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長老辭别了欽法國王,在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沙僧道:“哥啊,是那裏尋這許多整容匠,連夜剃這許多頭?”行者把那施變化弄神通的事說了一遍,師徒們都笑不合口。正歡喜處,忽見一座高山阻路,唐僧勒馬道:“徒弟們,你看這面前山勢崔巍,切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無事!”三藏道:“休言無事。我見那山峰挺立,遠遠的有些兇氣,暴雲飛出,漸覺驚惶,滿身麻木,神思不安。”行者笑道:“你把烏巢禅師的《多心經》早已忘了?”三藏道:“我記得。”行者道:“你雖記得,還有四句頌子,你卻忘了哩。”三藏道:“那四句?”行者道:“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隻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三藏道:“徒弟,我豈不知?若依此四句,千經萬典,也隻是修心。”行者道:“不消說了,心淨孤明獨照,心存萬境皆清。差錯些兒成惰懈,千年萬載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誠,雷音隻在眼下。似你這般恐懼驚惶,神思不安,大道遠矣,雷音亦遠矣。且莫胡疑,随我去。”那長老聞言,心神頓爽,萬慮皆休。
四衆一同前進。不幾步,到于山上,舉目看時:那山真好山,細看色班班。頂上雲飄蕩,崖前樹影寒。飛禽淅瀝,走獸兇頑。林内松千幹,巒頭竹幾竿。吼叫是蒼狼奪食,咆哮是餓虎争餐。野猿長嘯尋鮮果,麋鹿攀花上翠岚。風灑灑,水潺潺,時聞幽鳥語間關。幾處藤蘿牽又扯,滿溪瑤草雜香蘭。磷磷怪石,削削峰岩。狐成群走,猴猿作隊頑。行客正愁多險峻,奈何古道又灣還!師徒們怯怯驚驚,正行之時,隻聽得呼呼一陣風起。三藏害怕道:“風起了!”行者道:“春有和風,夏有熏風,秋有金風,冬有朔風:四時皆有風,風起怕怎的?”三藏道:“這風來得甚急,決然不是天風。”行者道:“自古來,風從地起,雲自山出,怎麽得個天風?”說不了,又見一陣霧起。那霧真個是:漠漠連天暗,蒙蒙匝地昏。日色全無影,鳥聲無處聞。宛然如混沌,仿佛似飛塵。不見山頭樹,那逢采藥人?三藏一發心驚道:“悟空,風還未定,如何又這般霧起?”行者道:“且莫忙,請師父下馬,你兄弟二個在此保守,等我去看看是何吉兇。”
好大聖,把腰一躬就到半空,用手搭在眉上,圓睜火眼,向下觀之,果見那懸岩邊坐着一個妖精。你看他怎生模樣:炳炳文斑多采豔,昂昂雄勢甚抖擻。堅牙出口如鋼鑽,利爪藏蹄似玉鈎。金眼圓睛禽獸怕,銀須倒豎鬼神愁。張狂哮吼施威猛,嗳霧噴風運智謀。又見那左右手下有三四十個小妖擺列,他在那裏逼法的噴風嗳霧。行者暗笑道:“我師父也有些兒先兆。他說不是天風,果然不是,卻是個妖精在這裏弄喧兒哩。若老孫使鐵棒往下就打,這叫做搗蒜打,打便打死了,隻是壞了老孫的名頭。”那行者一生豪傑,再不曉得暗算計人。他道:“我且回去,照顧豬八戒照顧,教他來先與這妖精見一仗。若是八戒有本事,打倒這妖,算他一功;若無手段,被這妖拿去,等我再去救他,才好出名。”他想道:“八戒有些躲懶,不肯出頭,卻隻是有些口緊,好吃東西。等我哄他一哄,看他怎麽說。”即時落下雲頭,到三藏前。三藏問道:“悟空,風霧處吉兇何如?”行者道:“這會子明淨了,沒甚風霧。”三藏道:“正是,覺到退下些去了。”行者笑道:“師父,我常時間還看得好,這番卻看錯了。我隻說風霧之中恐有妖怪,原來不是。”三藏道:“是甚麽?”行者道:“前面不遠,乃是一莊村。村上人家好善,蒸的白米幹飯,白面馍馍齋僧哩。這些霧,想是那些人家蒸籠之氣,也是積善之應。”八戒聽說,認了真實,扯過行者悄悄的道:“哥哥,你先吃了他的齋來的?”行者道:“吃不多兒,因那菜蔬太鹹酌了些,不喜多吃。”八戒道:“啐!憑他怎麽鹹,我也盡肚吃他一飽!十分作渴,便回來吃水。”行者道:“你要吃麽?”八戒道:“正是,我肚裏有些饑了,先要去吃些兒,不知如何?”行者道:“兄弟莫題,古書雲,父在,子不得自專。師父又在此,誰敢先去?”八戒笑道:“你若不言語,我就去了。”行者道:“我不言語,看你怎麽得去。”那呆子吃嘴的見識偏有,走上前唱個大喏道:“師父,适才師兄說,前村裏有人家齋僧。你看這馬,有些要打攪人家,便要草要料,卻不費事?幸如今風霧明淨,你們且略坐坐,等我去尋些嫩草兒,先喂喂馬,然後再往那家子化齋去罷。”唐僧歡喜道:“好啊!你今日卻怎肯這等勤謹?快去快來。”那呆子暗暗笑着便走,行者趕上扯住道:“兄弟,他那裏齋僧,隻齋俊的,不齋醜的。”八戒道:“這等說,又要變化是。”行者道:“正是,你變變兒去。”好呆子,他也有三十六般變化,走到山凹裏,撚着訣,念動咒語,搖身一變,變做個矮胖和尚,手裏敲個木魚,口裏哼阿哼的,又不會念經,隻哼的是“上大人”。
卻說那怪物收風斂霧,号令群妖,在于大路口上擺開一個圈子陣,專等行客。這呆子晦氣,不多時撞到當中,被群妖圍住,這個扯住衣服,那個扯着絲縧,推推擁擁,一齊下手。八戒道:“不要扯,等我一家家吃将來。”群妖道:“和尚,你要吃甚的?”八戒道:“你們這裏齋僧,我來吃齋的。”群妖道:“你想這裏齋僧,不知我這裏專要吃僧。我們都是山中得道的妖仙,專要把你們和尚拿到家裏,上蒸籠蒸熟吃哩,你倒還想來吃齋!”八戒聞言,心中害怕,才報怨行者道:“這個弼馬溫,其實憊懶!他哄我說是這村裏齋僧,這裏那得村莊人家,那裏齋甚麽僧,卻原來是些妖精!”那呆子被他扯急了,即便現出原身,腰間掣釘钯,一頓亂築,築退那些小妖。小妖急跑去報與老怪道:“大王,禍事了!”老怪道:“有甚禍事?”小妖道:“山前來了一個和尚,且是生得幹淨。我說拿家來蒸他吃,若吃不了,留些兒防天陰,不想他會變化。”老妖道:“變化甚的模樣?”小妖道:“那裏成個人相!長嘴大耳朵,背後又有鬃,雙手輪一根釘钯,沒頭沒臉的亂築,唬得我們跑回來報大王也。”老怪道:“莫怕,等我去看。”輪着一條鐵杵,走近前看時,見呆子果然醜惡。他生得:碓嘴初長三尺零,獠牙觜出賽銀釘。一雙圓眼光如電,兩耳扇風唿唿聲。腦後鬃長排鐵箭,渾身皮糙癞還青。手中使件蹊跷物,九齒釘钯個個驚。妖精硬着膽喝道:“你是那裏來的?叫甚名字?快早說來,饒你性命!”八戒笑道:“我的兒,你是也不認得你豬祖宗哩!上前來,說與你聽:巨口獠牙神力大,玉皇升我天蓬帥。掌管天河八萬兵,天宮快樂多自在。隻因酒醉戲宮娥,那時就把英雄賣。一嘴拱倒鬥牛宮,吃了王母靈芝菜。玉皇親打二千錘,把吾貶下三天界。教吾立志養元神,下方卻又爲妖怪。正在高莊喜結親,命低撞着孫兄到。金箍棒下受他降,低頭才把沙門拜。背馬挑包做夯工,前生少了唐僧債。鐵腳天蓬本姓豬,法名改作豬八戒。”那妖精聞言,喝道:“你原來是唐僧的徒弟。我一向聞得唐僧的肉好吃,正要拿你哩,你卻撞得來,我肯饒你?不要走!看杵!”八戒道:“孽畜,你原來是個染博士出身!”妖精道:“我怎麽是染博士?”八戒道:“不是染博士,怎麽會使棒槌?”那怪那容分說,近前亂打。他兩個在山凹裏,這一場好殺:九齒釘钯,一條鐵棒。钯丢解數滾狂風,杵運機謀飛驟雨。一個是無名惡怪阻山程,一個是有罪天蓬扶性主。性正何愁怪與魔,山高不得金生土。那個杵架猶如蟒出潭,這個钯來卻似龍離浦。喊聲叱咤振山川,吆喝雄威驚地府。兩個英雄各逞能,舍身卻把神通賭。八戒長起威風,與妖精厮鬥,那怪喝令小妖把八戒一齊圍住不題。
卻說行者在唐僧背後,忽失聲冷笑。沙僧道:“哥哥冷笑,何也?”行者道:“豬八戒真個呆呀!聽見說齋僧,就被我哄去了,這早晚還不見回來。若是一頓钯打退妖精,你看他得勝而回,争嚷功果;若戰他不過,被他拿去,卻是我的晦氣,背前面後,不知罵了多少弼馬溫哩!悟淨,你休言語,等我去看看。”好大聖,他也不使長老知道,悄悄的腦後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本身模樣,陪着沙僧,随着長老。他的真身出個神,跳在空中觀看,但見那呆子被怪圍繞,釘钯勢亂,漸漸的難敵。行者忍不住,按落雲頭,厲聲高叫道:“八戒不要忙,老孫來了!”那呆子聽得是行者聲音,仗着勢,愈長威風,一頓钯,向前亂築。那妖精抵敵不住,道:“這和尚先前不濟,這會子怎麽又發起狠來。”八戒道:“我的兒,不可欺負我!我家裏人來也!”一發向前,沒頭沒臉築去。那妖精抵架不住,領群妖敗陣去了。行者見妖精敗去,他就不曾近前,撥轉雲頭,徑回本處,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長老的肉眼凡胎,那裏認得。
不一時,呆子得勝,也自轉來,累得那粘涎鼻涕,白沫生生,氣呼呼的,走将來叫聲:“師父!”長老見了,驚訝道:“八戒,你去打馬草的,怎麽這般狼狽回來?想是山上人家有人看護,不容你打草麽?”呆子放下钯,捶胸跌腳道:“師父,莫要問,說起來就活活羞殺人!”長老道:“爲甚麽羞來?”八戒道:“師兄捉弄我!他先頭說風霧裏不是妖精,沒甚兇兆,是一莊村人家好善,蒸白米幹飯、白面馍馍齋僧的,我就當真,想着肚裏饑了,先去吃些兒,假倚打草爲名,豈知若幹妖怪,把我圍了,苦戰了這一會,若不是師兄的哭喪棒相助,我也莫想得脫羅網回來也!”行者在旁笑道:“這呆子胡說!你若做了賊,就攀上一牢人。是我在這裏看着師父,何曾側離?”長老道:“是啊,悟空不曾離我。”那呆子跳着嚷道:“師父,你不曉得,他有替身!”長老道:“悟空,端的可有怪麽?”行者瞞不過,躬身笑道:“是有個把小妖兒,他不敢惹我們。八戒,你過來,一發照顧你照顧。我們既保師父,走過險峻山路,就似行軍的一般。”八戒道:“行軍便怎的?”行者道:“你做個開路将軍,在前剖路。那妖精不來便罷,若來時,你與他賭鬥,打倒妖精,算你的功果。”八戒量着那妖精手段與他差不多,卻說:“我就死在他手内也罷,等我先走!”行者笑道:“這呆子先說晦氣話,怎麽得長進!”八戒道:“哥啊,你知道公子登筵,不醉即飽;壯士臨陣,不死帶傷?先說句錯話兒,後便有威風。”行者歡喜,即忙背了馬,請師父騎上,沙僧挑着行李,相随八戒,一路入山不題。
卻說那妖精帥幾個敗殘的小妖,徑回本洞,高坐在那石崖上,默默無言。洞中還有許多看家的小妖,都上前問道:“大王常時出去,喜喜歡歡回來,今日如何煩惱?”老妖道:“小的們,我往常出洞巡山,不管那裏的人與獸,定撈幾個來家,養贍汝等,今日造化低,撞見一個對頭。”小妖問:“是那個對頭?”老妖道:“是一個和尚,乃東土唐僧取經的徒弟,名喚豬八戒。我被他一頓釘钯,把我築得敗下陣來。好惱啊!我這一向常聞得人說,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羅漢,有人吃他一塊肉,可以延壽長生。不期他今日到我山裏,正好拿住他蒸吃,不知他手下有這等徒弟!”說不了,班部叢中閃上一個小妖,對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聲,又嘻嘻哈哈的笑了三聲。老妖喝道:“你又哭又笑,何也?”小妖跪下道:“大王才說要吃唐僧,唐僧的肉不中吃。”老妖道:“人都說吃他一塊肉可以長生不老,與天同壽,怎麽說他不中吃?”小妖道:“若是中吃,也到不得這裏,别處妖精,也都吃了。他手下有三個徒弟哩。”老妖道:“你知是那三個?”小妖道:“他大徒弟是孫行者,三徒弟是沙和尚,這個是他二徒弟豬八戒。”老妖道:“沙和尚比豬八戒如何?”小妖道:“也差不多兒。”“那個孫行者比他如何?”小妖吐舌道:“不敢說!那孫行者神通廣大,變化多端!他五百年前曾大鬧天宮,上方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卿四相、東西星鬥、南北二神、五嶽四渎、普天神将,也不曾惹得他過,你怎敢要吃唐僧?”老妖道:“你怎麽曉得他這等詳細?”小妖道:“我當初在獅駝嶺獅駝洞與那大王居住,那大王不知好歹,要吃唐僧,被孫行者使一條金箍棒,打進門來,可憐就打得犯了骨牌名,都斷麽絕六,還虧我有些見識,從後門走了,來到此處,蒙大王收留,故此知他手段。”老妖聽言,大驚失色,這正是大将軍怕谶語,他聞得自家人這等說,安得不驚?正都在悚懼之際,又一個小妖上前道:“大王莫惱,莫怕。常言道,事從緩來,若是要吃唐僧,等我定個計策拿他。”老妖道:“你有何計?”小妖道:“我有個分瓣梅花計。”老妖道:“怎麽叫做分瓣梅花計?”小妖道:“如今把洞中大小群妖,點将起來,千中選百,百中選十,十中隻選三個,須是有能幹、會變化的,都變做大王的模樣,頂大王之盔,貫大王之甲,執大王之杵,三處埋伏。先着一個戰豬八戒,再着一個戰孫行者,再着一個戰沙和尚:舍着三個小妖,調開他弟兄三個,大王卻在半空伸下拿雲手去捉這唐僧,就如探囊取物,就如魚水盆内撚蒼蠅,有何難哉!”老妖聞此言,滿心歡喜道:“此計絕妙!絕妙!這一去,拿不得唐僧便罷;若是拿了唐僧,決不輕你,就封你做個前部先鋒。”小妖叩頭謝恩,叫點妖怪,即将洞中大小妖精點起,果然選出三個有能的小妖,俱變做老妖,各執鐵杵,埋伏等待唐僧不題。
卻說這唐長老無慮無憂,相随八戒上大路,行彀多時,隻見那路旁邊撲喇的一聲響亮,跳出一個小妖,奔向前邊,要捉長老。孫行者叫道:“八戒!妖精來了,何不動手?”那呆子不認真假,掣釘钯趕上亂築,那妖精使鐵杵急架相迎。他兩個一往一來的,在山坡下正然賭鬥,又見那草科裏響一聲,又跳出個怪來,就奔唐僧。行者道:“師父!不好了!八戒的眼拙,放那妖精來拿你了,等老孫打他去!”急掣棒迎上前喝道:“那裏去!看棒!”那妖精更不打話,舉杵來迎。他兩個在草坡下一撞一沖,正相持處,又聽得山背後呼的風響,又跳出個妖精來,徑奔唐僧。沙僧見了,大驚道:“師父!大哥與二哥的眼都花了,把妖精放将來拿你了!你坐在馬上,等老沙拿他去!”這和尚也不分好歹,即掣杖,對面擋住那妖精鐵杵,恨苦相持。吆吆喝喝,亂嚷亂鬥,漸漸的調遠。那老怪在半空中,見唐僧獨坐馬上,伸下五爪鋼鈎,把唐僧一把撾住。那師父丢了馬,脫了镫,被妖精一陣風徑攝去了。可憐!這正是禅性遭魔難正果,江流又遇苦災星!
老妖按下風頭,把唐僧拿到洞裏,叫:“先鋒!”那定計的小妖上前跪倒,口中道:“不敢!不敢!”老妖道:“何出此言?大将軍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當時說拿不得唐僧便罷,拿了唐僧,封你爲前部先鋒。今日你果妙計成功,豈可失信于你?你可把唐僧拿來,着小的們挑水刷鍋,搬柴燒火,把他蒸一蒸,我和你都吃他一塊肉,以圖延壽長生也。”先鋒道:“大王,且不可吃。”老怪道:“既拿來,怎麽不可吃?”先鋒道:“大王吃了他不打緊,豬八戒也做得人情,沙和尚也做得人情,但恐孫行者那主子刮毒。他若曉得是我們吃了,他也不來和我們厮打,他隻把那金箍棒往山腰裏一搠,搠個窟窿,連山都掬倒了,我們安身之處也無之矣!”老怪道:“先鋒,憑你有何高見?”先鋒道:“依着我,把唐僧送在後園,綁在樹上,兩三日不要與他飯吃,一則圖他裏面幹淨;二則等他三人不來門前尋找,打聽得他們回去了,我們卻把他拿出來,自自在在的受用,卻不是好?”老怪笑道:“正是,正是!先鋒說得有理!”一聲号令,把唐僧拿入後園,一條繩綁在樹上,衆小妖都去前面去聽候。你看那長老苦捱着繩纏索綁,緊縛牢拴,止不住腮邊流淚,叫道:“徒弟呀!你們在那山中擒怪,甚路裏趕妖?我被潑魔捉來,此處受災,何日相會?痛殺我也!”正自兩淚交流,隻見對面樹上有人叫道:“長老,你也進來了!”長老正了性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我是本山中的樵子,被那山主前日拿來,綁在此間,今已三日,算計要吃我哩。”長老滴淚道:“樵夫啊,你死隻是一身,無甚挂礙,我卻死得不甚幹淨。”樵子道:“長老,你是個出家人,上無父母,下無妻子,死便死了,有甚麽不幹淨?”長老道:“我本是東土往西天取經去的,奉唐朝太宗皇帝禦旨拜活佛,取真經,要超度那幽冥無主的孤魂。今若喪了性命,可不盼殺那君王,孤負那臣子?那枉死城中無限的冤魂,卻不大失所望,永世不得超生?一場功果,盡化作風塵,這卻怎麽得幹淨也?”樵子聞言,眼中堕淚道:“長老,你死也隻如此,我死又更傷情。我自幼失父,與母鳏居,更無家業,止靠着打柴爲生。老母今年八十三歲,隻我一人奉養。倘若身喪,誰與他埋屍送老?苦哉苦哉!痛殺我也!”長老聞言,放聲大哭道:“可憐,可憐!山人尚有思親意,空教貧僧會念經!事君事親,皆同一理。你爲親恩,我爲君恩。”正是那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且不言三藏身遭困苦,卻說孫行者在草坡下戰退小妖,急回來路旁邊,不見了師父,止存白馬行囊。慌得他牽馬挑擔,向山頭找尋。咦!正是那:有難的江流專遇難,降魔的大聖亦遭魔。畢竟不知尋找師父下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