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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西遊記·繡像珍藏本·上冊》

第四十二回 大聖殷勤拜南海 觀音慈善縛紅孩話說那六健将出洞門,徑往西南上,依路而走。行者心中暗想道:“他要請老大王吃我師父,老大王斷是牛魔王。我老孫當年與他相會,真個意合情投,交遊甚厚,至如今我歸正道,他還是邪魔。雖則久别,還記得他模樣,且等老孫變作牛魔王,哄他一哄,看是何如。”好行者,躲離了六個小妖,展開翅,飛向前邊,離小妖有十數裏遠近,搖身一變,變作個牛魔王,拔下幾根毫毛,叫:“變!”即變作幾個小妖。在那山凹裏,駕鷹牽犬,搭弩張弓,充作打圍的樣子,等候那六健将。那一夥厮拖厮扯,正行時,忽然看見牛魔王坐在中間,慌得興烘掀、掀烘興撲的跪下道:“老大王爺爺在這裏也。”那雲裏霧、霧裏雲、急如火、快如風都是肉眼凡胎,那裏認得真假,也就一同跪倒,磕頭道:“爺爺!小的們是火雲洞聖嬰大王處差來,請老大王爺爺去吃唐僧肉,壽延千紀哩。”行者借口答道:“孩兒們起來,同我回家去,換了衣服來也。”小妖叩頭道:“望爺爺方便,不消回府罷。路程遙遠,恐我大王見責,小的們就此請行。”行者笑道:“好乖兒女,也罷也罷,向前開路,我和你去來。”六怪抖擻精神,向前喝路,大聖随後而來。

不多時,早到了本處。快如風、急如火撞進洞裏報:“大王,老大王爺爺來了。”妖王歡喜道:“你們卻中用,這等來的快。”即便叫:“各路頭目,擺隊伍,開旗鼓,迎接老大王爺爺。”滿洞群妖,遵依旨令,齊齊整整,擺将出去。這行者昂昂烈烈,挺着胸脯,把身子抖了一抖,卻将那架鷹犬的毫毛,都收回身上,拽開大步,徑走入門裏,坐在南面當中。紅孩兒當面跪下,朝上叩頭道:“父王,孩兒拜揖。”行者道:“孩兒免禮。”那妖王四大拜拜畢,立于下手。行者道:“我兒,請我來有何事?”妖王躬身道:“孩兒不才,昨日獲得一人,乃東土大唐和尚。常聽得人講,他是一個十世修行之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壽似蓬瀛不老仙。愚男不敢自食,特請父王同享唐僧之肉,壽延千紀。”行者聞言,打了個失驚道:“我兒,是那個唐僧?”妖王道:“是往西天取經的人也。”行者道:“我兒,可是孫行者師父麽?”妖王道:“正是。”行者擺手搖頭道:“莫惹他!莫惹他!别的還好惹,孫行者是那樣人哩,我賢郎,你不曾會他?那猴子神通廣大,變化多端。他曾大鬧天宮,玉皇上帝差十萬天兵,布下天羅地網,也不曾捉得他。你怎麽敢吃他師父!快早送出去還他,不要惹那猴子。他若打聽着你吃了他師父,他也不來和你打,他隻把那金箍棒往山腰裏搠個窟窿,連山都掬了去。我兒,弄得你何處安身,教我倚靠何人養老!”妖王道:“父王說那裏話,長他人志氣,滅孩兒的威風。那孫行者共有兄弟三人,領唐僧在我半山之中,被我使個變化,将他師父攝來。他與那豬八戒當時尋到我的門前,講甚麽攀親托熟之言,被我怒發沖天,與他交戰幾合,也隻如此,不見甚麽高作。那豬八戒刺邪裏就來助戰,是孩兒吐出三昧真火,把他燒敗了一陣。慌得他去請四海龍王助雨,又不能滅得我三昧真火,被我燒了一個小發昏,連忙着豬八戒去請南海觀音菩薩。是我假變觀音,把豬八戒賺來,見吊在如意袋中,也要蒸他與衆小的們吃哩。那行者今早又來我的門首吆喝,我傳令教拿他,慌得他把包袱都丢下走了。卻才去請父王看看唐僧活像,方可蒸與你吃,延壽長生不老也。”行者笑道:“我賢郎啊,你隻知有三昧火赢得他,不知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哩。”妖王道:“憑他怎麽變化,我也認得,諒他決不敢進我門來。”行者道:“我兒,你雖然認得他,他卻不變大的,如狼犺大象,恐進不得你門;他若變作小的,你卻難認。”妖王道:“憑他變甚小的,我這裏每一層門上,有四五個小妖把守,他怎生得入!”行者道:“你是不知,他會變蒼蠅、蚊子、虼蚤,或是蜜蜂、蝴蝶并蟭蟟蟲等項,又會變我模樣,你卻那裏認得?”妖王道:“勿慮,他就是鐵膽銅心,也不敢近我門來也。”行者道:“既如此說,賢郎甚有手段,實是敵得他過,方來請我吃唐僧的肉。奈何我今日還不吃哩。”妖王道:“如何不吃?”行者道:“我近來年老,你母親常勸我作些善事。我想無甚作善,且持些齋戒。”妖王道:“不知父王是長齋,是月齋?”行者道:“也不是長齋,也不是月齋,喚做雷齋,每月隻該四日。”妖王問:“是那四日?”行者道:“三辛逢初六。今朝是辛酉日,一則當齋,二來酉不會客。且等明日,我去親自刷洗蒸他,與兒等同享罷。”那妖王聞言心中暗想道:“我父王平日吃人爲生,今活夠有一千餘歲,怎麽如今又吃起齋來了?想當初作惡多端,這三四日齋戒,那裏就積得過來?此言有假,可疑!可疑!”即抽身走出二門之下,叫六健将來問:“你們老大王是那裏請來的?”小妖道:“是半路請來的。”妖王道:“我說你們來的快,不曾到家麽?”小妖道:“是,不曾到家。”妖王道:“不好了!着了他假也!這不是老大王!”小妖一齊跪下道:“大王,自家父親,也認不得?”妖王道:“觀其形容動靜都像,隻是言語不像,隻怕着了他假,吃了人虧。你們都要仔細:會使刀的,刀要出鞘,會使槍的,槍要磨明,會使棍的使棍,會使繩的使繩。待我再去問他,看他言語如何。若果是老大王,莫說今日不吃,明日不吃,便遲個月何妨!假若言語不對,隻聽我哏的一聲,就一齊下手。”群魔各各領命訖。

這妖王複轉身到于裏面,對行者當面又拜。行者道:“孩兒,家無常禮,不須拜,但有甚話,隻管說來。”妖王伏于地下道:“愚男一則請來奉獻唐僧之肉,二來有句話兒上請。我前日閑行,駕祥光,直至九霄空内,忽逢着祖延道陵張先生。”行者道:“可是做天師的張道陵麽?”妖王道:“正是。”行者問曰:“有甚話說?”妖王道:“他見孩兒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平等,他問我是幾年、那月、那日、那時出世,兒因年幼,記得不真。先生子平精熟,要與我推看五星,今請父王,正欲問此。倘或下次再得會他,好煩他推算。”行者聞言,坐在上面暗笑道:“好妖怪呀!老孫自歸佛果,保唐師父,一路上也捉了幾個妖精,不似這厮克剝。他問我甚麽家長禮短,少米無柴的話說,我也好信口捏膿答他。他如今問我生年月日,我卻怎麽知道!”好猴王,也十分乖巧,巍巍端坐中間,也無一些兒懼色,面上反喜盈盈的笑道:“賢郎請起,我因年老,連日有事不遂心懷,把你生時果偶然忘了。且等到明日回家,問你母親便知。”妖王道:“父王把我八個字時常不離口論說,說我有同天不老之壽,怎麽今日一旦忘了!豈有此理!必是假的!”哏的一聲,群妖槍刀簇擁,望行者沒頭沒臉的劄來。這大聖使金箍棒架住了,現出本相,對妖精道:“賢郎,你卻沒理。那裏兒子好打爺的?”那妖王滿面羞慚,不敢回視。行者化金光,走出他的洞府。小妖道:“大王,孫行者走了。”妖王道:“罷罷罷!讓他走了罷!我吃他這一場虧也!且關了門,莫與他打話,隻來刷洗唐僧,蒸吃便罷。”

卻說那行者搴着鐵棒,呵呵大笑,自澗那邊而來。沙僧聽見,急出林迎着道:“哥啊,這半日方回,如何這等哂笑,想救出師父來也?”行者道:“兄弟,雖不曾救得師父,老孫卻得個上風來了。”沙僧道:“甚麽上風?”行者道:“原來豬八戒被那怪假變觀音哄将回來,吊于皮袋之内。我欲設法救援,不期他着甚麽六健将去請老大王來吃師父肉。是老孫想着他老大王必是牛魔王,就變了他的模樣,充将進去,坐在中間。他叫父王,我就應他;他便叩頭,我就直受,着實快活,果然得了上風!”沙僧道:“哥啊,你便圖這般小便宜,恐師父性命難保。”行者道:“不須慮,等我去請菩薩來。”沙僧道:“你還腰疼哩。”行者道:“我不疼了。古人雲,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看着行李馬匹,等我去。”沙僧道:“你置下仇了,恐他害我師父。你須快去快來。”行者道:“我來得快,隻消頓飯時,就回來矣。”

好大聖,說話間躲離了沙僧,縱筋鬥雲,徑投南海。在那半空裏,那消半個時辰,望見普陀山景。須臾按下雲頭,直至落伽崖上,端肅正行,隻見二十四路諸天迎着道:“大聖,那裏去?”行者作禮畢,道:“要見菩薩。”諸天道:“少停,容通報。”時有鬼子母諸天來潮音洞外報道:“菩薩得知,孫悟空特來參見。”菩薩聞報,即命進去。大聖斂衣皈命,捉定步,徑入裏邊,見菩薩倒身下拜。菩薩道:“悟空,你不領金蟬子西方求經去,卻來此何幹?”行者道:“上告菩薩,弟子保護唐僧前行,至一方,乃号山枯松澗火雲洞。有一個紅孩兒妖精,喚作聖嬰大王,把我師父攝去,是弟子與豬悟能等尋至門前,與他交戰。他放出三昧火來,我等不能取勝,救不出師父。急上東洋大海,請到四海龍王,施雨水,又不能勝火,把弟子都熏壞了,幾乎喪了殘生。”菩薩道:“既他是三昧火,神通廣大,怎麽去請龍王,不來請我?”行者道:“本欲來的,隻是弟子被煙熏了,不能駕雲,卻教豬八戒來請菩薩。”菩薩道:“悟能不曾來呀。”行者道:“正是。未曾到得寶山,被那妖精假變做菩薩模樣,把豬八戒又賺入洞中,現吊在一個皮袋裏,也要蒸吃哩。”菩薩聽說,心中大怒道:“那潑妖敢變我的模樣!”恨了一聲,将手中寶珠淨瓶往海心裏撲的一掼,唬得那行者毛骨竦然,即起身侍立下面,道:“這菩薩火性不退,好是怪老孫說的話不好,壞了他的德行,就把淨瓶掼了。可惜!可惜!早知送了我老孫,卻不是一件大人事?”說不了,隻見那海當中,翻波跳浪,鑽出個瓶來,原來是一個怪物馱着出來。行者仔細看那馱瓶的怪物,怎生模樣:根源出處号幫泥,水底增光獨顯威。世隐能知天地性,安藏偏曉鬼神機。藏身一縮無頭尾,展足能行快似飛。文王畫卦曾元蔔,常納庭台伴伏羲。雲龍透出千般俏,号水推波把浪吹。條條金線穿成甲,點點裝成彩玳瑁。九宮八卦袍披定,散碎鋪遮綠燦衣。生前好勇龍王幸,死後還馱佛祖碑。要知此物名和姓,興風作浪惡烏龜。那龜馱着淨瓶,爬上崖邊,對菩薩點頭二十四點,權爲二十四拜。行者見了,暗笑道:“原來是看瓶的,想是不見瓶,就問他要。”菩薩道:“悟空,你在下面說甚麽?”行者道:“沒說甚麽。”菩薩教:“拿上瓶來。”這行者即去拿瓶,唉!莫想拿得他動。好便似蜻蜓撼石柱,怎生搖得半分毫?行者上前跪下道:“菩薩,弟子拿不動。”菩薩道:“你這猴頭,隻會說嘴,瓶兒你也拿不動,怎麽去降妖縛怪?”行者道:“不瞞菩薩說,平日拿得動,今日拿不動。想是吃了妖精虧,筋力弱了。”菩薩道:“常時是個空瓶,如今是淨瓶抛下海去,這一時間,轉過了三江五湖,八海四渎,溪源潭洞之間,共借了一海水在裏面。你那裏有架海的斤量?此所以拿不動也。”行者合掌道:“是弟子不知。”那菩薩走上前,将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托在左手掌上。隻見那龜點點頭,鑽下水去了。行者道:“原來是個養家看瓶的夯貨!”菩薩坐定道:“悟空,我這瓶中甘露水漿,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能滅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與你拿了去,你卻拿不動;待要着善财龍女與你同去,你卻又不是好心,專一隻會騙人。你見我這龍女貌美,淨瓶又是個寶物,你假若騙了去,卻那有工夫又來尋你?你須是留些甚麽東西作當。”行者道:“可憐!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門,一向不幹那樣事了。你教我留些當頭,卻将何物?我身上這件綿布直裰,還是你老人家賜的。這條虎皮裙子,能值幾個銅錢?這根鐵棒,早晚卻要護身。但隻是頭上這個箍兒,是個金的。卻又被你弄了個方法兒長在我頭上,取不下來。你今要當頭,情願将此爲當,你念個松箍兒咒,将此除去罷,不然,将何物爲當?”菩薩道:“你好自在啊!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鐵棒、金箍,隻将你那腦後救命的毫毛拔一根與我作當罷。”行者道:“這毫毛,也是你老人家與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群了,又不能救我性命。”菩薩罵道:“你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這善财也難舍。”行者笑道:“菩薩,你卻也多疑。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救我師父一難罷!”那菩薩逍遙欣喜下蓮台,雲步香飄上石崖。隻爲聖僧遭障害,要降妖怪救回來。孫大聖十分歡喜,請觀音出了潮音仙洞。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岩上。菩薩道:“悟空過海。”行者躬身道:“請菩薩先行。”菩薩道:“你先過去。”行者磕頭道:“弟子不敢在菩薩面前施展。若駕筋鬥雲啊,掀露身體,恐菩薩怪我不敬。”菩薩聞言,即着善财龍女去蓮花池裏,劈一瓣蓮花,放在石岩下邊水上,教行者:“你上那蓮花瓣兒,我渡你過海。”行者見了道:“菩薩,這花瓣兒,又輕又薄,如何載得我起!這一翻跌下水去,卻不濕了虎皮裙?走了硝,天冷怎穿?”菩薩喝道:“你且上去看!”行者不敢推辭,舍命往上跳。果然先見輕小,到上面比海船還大三分,行者歡喜道:“菩薩,載得我了。”菩薩道:“既載得,如何不過去?”行者道:“又沒個篙槳篷桅,怎生得過?”菩薩道:“不用。”隻把他一口氣吹開吸攏,又着實一口氣,吹過南洋苦海,得登彼岸。行者卻腳實地,笑道:“這菩薩賣弄神通,把老孫這等呼來喝去,全不費力也!”

那菩薩吩咐概衆諸天各守仙境,着善财龍女閉了洞門,他卻縱祥雲,躲離普陀岩,到那邊叫:“惠岸何在?”惠岸乃托塔李天王第二個太子,俗名木叉是也,乃菩薩親傳授的徒弟,不離左右,稱爲護法惠岸行者,即對菩薩合掌伺候。菩薩道:“你快上界去,見你父王,問他借天罡刀來一用。”惠岸道:“師父用着幾何?”菩薩道:“全副都要。”惠岸領命,即駕雲頭,徑入南天門裏,到雲樓宮殿,見父王下拜。天王見了,問:“兒從何來?”木叉道:“師父是孫悟空請來降妖,着兒拜上父王,将天罡刀借了一用。”天王即喚哪吒将刀取三十六把,遞與木叉。木叉對哪吒說:“兄弟,你回去多拜上母親:我事緊急,等送刀來再磕頭罷。”忙忙相别,按落祥光,徑至南海,将刀捧與菩薩。菩薩接在手中,抛将去,念個咒語,隻見那刀化作一座千葉蓮台。菩薩縱身上去,端坐在中間。行者在旁暗笑道:“這菩薩省使儉用,那蓮花池裏有五色寶蓮台,舍不得坐将來,卻又問别人去借。”菩薩道:“悟空休言語,跟我來也。”卻才都駕着雲頭,離了海上。白鹦哥展翅前飛,孫大聖與惠岸随後。

頃刻間,早見一座山頭,行者道:“這山就是号山了。從此處到那妖精門首,約摸有四百餘裏。”菩薩聞言,即命住下祥雲,在那山頭上念一聲“唵”字咒語,隻見那山左山右,走出許多神鬼,卻乃是本山土地衆神,都到菩薩寶蓮座下磕頭。菩薩道:“汝等俱莫驚張,我今來擒此魔王。你與我把這團圍打掃幹淨,要三百裏遠近地方,不許一個生靈在地。将那窩中小獸,窟内雛蟲,都送在巅峰之上安生。”衆神遵依而退。須臾間,又來回複,菩薩道:“既然幹淨,俱各回祠。”遂把淨瓶扳倒,唿喇喇傾出水來,就如雷響。真個是:漫過山頭,沖開石壁。漫過山頭如海勢,沖開石壁似汪洋。黑霧漲天全水氣,滄波影日幌寒光。遍崖沖玉浪,滿海長金蓮。菩薩大展降魔法,袖中取出定身禅。化做落伽仙景界,真如南海一般般。秀蒲挺出昙花嫩,香草舒開貝葉鮮。紫竹幾竿鹦鹉歇,青松數簇鹧鸪喧。萬疊波濤連四野,隻聞風吼水漫天。孫大聖見了,暗中贊歎道:“果然是一個大慈大悲的菩薩!若老孫有此法力,将瓶兒望山一倒,管甚麽禽獸蛇蟲哩!”菩薩叫:“悟空,伸手過來。”行者即忙斂袖,将左手伸出。菩薩拔楊柳枝,蘸甘露,把他手心裏寫一個迷字,教他:“捏着拳頭,快去與那妖精索戰,許敗不許勝。敗将來我這跟前,我自有法力收他。”行者領命,返雲光,徑來至洞口,一隻手使拳,一隻手使棒,高叫道:“妖怪開門!”那些小妖,又進去報道:“孫行者又來了!”妖王道:“緊關了門!莫睬他!”行者叫道:“好兒子!把老子趕在門外,還不開門!”小妖又報道:“孫行者罵出那話兒來了!”妖王隻教:“莫睬他!”行者叫兩次,見不開門,心中大怒,舉鐵棒,将門一下打了一個窟窿。慌得那小妖跌将進去道:“孫行者打破門了!”妖王見報幾次,又聽說打破前門,急縱身跳将出去,挺長槍,對行者罵道:“這猴子,老大不識起倒!我讓你得些便宜,你還不知盡足,又來欺我!打破我門,你該個甚麽罪名?”行者道:“我兒,你趕老子出門,你該個甚麽罪名?”那妖王羞怒,綽長槍劈胸便刺;這行者舉鐵棒,架隔相還。一番搭上手,鬥經四五個回合,行者捏着拳頭,拖着棒,敗将下來。那妖王立在山前道:“我要刷洗唐僧去哩!”行者道:“好兒子,天看着你哩!你來!”那妖精聞言,愈加嗔怒,喝一聲,趕到面前,挺槍又刺。這行者輪棒又戰幾合,敗陣又走。那妖王罵道:“猴子,你在前有二三十合的本事,你怎麽如今正鬥時就要走了,何也?”行者笑道:“賢郎,老子怕你放火。”妖精道:“我不放火了,你上來。”行者道:“既不放火,走開些,好漢子莫在家門前打人。”那妖精不知是詐,真個舉槍又趕。行者拖了棒,放了拳頭,那妖王着了迷亂,隻情追趕。前走的如流星過度,後走的如弩箭離弦。

不一時,望見那菩薩了。行者道:“妖精,我怕你了,你饒我罷。你如今趕至南海觀音菩薩處,怎麽還不回去?”那妖王不信,咬着牙,隻管趕來。行者将身一幌,藏在那菩薩的神光影裏。這妖精見沒了行者,走近前,睜圓眼,對菩薩道:“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麽?”菩薩不答應。妖王拈轉長槍喝道:“咄!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麽?”菩薩也不答應。妖精望菩薩劈心刺一槍來,那菩薩化道金光,徑走上九霄空内。行者跟定道:“菩薩,你好欺伏我罷了!那妖精再三問你,你怎麽推聾裝啞,不敢做聲,被他一槍搠走了,卻把那個蓮台都丢下耶!”菩薩隻教:“莫言語,看他再要怎的。”此時行者與木叉俱在空中,并肩同看。隻見那妖呵呵冷笑道:“潑猴頭,錯認了我也!他不知把我聖嬰當作個甚人。幾番家戰我不過,又去請個甚麽膿包菩薩來,卻被我一槍,搠得無形無影去了,又把個寶蓮台兒丢了,且等我上去坐坐。”好妖精,他也學菩薩,盤手盤腳的,坐在當中。行者看見道:“好!好!好!蓮花台兒好送人了!”菩薩道:“悟空,你又說甚麽?”行者道:“說甚?說甚?蓮台送了人了!那妖精坐放臀下,終不得你還要哩?”菩薩道:“正要他坐哩。”行者道:“他的身軀小巧,比你還坐的穩當。”菩薩叫:“莫言語,且看法力。”他将楊柳枝往下指定,叫一聲:“退!”隻見那蓮台花彩俱無,祥光盡散,原來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即命木叉:“使降妖杵,把刀柄兒打打去來。”那木叉按下雲頭,将降魔杵,如築牆一般,築了有千百餘下。那妖精,穿通兩腿刀尖出,血流成汪皮肉開。好怪物,你看他咬着牙,忍着痛,且丢了長槍,用手将刀亂拔。行者卻道:“菩薩啊,那怪物不怕痛,還拔刀哩。”菩薩見了,喚上木叉,“且莫傷他生命”。卻又把楊柳枝垂下,念聲“唵”字咒語,那天罡刀都變做倒須鈎兒,狼牙一般,莫能褪得。那妖精卻才慌了,扳着刀尖,痛聲苦告道:“菩薩,我弟子有眼無珠,不識你廣大法力。千乞垂慈,饒我性命!再不敢恃惡,願入法門戒行也。”菩薩聞言,卻與二行者、白鹦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問道:“你可受吾戒行麽?”妖王點頭滴淚道:“若饒性命,願受戒行。”菩薩道:“你可入我門麽?”妖王道:“果饒性命,願入法門。”菩薩道:“既如此,我與你摩頂受戒。”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頭刀兒,近前去,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剃作一個太山壓頂,與他留下三個頂搭,挽起三個窩角揪兒。行者在旁笑道:“這妖精大晦氣!弄得不男不女,不知像個甚麽東西!”菩薩道:“你今既受我戒,我卻也不慢你,稱你做善财童子,如何?”那妖點頭受持,隻望饒命。菩薩卻用手一指,叫聲:“退!”撞的一聲,天罡刀都脫落塵埃,那童子身軀不損。菩薩叫:“惠岸,你将刀送上天宮,還你父王,莫來接我,先到普陀岩會衆諸天等候。”那木叉領命,送刀上界,回海不題。

卻說那童子野性不定,見那腿疼處不疼,臀破處不破,頭挽了三個揪兒,他走去綽起長槍,望菩薩道:“那裏有甚真法力降我!原來是個掩樣術法兒!不受甚戒,看槍!”望菩薩劈臉刺來。恨得個行者輪鐵棒要打,菩薩隻叫:“莫打,我自有懲治。”卻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來道:“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我往東土尋取經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緊箍兒,先與你戴了,禁箍兒,收了守山大神,這個金箍兒,未曾舍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好菩薩,将箍兒迎風一幌,叫聲“變!”即變作五個箍兒,望童子身上抛了去,喝聲:“着!”一個套在他頭頂上,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兩個套在他左右腳上。菩薩道:“悟空,走開些,等我念念《金箍兒咒》。”行者慌了道:“菩薩呀,請你來此降妖,如何卻要咒我?”菩薩道:“這篇咒,不是《緊箍兒咒》咒你的,是《金箍兒咒》咒那童子的。”行者卻才放心,緊随左右,聽得他念咒。菩薩撚着訣,默默的念了幾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攢蹄打滾。正是:一句能通遍沙界,廣大無邊法力深。畢竟不知那童子怎的皈依,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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