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成化末年,正是天下繁富的時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約齊了,都到庵裏來議鬧龍燈之事。到了早飯時候,爲頭的申祥甫帶了七八個人走了進來,在殿上拜了佛。和尚走來與諸位見節,都還過了禮。申祥甫發作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歲也該把菩薩面前香燭點勤些!阿彌陀佛!受了十方的錢鈔,也要消受。”又叫:“諸位都來看看!這琉璃燈内隻得半琉璃油。”指着内中一個穿齊整些的老翁說道:“不論别人,隻這一位荀老爹,三十晚裏還送了五十斤油與你。白白給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着小心,等他發作過了,拿一把鉛壺,撮了一把苦丁茶葉,倒滿了水,在火上燎的滾熱,送與衆位吃。
荀老爹先開口道:“今年龍燈上廟,我們戶下各家須出多少銀子?”申祥甫道:“且住!等我親家來一同商議。”正說着,外邊走進一個人來,兩隻紅眼邊,一副鍋鐵臉,幾根黃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簍一般,手裏拿着一根趕驢的鞭子,走進門來,和衆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這人姓夏,乃薛家集上舊年新參的總甲。夏總甲坐在上席,先吩咐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驢牽在後園槽上,卸了鞍子,将些草喂的飽飽的。我議完了事,還要到縣門口黃老爹家吃年酒去哩。”吩咐過了和尚,把腿跷起一隻來,自己拿拳頭在腰上隻管捶。捶着說道:“俺如今到不如你們務農的快活了。想這新年大節,老爺衙門裏三班六房,那一位不送帖子來?我怎好不去賀節?每日騎着這個驢,上縣下鄉,跑得昏頭暈腦。打緊又被這瞎眼的亡人在路上打個前失,把我跌了下來,跌的腰胯生疼。”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備了個豆腐飯,邀請親家。想是有事不得來了?”夏總甲道:“你還說哩!從新年這七八日,何曾得一個閑?恨不得長出兩張嘴來,還吃不退。就像今日請我的黃老爹,他就是老爺面前跕得起來的班頭。他擡舉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黃老爹,我聽見說他從年裏頭就是老爺差出去了。他家又無兄弟兒子,卻是誰做主人?”夏總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爹請。李老爹家房子褊窄,所以把席擺在黃老爹家大廳上。”說了半日,才講到龍燈上。夏總甲道:“這樣事,俺如今也有些不耐煩管了。從前年年是我做頭,衆人寫了功德,賴着不拿出來,不知累俺賠了多少!況今年老爺衙門裏,頭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興龍燈。我料想看個不了,那得功夫來看鄉裏這條把燈?但你們說了一場,我也少不得搭個分子,任憑你們那一位做頭。像這荀老爹,田地廣,糧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們各家照分子派,這事就舞起來了。”衆人不敢違拗,當下捺着姓荀的出了一半,其餘衆戶也派了,共二三兩銀子,寫在紙上。和尚捧出茶盤:雲片糕、紅棗,和些瓜子、豆付幹、栗子、雜色糖,擺了兩桌。尊夏老爹坐在首席,斟上茶來。
申祥甫又說:“孩子大了,今年要請一個先生,就是這觀音庵裏做個學堂。”衆人道:“俺們也有好幾家孩子要上學。隻這申老爹的令郎,就是夏老爹的令婿。夏老爹時刻有縣主老爺的牌票,也要人認得字。隻是這個先生,須是要城裏去請才好。”夏總甲道:“先生倒有一個,你道是誰?就是咱衙門裏戶總科提控顧老相公家請的一位先生,姓周,官名叫做周進,年紀六十多歲,前任老爺取過他個頭名,卻還不曾中過學。顧老相公請他在家裏三個年頭,他家顧小舍人去年就中了學。和咱鎮上梅三相一齊中的。那日從學裏師爺家迎了回來,小舍人頭上戴着方巾,身上披着大紅綢,騎着老爺棚子裏的馬,大吹大打,來到家門口。俺合衙門的人都攔着街遞酒。落後請将周先生來,顧老相公親自奉他三杯,尊在首席,點了一本戲,是梁灏八十歲中狀元的故事。顧老相公爲這戲心裏還不大喜歡;樂後戲文内唱到梁灏的學生卻是十七八歲就中了狀元,顧老相公知道是替他兒子發兆,方才喜了。你們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請來。”衆人都說是好。吃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筋牛肉面,吃了,各自散訖。次日,夏總甲果然替周先生說了每年館金十二兩銀子,每日二分銀子在和尚家代飯,約定燈節後下鄉,正月二十開館。
到了十六日,衆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備酒飯,請了集上新進學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時候,周先生才來。聽得門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進來。衆人看周進時,頭戴一頂舊氈帽,身穿元色綢舊直裰——那右邊袖子同後邊坐處都破了,腳下一雙舊大紅綢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申祥甫拱進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來和他相見。周進就問:“此位相公是誰?”衆人道:“這是我們集上在庠的梅相公。”周進聽了,謙讓不肯僭梅玖作揖。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周進再三不肯。衆人道:“論年紀,也是周先生長,先生請老實些罷。”梅玖回顧頭來,向衆人道:“你衆位是不知道我們學校規矩,老友是從來不同小友序齒的。隻是今日不同,還是周長兄請上。”
原來明朝士大夫稱儒學生員叫做“朋友”,稱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進了學,不怕十幾歲,也稱爲“老友”;若是不進學,就到八十歲也還稱“小友”。就如女兒嫁人的:嫁時,稱爲新娘;後來稱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與人家做妾,就到頭發白了,還要喚做“新娘”。
閑話休題。周進因他說這樣話,到不同他讓了,竟僭着他作了揖。衆人都作過揖,坐下。隻有周、梅二位的茶杯裏有兩枚生紅棗,其餘都是清茶。吃過了茶,擺兩張桌子杯箸,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衆人序齒坐下。斟上酒來,周進接酒在手,向衆人謝了擾,一飲而盡。随即每桌擺上八九個碗,乃是豬頭肉、公雞、鯉魚、肚、肺、肝、腸之類。叫一聲“請”,一齊舉箸,卻如風卷殘雲一般,早去了一半。看那周先生時,一箸也不曾下。申祥甫道:“今日先生爲甚麽不用肴馔?卻不是上門怪人?”揀好的遞了過來。周進攔住道:“實不相瞞,我學生是長齋。”衆人道:“這個倒失于打點。卻不知先生因甚吃齋?”周進道:“隻因當年先母病中,在觀音菩薩位下許的,如今也吃過十幾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齋,倒想起一個笑話。是前日在城裏,我那案伯顧老相公家聽見他說的。有個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詩。”衆人都停了箸,聽他念詩。他便念道:“呆一字,秀才二字,吃長齋三字,胡須滿腮四字,經書不揭開五字,紙筆自己安排六字,明年不請我自來七字。”念罷說道:“像我這周長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又掩着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長齋’‘胡須滿腮’竟被他說一個着。”說罷,哈哈大笑。衆人一齊笑起來。周進不好意思。
申祥甫連忙斟一杯酒,道:“梅三相該敬一杯!顧老相公家西席就是周先生了。”梅玖道:“我不知道,該罰,該罰!但這個話不是爲周長兄,他說明了是個秀才;但這吃齋也是好事。先年俺有一個母舅,一口長齋。後來進了學,老師送了丁祭的胙肉來。外祖母道:‘丁祭肉若是不吃,聖人就要計較了。大則降災,小則害病。’隻得就開了齋。俺這周長兄,隻到今年秋祭,少不得有胙肉送來,不怕你不開哩!”衆人說他發的利市好,同斟一杯,送與周先生預賀。把周先生臉上羞的,紅一塊、白一塊,隻得承謝衆人,将酒接在手裏。廚下捧出湯點來;一大盤實心饅頭,一盤油煎的扛子火燒。衆人道:“這點心是素的,先生用幾個!”周進怕湯不潔淨,讨了茶來吃點心。
内中一人問申祥甫道:“你親家今日在那裏?何不來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又一個人道:“李老爹這幾年在新任老爺手裏着實跑起來了,怕不一年要尋千把銀子。隻是他老人家好賭,不如西班黃老爹,當初也在這些事裏頑耍,這幾年成了正果,家裏房子蓋的像天宮一般,好不熱鬧。”荀老爹向申祥甫道:“你親家自從當了門戶,時運也算走順風,再過兩年,隻怕也要弄到黃老爹的意思哩。”申祥甫道:“他也要算停當的了,若想到黃老爹的地步,隻怕還有做幾年的夢。”梅相公正吃着火燒,接口道:“做夢倒也有些準哩!”因問周進道:“長兄這些年考校,可曾得個甚麽夢兆?”周進道:“倒也沒有。”梅玖道:“就是徼幸的這一年正月初一日,我夢見在一個極高的山上,天上的日頭不差不錯端端正正掉了下來,壓在我頭上,驚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頭,就像還有些熱。彼時不知甚麽原故,如今想來,好不有準。”于是,點心吃完,又斟了一巡酒,直到上燈時候。梅相公同衆人别了回去。申祥甫拿出一副藍布被褥,送周先生到觀音庵歇宿,向和尚說定,館地就在後門裏這兩間屋内。
直到開館那日,申祥甫同着衆人領了學生來。七長八短幾個孩子,拜見先生;衆人各自散了。周進上位教書。晚間學生家去,把各家贽見拆開來看,隻有荀家是一錢銀子,另有八分銀子代茶;其餘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來個錢的,合攏了不勾一個月飯食。周進一總包了,交與和尚收着再算。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時照顧不到,就溜到外邊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氣不了。周進隻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導。
不覺兩個多月,天氣漸暖。周進吃過午飯,開了後門出來,河沿上望望。雖是鄉村地方,河邊卻也有幾樹桃花柳樹,紅紅綠綠,間雜好看。看了一回,隻見濛濛的細雨下将起來。周進見下雨,轉入門内。望着雨下在河裏,煙籠遠樹,景緻更妙。這雨越下越大,卻見上流頭一隻船冒雨而來。那船本不甚大,又是蘆席蓬,所以怕雨。将近河岸,看時,中艙坐着一個人,船尾坐着兩個從人。船頭上放着一擔食盒。将到岸邊,那人連呼船家泊船,帶領從人走上岸來。
周進看那人時:頭戴方巾,身穿寶藍緞直裰,腳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須,約有三十多歲光景。走到門口,與周進舉一舉手,一直進來。自己口裏說道:“原來是個學堂。”周進跟了進來作揖,那人還了個半禮道:“你想就是先生了?”周進道:“正是。”那人問從者道:“和尚怎的不見?”說着,和尚忙走了出來道:“原來是王大爹!請坐!僧人去烹茶來。”向着周進道:“這王大爺就是前科新中的先生。陪了坐着,我去拿茶。”那王舉人也不謙讓,從人擺了一條凳子,就在上首坐了。周進下面相陪。王舉人道:“你這位先生,貴姓?”周進知他是個舉人,便自稱道:“晚生姓周。”王舉人道:“去年在誰家作館?”周進道:“在縣門口顧老相公家。”王舉人道:“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老師手裏曾考過一個案首的?說這幾年在顧二哥家做館。不差,不差。”周進道:“俺這顧東家,老先生也是相與的?”王舉人道:“顧二哥是俺戶下冊書,又是拜盟的好弟兄。”
須臾,和尚獻上茶來吃了。周進道:“老先生的朱卷是晚生熟讀過的,後面兩大股文章尤其精妙。”王舉人道:“那兩股文章不是俺作的。”周進道:“老先生又過謙了!卻是誰作的呢?”王舉人道:“雖不是我作的,卻也不是人作的。那時頭場初九日,天色将晚,第一篇文章還不曾做完,自己心裏疑惑說:‘我平日筆下最快,今日如何遲了?’正想不出來,不覺磕睡上來,伏着号闆,打一個盹。隻見五個青臉的人跳進号來,中間一人,手裏拿着一枝大筆,把俺頭上點了一點,就跳出去了;随即一個戴紗帽、紅袍金帶的人,揭簾子進來,把俺拍了一下,說道:‘王公請起!’那時弟通身冷汗,吓了一跳。醒轉來,拿筆在手,不知不覺寫了出來。可見貢院裏鬼神是有的。弟也曾把這話回禀過大主考座師。座師就道弟該有鼎元之分。”
正說得熱鬧,一個小學生送仿來批。周進叫他閣着,王舉人道:“不妨!你隻管去批仿,俺還有别的事。”周進隻得上位批仿。王舉人吩咐家人道:“天已黑了,雨又不住,你們把船上的食盒挑了上來,叫和尚拿升米做飯;船家叫他伺候着,明日早走。”向周進道:“我方才上墳回來,不想遇着雨,耽閣一夜。”說着,就猛然回頭,一眼看見那小學生的仿紙上的名字是荀玫,不覺就吃了一驚。一會兒咂嘴弄唇的,臉上做出許多怪物像。周進又不好問他,批完了仿,依舊陪他坐着。他就問道:“方才這小學生幾歲了?”周進道:“他才七歲。”王舉人道:“是今年才開蒙?這名字是你替他起的?”周進道:“這名字不是晚生起的。開蒙的時候,他父親央及集上新進梅朋友替他起名,梅朋友說自己的名字叫做玖,也替他起個王傍的名字,發發兆,将來好同他一樣的意思。”王舉人笑道:“說起來竟是一場笑話。弟今年正月初一日,夢見看會試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說了,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弟正疑惑,我縣裏沒有這一個姓荀的孝廉。誰知竟同着這個小學生的名字。難道和他同榜不成?”說罷,就哈哈大笑起來,道:“可見夢作不得準。況且功名大事,總以文章爲主,那裏有甚麽鬼神!”周進道:“老先生!夢也竟有準的。前日晚生初來,會着集上梅朋友。他說也是正月初一日,夢見一個大紅日頭落在他頭上,他這年就飛黃騰達的。”王舉人道:“這話更作不得準了。比如他進過學,就有日頭落在他頭上;像我這發過的,不該連天都掉下來,是俺頂着的了?”彼此說着閑話。掌上燈燭,管家捧上酒飯,雞、魚、鴨、肉,堆滿春台。王舉人也不讓周進,自己坐着吃了,收下碗去。落後,和尚送出周進的飯來,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周進也吃了。叫了安置,各自歇宿。
次早,天色已晴。王舉人起來,洗了臉,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雞骨頭、鴨翅膀、魚刺、瓜子殼,周進昏頭昏腦掃了一早晨。
自這一番之後,一薛家集的人都曉得荀家孩子是縣裏王舉人的進士同年,傳爲笑話。這些同學的孩子,趕着他就不叫荀玫了,都叫他“荀進士”;各家父兄聽見這話都各不平,偏要在荀老翁跟前恭喜,說他是個“封翁”“太老爺”,把個荀老爹氣得有口難分。申祥甫背地裏又向衆人道:“那裏是王舉人親口說這番話,這就是周先生看見我這一集上,隻有荀家有幾個錢,捏造出這話來奉承他,圖他個逢時遇節他家多送兩個盒子。俺前日聽見說,荀家炒了些面筋、豆腐幹送在庵裏,又送了幾回饅頭、火燒,就是這些原故了。”衆人都不喜歡。
以此周進安身不牢。因是礙着夏總甲的面皮,不好辭他,将就混了一年。後來夏總甲也嫌他呆頭呆腦,不知道常來承謝,由着衆人把周進辭了來家。那年卻失了館,在家日食艱難。一日,他姊丈金有馀來看他,勸道:“老舅,莫怪我說你。這讀書求功名的事,料想也是難了。人生世上,難得的是這碗現成飯。隻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幾時?我如今同了幾個大本錢的人到省城去買貨,差一個記賬的人,你不如同我們去走走。你又孤身一人,在客夥内還是少了你吃的、穿的?”周進聽了這話,自己想:“‘癱子掉在井裏——撈起來也是坐’,有甚虧負我?”随即應允了。
金有馀擇個吉日,同一夥客人起身來到省城雜貨行裏住下。周進無事,閑着街上走走,看見紛紛的工匠都說是修理貢院。周進跟到貢院門口,想挨進去看,被看門的大鞭子打了出來。晚間向姐夫說要去看看,金有馀隻得用了幾個小錢,一夥客人都也同了去看。又央及行主人領着。行主人走進頭門,用了錢的,并無攔阻。到了龍門下,行主人指道:“周客人,這是相公們進的門了。”進去兩邊号房門,行主人指道:“這是天字号了,你自進去看看!”周進一進了号,見兩塊号闆擺的齊齊整整,不覺眼睛裏一陣酸酸的,長歎一聲,一頭撞在号闆上,直僵僵不醒人事。隻因這一死,有分教:
累年蹭蹬,忽然際會風雲;
終歲凄涼,竟得高懸月旦。
未知周進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功名富貴”四字,是此書之大主腦。作者不惜千變萬化以寫之。起首不寫王侯将相,卻先寫一夏總甲。夫總甲是何功名?是何富貴?而彼意氣揚揚,欣然自得,頗有“官到尚書吏到都”的景象。牟尼之所謂“三千大千世界”,莊子所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文筆之妙,乃至于此!
梅三相顧影自憐,得意極矣。不知天地間又有王大爺在。甚矣!功名富貴,甯有等級耶?
“場中鬼跳”是假夢,“荀玫同榜”乃真夢也。偏于假夢說得鑿鑿可據,轉以真夢爲不足信。活活寫出妄庸子心術性情。
周進乃一老腐迂儒。觀其胸中,隻知吃觀音齋,念念王舉人的墨卷,則此外一無所有可知矣!
從“吃齋”引出“做夢”,又以梅玖之夢,掩映王惠之夢。文章羅絡勾聯,有五花八門之妙。
書中并無黃老爹、李老爹、顧老相公也者,據諸人口中,津津言之,若實有其人在者。然非深于《史記》筆法者,未易辦此。
金有馀雲:“人生在世,難得的是一碗現成飯。”此語能令千古英雄豪傑同聲一哭,蓋不獨吹箫之大夫、垂鈎之王孫爲凄涼獨絕人也。
到省買貨,極尋常之事。偏偏遇着修理貢院,何其情事逼真乃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