊執中将這銀子,喚出老妪,拿個家夥到鎮上籴米。不多時,老妪籴米回,往廚下燒飯去了。

楊執中關了門來,坐下問道:“你說是今日那兩個甚麽貴人來?”鄒吉甫道:“老先生!你爲鹽店裏的事累在縣裏,卻是怎樣得出來的?”楊執中道:“正是,我也不知。那日縣父母忽然把我放了出來,我在縣門口問,說是個姓晉的具保狀,保我出來。我自己細想,不曾認得這位姓晉的;老爹,你到底在那裏知道些影子的?”鄒吉甫道:“那裏是甚麽姓晉的!這人叫做晉爵,就是婁太師府裏三少老爺的管家。少老爺弟兄兩位因在我這裏聽見你老先生的大名,回家就将自己銀子兌出七百兩上了庫,叫家人晉爵具保狀。這些事,先生回家之後,兩位少老爺親自到府上訪了兩次。先生難道不知道麽?”楊執中恍然醒悟道:“是了,是了!這事被我這個老妪所誤。我頭一次看打魚回來,老妪向我說城裏有一個姓柳的,我疑惑是前日那個姓柳的原差,就有些怕會他;後一次又是晚上回家,他說‘那姓柳的今日又來,是我回他去了’。說着也就罷了。如今想來,‘柳’者,‘婁’也。我那裏猜的到是婁府!隻疑惑是縣裏原差。”鄒吉甫道:“你老人家因打這年把官司,常言道得好:‘三年前被毒蛇咬了,如今夢見一條繩子也是害怕。’隻是心中疑惑是差人,這也罷了。因前日十二,我在婁府叩節,兩位少老爺說到這話,約我今日同到尊府,我恐怕先生一時沒有備辦,所以帶這點東西來,替你做個主人,好麽?”楊執中道:“既是兩公錯愛,我便該先到城裏去會他,何以又勞他來?”鄒吉甫道:“既已說來,不消先去,候他來會便了。”

坐了一會,楊執中烹出茶來吃了。聽得叩門聲,鄒吉甫道:“是少老爺來了,快去開門!”才開了門,隻見一個稀醉的醉漢闖将進來。進門就跌了一交,扒起來摸一摸頭,向内裏直跑。楊執中定睛看時,便是他第二個兒子楊老六,在鎮上賭輸了,又噇了幾杯燒酒,噇的爛醉,想着來家問母親要錢再去賭,一直往裏跑。楊執中道:“畜生!那裏去!還不過來見了鄒老爹的禮!”那老六跌跌撞撞作了個揖,就到廚下去了。看見鍋裏煮的雞和肉噴鼻香,又悶着一鍋好飯,房裏又放着一瓶酒,不知是那裏來的,不由分說,揭開鍋就要撈了吃。他娘劈手把鍋蓋蓋了。楊執中罵道:“你又不害饞勞病!這是别人拿來的東西,還要等着請客。”他那裏肯依,醉的東倒西歪,隻是搶了吃。楊執中罵他,他還睜着醉眼混回嘴。楊執中急了,拿火叉趕着,一直打了出來。鄒老爹且扯勸了一回,說道:“酒菜是候婁府兩位少爺的。”那楊老六雖是蠢,又是酒後,但聽見“婁府”,也就不敢胡鬧了。他娘見他酒略醒些,撕了一隻雞腿,盛了一大碗飯,泡上些湯,瞞着老子,遞與他吃。吃罷,扒上床,挺覺去了。

兩公子直至日暮方到,蘧公孫也同了來。鄒吉甫、楊執中迎了出去。兩公子同蘧公孫進來,見是一間客座,兩邊放着六張舊竹椅子,中間一張書案,壁上懸的畫是楷書《朱子治家格言》,兩邊一副箋紙的聯上寫着:“三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上面貼了一個報帖,上寫:“捷報貴府老爺楊諱允,欽選應天淮安府沭陽縣儒學正堂,京報……”不曾看完,楊執中上來行禮奉坐,自己進去取盤子,捧出茶來,獻與各位。茶罷,彼此說了些聞聲相思的話。

三公子指着報帖問道:“這榮選是近來的信麽?”楊執中道:“是三年前小弟不曾被禍的時候有此事,隻爲當初無意中補得一個廪,鄉試過十六七次,并不能挂名榜末。垂老得這一個教官,又要去遞手本、行庭參,自覺得腰胯硬了,做不來這樣的事。當初力辭了患病不去,又要經地方官驗病出結,費了許多周折。那知辭官未久,被了這一場橫禍,受小人驵儈之欺。那時懊惱不如竟到沭陽,也免得與獄吏爲伍。若非三先生、四先生相賞于風塵之外,以大力垂手相援,則小弟這幾根老骨頭隻好瘐死囹圄之中矣。此恩此德,何日得報!”三公子道:“些須小事,何必挂懷?今聽先生辭官一節,更足仰品高德重!”四公子道:“朋友原有通财之義,何足挂齒?小弟們還恨得知此事已遲,未能早爲先生洗脫,心切不安。”楊執中聽了這番話,更加欽敬。又和蘧公孫寒暄了幾句。

鄒吉甫道:“二位少老爺和蘧少爺來路遠,想是饑了。”楊執中道:“腐飯已經停當,請到後面坐。”當下,請在一間草屋内,是楊執中修葺的一個小小的書屋。面着一方小天井,有幾樹梅花。這幾日天暖,開了兩三枝。書房内滿壁詩畫,中間一副箋紙聯,上寫道:“嗅窗前寒梅數點,且任我俯仰以嬉;攀月中仙桂一枝,久讓人婆娑而舞。”兩公子看了,不勝歎息,此身飄飄如遊仙境。楊執中捧出雞、肉、酒、飯。當下吃了幾杯酒,用過飯。不吃了,撤了過去,烹茗清談。談到兩次相訪,被聾老妪誤傳的話,彼此大笑。兩公子要邀楊執中到家盤桓幾日,楊執中說:“新年略有俗務,三四月後自當敬造高齋,爲平原十日之飲。”談到起更時候,一庭月色,照滿書窗,梅花一枝枝如畫在上面相似。兩公子留連不忍相别。楊執中道:“本該留三先生、四先生草榻,奈鄉下蝸居,二位先生恐不甚便。”于是,執手踏着月影,把兩公子同蘧公孫送到船上,自同鄒吉甫回去了。

兩公子同蘧公孫才到家,看門的禀道:“魯大老爺有要緊事,請蘧少爺回去,來過三次人了。”蘧公孫慌回去。見了魯夫人,夫人告訴說,編修公因女婿不肯做舉業,心裏着氣,商量要娶一個如君,早養出一個兒子來,教他讀書,接進士的書香。夫人說年紀大了,勸他不必,他就着了重氣。昨晚跌了一交,半身麻木,口眼有些歪斜。小姐在傍,淚眼汪汪,隻是歎氣。公孫也無奈何,忙走到書房去問候。陳和甫正在那裏切脈。切了脈,陳和甫道:“老先生這脈息,右寸略見弦滑,肺爲氣之主,滑乃痰之征。總是老先生身在江湖,心懸魏阙,故爾憂愁抑郁,現出此症。治法當先以順氣祛痰爲主。晚生每見近日醫家嫌半夏燥,一遇痰症,就改用貝母。不知用貝母療濕痰,反爲不美。老先生此症當用四君子,加入二陳,飯前溫服。隻消兩三劑,使其腎氣常和,虛火不緻妄動,這病就退了。”于是寫立藥方。一連吃了四五劑,口不歪了,隻是舌根還有些強。陳和甫又看過了脈,改用一個丸劑的方子,加入幾味祛風的藥,漸漸見效。

蘧公孫一連陪伴了十多日,并不得閑。那日值編修公午睡,偷空走到婁府。進了書房門,聽見楊執中在内咶咶而談,知道是他已來了。進去作揖,同坐下。楊執中接着說道:“我方才說的,二位先生這樣禮賢好士,如小弟何足道!我有個朋友,在蕭山縣山裏住。這人真有經天緯地之才、空古絕今之學,真乃‘處則不失爲真儒,出則可以爲王佐’。三先生、四先生如何不要結識他?”兩公子驚問:“那裏有這樣一位高人?”楊執中疊着指頭,說出這個人來。隻因這一番,有分教:

相府延賓,又聚幾多英傑;

名邦勝會,能消無限壯心。

不知楊執中說出甚麽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娴于吟詠之才女,古有之;精于舉業之才女,古未之有也。夫以一女子而精于舉業,則此女子之俗可知。蓋作者欲極力以寫編修之俗,卻不肯用一正筆,處處用反筆、側筆,以形擊之。寫小姐之俗者,乃所以寫編修之俗也。

書中言舉業者多矣,如匡超人、馬純上之操選事,衛體善、隋岑庵之正文風,以及高翰林之講元魁秘訣:人人自以爲握靈蛇之珠也,而不知舉業真當行,隻有一魯小姐。陸子靜門人雲:“英雄之俊偉,不鍾于男子,而鍾于婦人。”作者之喻意,其深遠也哉!

楊執中是一個活呆子。今欲寫其呆狀、呆聲,使俗筆爲之,将從何處寫起?看此文,隻用摩弄香爐一段、叙說誤認姓柳的一段、闖進醉漢一段,便活現出一個老阿呆的聲音笑貌。此所謂頰上三毫,非絕世文心,未易辦此。

忽然外面敲門,必以爲兩公子至矣。卻是闖進一個稀醉的醉漢,能令閱者目光一閃,真出諸意外。極平實的文字,偏有極奇突的峰巒。于此知文章出落處最爲吃緊,萬不可信筆拖去也。

老阿呆才進相府,便薦出一位高人。閱者此時已深知老阿呆之爲人,料想老阿呆所薦之人平常可知。然而不知其可笑又加此老一等。譬如吳道子畫鬼,畫牛頭,已極牛頭之醜惡矣;及畫馬面,又有馬面之醜惡。吾不知作者之胸中,能容得多少怪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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