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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西遊記·繡像珍藏本·下冊

第七十回 妖魔寶放煙沙火 悟空計盜紫金鈴卻說那孫行者抖擻神威,持着鐵棒,踏祥光起在空中,迎面喝道:“你是那裏來的邪魔,待往何方猖獗!”那怪物厲聲高叫道:“吾黨不是别人,乃麒麟山獬豸洞賽太歲大王爺爺部下先鋒,今奉大王令,到此取宮女二名,伏侍金聖娘娘。你是何人,敢來問我!”行者道:“吾乃齊天大聖孫悟空,因保東土唐僧西天拜佛,路過此國,知你這夥邪魔欺主,特展雄才,治國祛邪。正沒處尋你,卻來此送命!”那怪聞言,不知好歹,展長槍就刺行者。行者舉鐵棒劈面相迎,在半空裏這一場好殺:棍是龍宮鎮海珍,槍乃人間轉煉鐵。凡兵怎敢比仙兵,擦着些兒神氣洩。大聖原來太乙仙,妖精本是邪魔孽。鬼祟焉能近正人,一正之時邪就滅。那個弄風播土唬皇王,這個踏霧騰雲遮日月。丢開架子賭輸赢,無能誰敢誇豪傑!還是齊天大聖能,乒乓一棍槍先折。那妖精被行者一鐵棒把根槍打做兩截,慌得顧性命,撥轉風頭,徑往西方敗走。

行者且不趕他,按下雲頭,來至避妖樓地穴之外叫道:“師父,請同陛下出來,怪物已趕去矣。”那唐僧才扶着君王,同出穴外,見滿天清朗,更無妖邪之氣。那皇帝即至酒席前,自己拿壺把盞,滿斟金杯奉與行者道:“神僧,權謝!權謝!”這行者接杯在手,還未回言,隻聽得朝門外有官來報:“西門上火起了!”行者聞說,将金杯連酒望空一撇,當的一聲響亮,那個金杯落地。君王着了忙,躬身施禮道:“神僧,恕罪!恕罪!是寡人不是了!禮當請上殿拜謝,隻因有這方便酒在此,故就奉耳。神僧卻把杯子撇了,卻不是有見怪之意?”行者笑道:“不是這話,不是這話。”少頃間,又有官來報:“好雨呀!才西門上起火,被一場大雨,把火滅了。滿街上流水,盡都是酒氣。”行者又笑道:“陛下,你見我撇杯,疑有見怪之意,非也。那妖敗走西方,我不曾趕他,他就放起火來。這一杯酒,卻是我滅了妖火,救了西城裏外人家,豈有他意!”國王更十分歡喜加敬。即請三藏四衆,同上寶殿,就有推位讓國之意。行者笑道:“陛下,才那妖精,他稱是賽太歲部下先鋒,來此取宮女的。他如今戰敗而回,定然報與那厮,那厮定要來與我相争。我恐他一時興師帥衆,未免又驚傷百姓,恐唬陛下。欲去迎他一迎,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取回聖後。但不知向那方去,這裏到他那山洞有多少遠近?”國王道:“寡人曾差夜不收軍馬到那裏探聽聲息,往來要行五十餘日,坐落南方,約有三千餘裏。”行者聞言叫:“八戒沙僧,護持在此,老孫去來。”國王扯住道:“神僧且從容一日,待安排些幹糧烘炒,與你些盤纏銀兩,選一匹快馬,方才可去。”行者笑道:“陛下說的是巴山轉嶺步行之話。我老孫不瞞你說,似這三千裏路,斟酒在鍾不冷,就打個往回。”國王道:“神僧,你不要怪我說。你這尊貌,卻像個猿猴一般,怎生有這等法力會走路也?”行者道:“我身雖是猿猴數,自幼打開生死路。遍訪明師把道傳,山前修煉無朝暮。倚天爲頂地爲爐,兩般藥物團烏兔。采取陰陽水火交,時間頓把玄關悟。全仗天罡搬運功,也憑鬥柄遷移步。退爐進火最依時,抽鉛添汞相交顧。攢簇五行造化生,合和四象分時度。二氣歸于黃道間,三家會在金丹路。悟通法律歸四肢,本來筋鬥如神助。一縱縱過太行山,一打打過淩雲渡。何愁峻嶺幾千重,不怕長江百十數。隻因變化沒遮攔,一打十萬八千路!”那國王見說,又驚又喜,笑吟吟捧着一杯禦酒遞與行者道:“神僧遠勞,進此一杯引意。”這大聖一心要去降妖,那裏有心吃酒,隻叫:“且放下,等我去了回來再飲。”好行者,說聲去,唿哨一聲,寂然不見。那一國君臣,皆驚訝不題。

卻說行者将身一縱,早見一座高山阻住霧角,即按雲頭,立在那巅峰之上,仔細觀看,好山:沖天占地,礙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礙日的,乃嶺頭松郁郁;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郁郁,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萬載千年不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内常聞妖蟒過。山禽聲咽咽,山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鵲,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映時新。雖然倚險不堪行,卻是妖仙隐逸處。這大聖看看不厭,正欲找尋洞口,隻見那山凹裏烘烘火光飛出,霎時間,撲天紅焰,紅焰之中冒出一股惡煙,比火更毒,好煙!但見那:火光迸萬點金燈,火焰飛千條紅虹。那煙不是竈筒煙,不是草木煙,煙卻有五色:青紅白黑黃。熏着南天門外柱,燎着靈霄殿上梁。燒得那窩中走獸連皮爛,林内飛禽羽盡光。但看這煙如此惡,怎入深山伏怪王!大聖正自恐懼,又見那山中迸出一道沙來。好沙,真個是遮天蔽日!你看:紛紛遍天涯,鄧鄧渾渾大地遮。細塵到處迷人目,粗灰滿谷滾芝麻。采藥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沒尋家。手中就有明珠現,時間刮得眼生花。

這行者隻顧看玩,不覺沙灰飛入鼻内,癢斯斯的,打了兩個噴嚏,即回頭伸手,在岩下摸了兩個鵝卵石,塞住鼻子,搖身一變,變做一個攢火的鹞子,飛入煙火中間,蓦了幾蓦,卻就沒了沙灰,煙火也息了。急現本相下來,又看時,隻聽得丁丁東東的一個銅鑼聲響,卻道:“我走錯了路也!這裏不是妖精住處。鑼聲似鋪兵之鑼,想是通國的大路,有鋪兵去下文書,且等老孫去問他一問。”

正走處,忽見是個小妖兒,擔着黃旗,背着文書,敲着鑼兒,急走如飛而來,行者笑道:“原來是這厮打鑼。他不知送的是甚麽書信,等我聽他一聽。”好大聖,搖身一變,變做個猛蟲兒,輕輕的飛在他書包之上,隻聽得那妖精敲着鑼,緒緒聒聒的自念自誦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國強奪了金聖皇後,一向無緣,未得沾身,隻苦了要來的宮女頂缸。兩個來弄殺了。四個來也弄殺了。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今年還要,卻撞個對頭來了。那個要宮女的先鋒被個甚麽孫行者打敗了,不發宮女。我大王因此發怒,要與他國争持,教我去下甚麽戰書。這一去,那國王不戰則可,戰必不利。我大王使煙火飛沙,那國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個得活。那時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稱帝,我等稱臣,雖然也有個大小官爵,隻是天理難容也!”行者聽了,暗喜道:“妖精也有存心好的,似他後邊這兩句話說天理難容,卻不是個好的?但隻說金聖皇後一向無緣,未得沾身,此話卻不解其意。等我問他一問。”嘤的一聲,一翅飛離了妖精,轉向前路,有十數裏地,搖身一變,又變做一個道童:頭挽雙抓髻,身穿百衲衣。手敲魚鼓簡,口唱道情詞。轉山坡,迎着小妖,打個起手道:“長官,那裏去?送的是甚麽公文?”那妖物就像認得他的一般,住了鑼槌,笑嘻嘻的還禮道:“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國下戰書的。”行者接口問道:“朱紫國那話兒,可曾與大王配合哩?”小妖道:“自前年攝得來,當時就有一個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與金聖宮妝新。他自穿了那衣,就渾身上下都生了針刺,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但挽着些兒,手心就痛,不知是甚緣故,自始至今,尚未沾身。早間差先鋒去要宮女伏侍,被一個甚麽孫行者戰敗了。大王奮怒,所以教我去下戰書,明日與他交戰也。”行者道:“怎的大王卻着惱呵?”小妖道:“正在那裏着惱哩。你去與他唱個道情詞兒解解悶也好。”

行者拱手抽身就走,那妖依舊敲鑼前行。行者就行起兇來,掣出棒,複轉身,望小妖腦後一下,可憐就打得頭爛血流漿迸出,皮開頸折命傾之!收了棍子,卻又自悔道:“急了些兒!不曾問他叫做甚麽名字,罷了!”卻去取下他的戰書藏于袖内,将他黃旗、銅鑼,藏在路旁草裏,因扯着腳要往澗下捽時,隻聽當的一聲,腰間露出一個鑲金的牙牌,牌上有字,寫道:“心腹小校一名,有來有去。五短身材,扢撻臉,無須。長川懸挂,無牌即假。”行者笑道:“這厮名字叫做有來有去,這一棍子,打得有去無來也!”将牙牌解下,帶在腰間,欲要捽下屍骸,卻又思量起煙火之毒,且不敢尋他洞府,即将棍子舉起,着小妖胸前搗了一下,挑在空中,徑回本國,且當報一個頭功。你看他自思自念,唿哨一聲,到了國界。

那八戒在金銮殿前,正護持着王、師,忽回頭看見行者半空中将個妖精挑來,他卻怨道:“嗳!不打緊的買賣!早知老豬去拿來,卻不算我一功?”說未畢,行者按落雲頭,将妖精捽在階下。八戒跑上去就築了一钯道:“此是老豬之功!”行者道:“是你甚功?”八戒道:“莫賴我,我有證見!你不看一钯築了九個眼子哩!”行者道:“你看看可有頭沒頭。”八戒笑道:“原來是沒頭的!我道如何築他也不動動兒。”行者道:“師父在那裏?”八戒道:“在殿裏與王叙話哩。”行者道:“你且去請他出來。”八戒急上殿點點頭,三藏即便起身下殿,迎着行者。行者将一封戰書揣在三藏袖裏道:“師父收下,且莫與國王看見。”說不了,那國王也下殿,迎着行者道:“神僧孫長老來了!拿妖之事如何?”行者用手指道:“那階下不是妖精?被老孫打殺了也。”國王見了道:“是便是個妖屍,卻不是賽太歲。賽太歲寡人親見他兩次:身長丈八,膊闊五停,面似金光,聲如霹靂,那裏是這般鄙矮。”行者笑道:“陛下認得,果然不是,這是一個報事的小妖撞見老孫,卻先打死,挑回來報功。”國王大喜道:“好!好!好!該算頭功!寡人這裏常差人去打探,更不曾得個的實。似神僧一出,就捉了一個回來,真神通也!”叫:“看暖酒來!與長老賀功。”行者道:“吃酒還是小事,我問陛下,金聖宮别時,可曾留下個甚麽表記?你與我些兒。”那國王聽說表記二字,卻似刀劍剜心,忍不住失聲淚下,說道:“當年佳節慶朱明,太歲兇妖發喊聲。強奪禦妻爲壓寨,寡人獻出爲蒼生。更無會話并離話,那有長亭共短亭!表記香囊全沒影,至今撇我苦伶仃!”行者道:“陛下在迩,何以爲惱?那娘娘既無表記,他在宮内,可有甚麽心愛之物,與我一件也罷。”國王道:“你要怎的?”行者道:“那妖王實有神通,我見他放煙、放火、放沙,果是難收。縱收了,又恐娘娘見我面生,不肯跟我回國。須是得他平日心愛之物一件,他方信我,我好帶他回來,爲此故要帶去。”國王道:“昭陽宮裏梳妝閣上,有一雙黃金寶串,原是金聖宮手上帶的,隻因那日端午要縛五色彩線,故此褪下,不曾帶上。此乃是他心愛之物,如今現收在簡妝盒裏。寡人見他遭此離别,更不忍見;一見即如見他玉容,病又重幾分也。”行者道:“且休題這話,且将金串取來。如舍得,都與我拿去;如不舍,隻拿一隻去也。”國王遂命玉聖宮取出,取出即遞與國王。國王見了,叫了幾聲知疼着熱的娘娘,遂遞與行者。行者接了,套在肐膊上。

好大聖,不吃得功酒,且駕筋鬥雲,唿哨一聲,又至麒麟山上,無心玩景,徑尋洞府而去。正行時,隻聽得人語喧嚷,即伫立凝睛觀看,原來那獬豸洞口把門的大小頭目,約摸有五百名,在那裏:森森羅列,密密挨排。森森羅列執幹戈,映日光明;密密挨排展旌旗,迎風飄閃。虎将熊師能變化,豹頭彪帥弄精神。蒼狼多猛烈,獺象更骁雄。狡兔乖獐輪劍戟,長蛇大蟒挎刀弓。猩猩能解人言語,引陣安營識汛風。行者見了,不敢前進,抽身徑轉舊路。你道他抽身怎麽?不是怕他,他卻至那打死小妖之處,尋出黃旗銅鑼,迎風捏訣,想象騰那,即搖身一變,變做那有來有去的模樣,乒乓敲着鑼,大踏步,一直前來,徑撞至獬豸洞,正欲看看洞景,隻聞得猩猩出語道:“有來有去,你回來了?”行者隻得答應道:“來了。”猩猩道:“快走!大王爺爺正在剝皮亭上等你回話哩。”行者聞言,拽開步,敲着鑼,徑入前門裏看處,原來是懸崖削壁石屋虛堂,左右有琪花瑤草,前後多古柏喬松。不覺又至二門之内,忽擡頭見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亭子中間有一張戗金的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個魔王,真個生得惡象。但見他:幌幌霞光生頂上,威威殺氣迸胸前。口外獠牙排利刃,鬓邊焦發放紅煙。嘴上髭須如插箭,遍體昂毛似疊氈。眼突銅鈴欺太歲,手持鐵杵若摩天。行者見了,公然傲慢那妖精,更不循一些兒禮法,調轉臉朝着外,隻管敲鑼。妖王問道:“你來了?”行者不答,又問:“有來有去,你來了?”也不答應,妖王上前扯住道:“你怎麽到了家還篩鑼?問之又不答,何也?”行者把鑼往地下一掼道:“甚麽何也,何也!我說我不去,你卻教我去。行到那廂,隻見無數的人馬列成陣勢,見了我,就都叫拿妖精!拿妖精!把我揪揪扯扯,拽拽扛扛,拿進城去,見了那國王,國王便教斬了,幸虧那兩班謀士道兩家相争,不斬來使,把我饒了,收了戰書,又押出城外,對軍前打了三十順腿,放我來回話。他那裏不久就要來此與你交戰哩。”妖王道:“這等說,是你吃虧了,怪不道問你更不言語。”行者道:“卻不是怎的,隻爲護疼,所以不曾答應。”妖王道:“那裏有多少人馬?”行者道:“我也唬昏了,又吃他打怕了,那裏曾查他人馬數目!隻見那裏森森兵器擺列着:弓箭刀槍甲與衣,幹戈劍戟并纓旗。剽槍月鏟兜鍪铠,大斧團牌鐵蒺藜。長悶棍,短窩槌,鋼叉铳及頭盔。打扮得鞋護頂并胖襖,簡鞭袖彈與銅錘。”那王聽了笑道:“不打緊!不打緊!似這般兵器,一火皆空。你且去報與金聖娘娘得知,教他莫惱。今早他聽見我發狠,要去戰鬥,他就眼淚汪汪的不幹。你如今去說那裏人馬骁勇,必然勝我,且寬他一時之心。”

行者聞言十分歡喜道:“正中老孫之意!”你看他偏是路熟,轉過角門,穿過廳堂。那裏邊盡都是高堂大廈,更不似前邊的模樣,直到後面宮裏,遠見彩門壯麗,乃是金聖娘娘住處。直入裏面看時,有兩班妖狐妖鹿,一個個都妝成美女之形,侍立左右,正中間坐着那個娘娘,手托着香腮,雙眸滴淚,果然是玉容嬌嫩,美貌妖娆。懶梳妝,散鬓堆鴉;怕打扮,钗環不戴。面無粉,冷淡了胭脂;發無油,蓬松了雲鬓。努櫻唇,緊咬銀牙;皺蛾眉,淚淹星眼。一片心,隻憶着朱紫君王;一時間,恨不離天羅地網。誠然是:自古紅顔多薄命,恹恹無語對東風!行者上前打了個問訊道:“接喏。”那娘娘道:“這潑村怪,十分無狀!想我在那朱紫國中,與王同享榮華之時,那太師宰相見了,就俯伏塵埃,不敢仰視。這野怪怎麽叫聲接喏?是那裏來的這般村潑?”衆侍婢上前道:“太太息怒,他是大王爺爺心腹的小校,喚名有來有去。今早差下戰書的是他。”娘娘聽說,忍怒問曰:“你下戰書,可曾到朱紫國界?”行者道:“我持書直至城裏,到于金銮殿,面見君王,已讨回音來也。”娘娘道:“你面君,君有何言?”行者道:“那君王敵戰之言,與排兵布陣之事,才與大王說了。隻是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有一句合心的話兒,特來上禀,奈何左右人衆,不是說處。”娘娘聞言,喝退兩班狐鹿。行者掩上宮門,把臉一抹,現了本相,對娘娘道:“你休怕我,我是東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國雷音寺見佛求經的和尚。我師父是唐王禦弟唐三藏,我是他大徒弟孫悟空。因過你國倒換關文,見你君臣出榜招醫,是我大施三折之肱,把他相思之病治好了。排宴謝我,飲酒之間,說出你被妖攝來,我會降龍伏虎,特請我來捉怪,救你回國。那戰敗先鋒是我,打死小妖也是我。我見他門外兇狂,是我變作有來有去模樣,舍身到此,與你通信。”那娘娘聽說,沉吟不語。行者取出寶串,雙手奉上道:“你若不信,看此物何來?”娘娘一見垂淚,下座拜謝道:“長老,你果是救得我回朝,沒齒不忘大恩!”行者道:“我且問你,他那放火、放煙、放沙的,是件甚麽寶貝?”娘娘道:“那裏是甚寶貝!乃是三個金鈴。他将頭一個幌一幌,有三百丈火光燒人;第二個幌一幌,有三百丈煙光熏人;第三個幌一幌,有三百丈黃沙迷人。煙火還不打緊,隻是黃沙最毒,若鑽入人鼻孔,就傷了性命。”行者道:“利害!利害!我曾經着,打了兩個嚏噴,卻不知他的鈴兒放在何處?”娘娘道:“他那肯放下,隻是帶在腰間,行住坐卧,再不離身。”行者道:“你若有意于朱紫國,還要相會國王,把那煩惱憂愁,都且權解,使出個風流喜悅之容,與他叙個夫妻之情,教他把鈴兒與你收貯。待我取便偷了,降了這妖怪,那時節,好帶你回去,重諧鸾鳳,共享安甯也。”那娘娘依言。

孫行者在旁取事,但挨挨摸摸,行近妝台,把三個金鈴輕輕拿過,慢慢移步,溜出宮門,徑離洞府。到了剝皮亭前無人處,展開豹皮幅子看時,中間一個,有茶鍾大,兩頭兩個,有拳頭大。他不知利害,就把綿花扯了,隻聞得當的一聲響亮,骨都都的迸出煙火黃沙,急收不住,滿亭中烘烘火起。唬得那把門精怪一擁撞入後宮,驚動了妖王,慌忙教:“去救火!救火!”出來看時,原來是有來有去拿了金鈴兒哩。妖王上前喝道:“好賤奴!怎麽偷了我的金鈴寶貝,在此胡弄!”叫:“拿來!拿來!”那門前虎将、熊師、豹頭、彪帥、獺象、蒼狼、乖獐、狡兔、長蛇、大蟒、猩猩,帥衆妖一齊攢簇。那行者慌了手腳,丢了金鈴,現出本相,掣出金箍如意棒,撒開解數,往前亂打。那妖王收了寶貝,傳号令,教:“關了前門!”衆妖聽了,關門的關門,打仗的打仗。那行者難得脫身,收了棒,搖身一變,變作個癡蒼蠅兒,釘在那無火處石壁上。衆妖尋不見,報道:“大王,走了賊也!走了賊也!”妖王問:“可曾自門裏走出去?”衆妖都說:“前門緊鎖牢拴在此,不曾走出。”妖王隻說:“仔細搜尋!”有的取水潑火,有的仔細搜尋,更無蹤迹。妖王怒道:“是個甚麽賊子,好大膽,變作有來有去的模樣,進來見我回話,又跟在身邊,乘機盜我寶貝!早是不曾拿将出去!若拿出山頭,見了天風,怎生得好?”虎将上前道:“大王的洪福齊天,我等氣數不盡,故此知覺了。”熊師上前道:“大王,這賊不是别人,定是那戰敗先鋒的那個孫悟空。想必路上遇着有來有去,傷了性命,奪了黃旗、銅鑼、牙牌,變作他的模樣,到此欺騙了大王也。”妖王道:“正是!正是!見得有理!”叫:“小的們,仔細搜求防避,切莫開門放出走了!”這才是個有分教:弄巧翻成拙,作耍卻爲真。畢竟不知孫行者怎麽脫得妖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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