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台灣最大小說網 > 玄幻奇幻 > 回歸經典:古典名著繡像珍藏(共6冊) > 第三百八十二章《西遊記·繡像珍藏本·上冊

第三百八十二章《西遊記·繡像珍藏本·上冊

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缰卻說行者伏侍唐僧西進,行經數日,正是那臘月寒天,朔風凜凜,滑凍淩淩,去的是些懸崖峭壁崎岖路,疊嶺層巒險峻山。三藏在馬上,遙聞唿喇喇水聲聒耳,回頭叫:“悟空,是那裏水響?”行者道:“我記得此處叫做蛇盤山鷹愁澗,想必是澗裏水響。”說不了,馬到澗邊,三藏勒缰觀看,但見:涓涓寒脈穿雲過,湛湛清波映日紅。聲搖夜雨聞幽谷,彩發朝霞眩太空。千仞浪飛噴碎玉,一泓水響吼清風。流歸萬頃煙波去,鷗鹭相忘沒釣逢。師徒兩個正然看處,隻見那澗當中響一聲,鑽出一條龍來,推波掀浪,撺出崖山,就搶長老。慌得個行者丢了行李,把師父抱下馬來,回頭便走。那條龍就趕不上,把他的白馬連鞍辔一口吞下肚去,依然伏水潛蹤。行者把師父送在那高阜上坐了,卻來牽馬挑擔,止存得一擔行李,不見了馬匹。他将行李擔送到師父面前道:“師父,那孽龍也不見蹤影,隻是驚走我的馬了。”三藏道:“徒弟啊,卻怎生尋得馬着麽?”行者道:“放心,放心,等我去看來。”

他打個唿哨,跳在空中,火眼金睛,用手搭涼篷,四下裏觀看,更不見馬的蹤迹。按落雲頭報道:“師父,我們的馬斷乎是那龍吃了,四下裏再看不見。”三藏道:“徒弟呀,那厮能有多大口,卻将那匹大馬連鞍辔都吃了?想是驚張溜缰,走在那山凹之中。你再仔細看看。”行者道:“你也不知我的本事。我這雙眼,白日裏常看一千裏路的吉兇。像那千裏之内,蜻蜓兒展翅,我也看見,何期那匹大馬,我就不見!”三藏道:“既是他吃了,我如何前進!可憐啊!這萬水千山,怎生走得!”說着話,淚如雨落。行者見他哭将起來,他那裏忍得住暴燥,發聲喊道:“師父莫要這等膿包形麽!你坐着!坐着!等老孫去尋着那厮,教他還我馬匹便了。”三藏卻才扯住道:“徒弟啊,你那裏去尋他?隻怕他暗地裏撺将出來,卻不又連我都害了?那時節人馬兩亡,怎生是好!”行者聞得這話,越加嗔怒,就叫喊如雷道:“你忒不濟!不濟!又要馬騎,又不放我去,似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罷!”哏哏的吆喝,正難息怒,隻聽得空中有人言語,叫道:“孫大聖莫惱,唐禦弟休哭。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的一路神祇,特來暗中保取經者。”那長老聞言,慌忙禮拜。行者道:“你等是那幾個?可報名來,我好點卯。”衆神道:“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各各輪流值日聽候。”行者道:“今日先從誰起?”衆揭谛道:“丁甲、功曹、伽藍輪次。我五方揭谛,惟金頭揭谛晝夜不離左右。”行者道:“既如此,不當值者且退,留下六丁神将與日值功曹和衆揭谛保守着我師父。等老孫尋那澗中的孽龍,教他還我馬來。”衆神遵令。三藏才放下心,坐在石崖之上,吩咐行者仔細,行者道:“隻管寬心。”好猴王,束一束綿布直裰,撩起虎皮裙子,揝着金箍鐵棒,抖擻精神,徑臨澗壑,半雲半霧的,在那水面上,高叫道:“潑泥鳅,還我馬來!還我馬來!”

卻說那龍吃了三藏的白馬,伏在那澗底中間,潛靈養性。隻聽得有人叫罵索馬,他按不住心中火發,急縱身躍浪翻波,跳将上來道:“是那個敢在這裏海口傷吾?”行者見了他,大叱一聲:“休走!還我馬來!”輪着棍,劈頭就打。那條龍張牙舞爪來抓。他兩個在澗邊前這一場賭鬥,果是骁雄,但見那:龍舒利爪,猴舉金箍。那個須垂白玉線,這個眼幌赤金燈。那個須下明珠噴彩霧,這個手中鐵棒舞狂風。那個是迷爺娘的業子,這個是欺天将的妖精。他兩個都因有難遭磨折,今要成功各顯能。來來往往,戰罷多時,盤旋良久,那條龍力軟筋麻,不能抵敵,打一個轉身,又撺于水内,深潛澗底,再不出頭,被猴王罵詈不絕,他也隻推耳聾。

行者沒及奈何,隻得回見三藏道:“師父,這個怪被老孫罵将出來,他與我賭鬥多時,怯戰而走,隻躲在水中間,再不出來了。”三藏道:“不知端的可是他吃了我馬?”行者道:“你看你說的話!不是他吃了,他還肯出來招聲,與老孫犯對?”三藏道:“你前日打虎時,曾說有降龍伏虎的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原來那猴子吃不得人急他,見三藏搶白了他這一句,他就發起神威道:“不要說!不要說!等我與他再見個上下!”

這猴王拽開步,跳到澗邊,使出那翻江攪海的神通,把一條鷹愁陡澗徹底澄清的水,攪得似那九曲黃河泛漲的波。那孽龍在于深澗中,坐卧不甯,心中思想道:“這才是福無雙降,禍不單行。我才脫了天條死難,不上一年,在此随緣度日,又撞着這般個潑魔,他來害我!”你看他越思越惱,受不得屈氣,咬着牙,跳将出去,罵道:“你是那裏來的潑魔,這等欺我!”行者道:“你莫管我那裏不那裏,你隻還了馬,我就饒你性命!”那龍道:“你的馬是我吞下肚去,如何吐得出來!不還你,便待怎的!”行者道:“不還馬時看棍!隻打殺你,償了我馬的性命便罷!”他兩個又在那山崖下苦鬥。鬥不數合,小龍委實難搪,将身一幌,變作一條水蛇兒,鑽入草科中去了。

猴王拿着棍,趕上前來,撥草尋蛇,那裏得些影響?急得他三屍神咋,七竅煙生,念了一聲唵字咒語,即喚出當坊土地、本處山神,一齊來跪下道:“山神土地來見。”行者道:“伸過孤拐來,各打五棍見面,與老孫散散心!”二神叩頭哀告道:“望大聖方便,容小神訴告。”行者道:“你說甚麽?”二神道:“大聖一向久困,小神不知幾時出來,所以不曾接得,萬望恕罪。”行者道:“既如此,我且不打你。我問你:鷹愁澗裏,是那方來的怪龍?他怎麽搶了我師父的白馬吃了?”二神道:“大聖自來不曾有師父,原來是個不伏天不伏地混元上真,如何得有甚麽師父的馬來?”行者道:“你等是也不知。我隻爲那诳上的勾當,整受了這五百年的苦難。今蒙觀音菩薩勸善,着唐朝駕下真僧救出我來,教我跟他做徒弟,往西天去拜佛求經。因路過此處,失了我師父的白馬。”二神道:“原來是如此。這澗中自來無邪,隻是深陡寬闊,水光徹底澄清,鴉鵲不敢飛過,因水清照見自己的形影,便認做同群之鳥,往往身擲于水内,故名鷹愁陡澗。隻是向年間,觀音菩薩因爲尋訪取經人去,救了一條玉龍,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經人,不許爲非作歹,他隻是饑了時,上岸來撲些鳥鵲吃,或是捉些獐鹿食用。不知他怎麽無知,今日沖撞了大聖。”行者道:“先一次,他還與老孫侮手,盤旋了幾合;後一次,是老孫叫罵,他再不出,因此使了一個翻江攪海的法兒,攪混了他澗水,他就撺将上來,還要争持。不知老孫的棍重,他遮架不住,就變做一條水蛇,鑽在草裏。我趕來尋他,卻無蹤迹。”土地道:“大聖不知,這條澗千萬個孔竅相通,故此這波瀾深遠。想是此間也有一孔,他鑽将下去。也不須大聖發怒,在此找尋,要擒此物,隻消請将觀世音來,自然伏了。”

行者見說,喚山神土地同來見了三藏,具言前事。三藏道:“若要去請菩薩,幾時才得回來?我貧僧饑寒怎忍!”說不了,隻聽得暗空中有金頭揭谛叫道:“大聖,你不須動身,小神去請菩薩來也。”行者大喜,道聲“有累,有累!快行,快行!”那揭谛急縱雲頭,徑上南海。行者吩咐山神、土地守護師父,日值功曹去尋齋供,他又去澗邊巡繞不題。

卻說金頭揭谛一駕雲,早到了南海,按祥光,直至落伽山紫竹林中,托那金甲諸天與木叉惠岸轉達,得見菩薩。菩薩道:“汝來何幹?”揭谛道:“唐僧在蛇盤山鷹愁陡澗失了馬,急得孫大聖進退兩難。及問本處土神,說是菩薩送在那裏的孽龍吞了,那大聖着小神來告請菩薩降這孽龍,還他馬匹。”菩薩聞言道:“這厮本是西海敖閏之子。他爲縱火燒了殿上明珠,他父告他忤逆,天庭上犯了死罪,是我親見玉帝,讨他下來,教他與唐僧做個腳力。他怎麽反吃了唐僧的馬?這等說,等我去來。”那菩薩降蓮台,徑離仙洞,與揭谛駕着祥光,過了南海而來。有詩爲證,詩曰:佛說蜜多三藏經,菩薩揚善滿長城。摩诃妙語通天地,般若真言救鬼靈。緻使金蟬重脫殼,故令玄奘再修行。隻因路阻鷹愁澗,龍子歸真化馬形。那菩薩與揭谛,不多時到了蛇盤山。卻在那半空裏留住祥雲,低頭觀看。隻見孫行者正在澗邊叫罵。菩薩着揭谛喚他來。那揭谛按落雲頭,不經由三藏,直至澗邊,對行者道:“菩薩來也。”行者聞得,急縱雲跳到空中,對他大叫道:“你這個七佛之師,慈悲的教主!你怎麽生方法兒害我!”菩薩道:“我把你這個大膽的馬流,村愚的赤尻!我倒再三盡意,度得個取經人來,叮咛教他救你性命,你怎麽不來謝我活命之恩,反來與我嚷鬧?”行者道:“你弄得我好哩!你既放我出來,讓我逍遙自在耍子便了,你前日在海上迎着我,傷了我幾句,教我來盡心竭力,伏侍唐僧便罷了;你怎麽送他一頂花帽,哄我戴在頭上受苦?把這個箍子長在老孫頭上,又教他念一卷甚麽緊箍兒咒,着那老和尚念了又念,教我這頭上疼了又疼,這不是你害我也?”菩薩笑道:“你這猴子!你不遵教令,不受正果,若不如此拘系你,你又诳上欺天,知甚好歹!再似從前撞出禍來,有誰收管?須是得這個魔頭,你才肯入我瑜伽之門路哩!”行者道:“這樁事,作做是我的魔頭罷,你怎麽又把那有罪的孽龍,送在此處成精,教他吃了我師父的馬匹?此又是縱放歹人爲惡,太不善也!”菩薩道:“那條龍,是我親奏玉帝,讨他在此,專爲求經人做個腳力。你想那東土來的凡馬,怎曆得這萬水千山?怎到得那靈山佛地?須是得這個龍馬,方才去得。”行者道:“像他這般懼怕老孫,潛躲不出,如之奈何?”菩薩叫揭谛道:“你去澗邊叫一聲‘敖閏龍王玉龍三太子,你出來,有南海菩薩在此。’他就出來了。”那揭谛果去澗邊叫了兩遍。那小龍翻波跳浪,跳出水來,變作一個人像,踏了雲頭,到空中對菩薩禮拜道:“向蒙菩薩解脫活命之恩,在此久等,更不聞取經人的音信。”菩薩指着行者道:“這不是取經人的大徒弟?”小龍見了道:“菩薩,這是我的對頭。我昨日腹中饑餒,果然吃了他的馬匹。他倚着有些力量,将我鬥得力怯而回,又罵得我閉門不敢出來,他更不曾提着一個取經的字樣。”行者道:“你又不曾問我姓甚名誰,我怎麽就說?”小龍道:“我不曾問你是那裏來的潑魔?你嚷道:‘管甚麽那裏不那裏,隻還我馬來!’何曾說出半個唐字!”菩薩道:“那猴頭,專倚自強,那肯稱贊别人?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哩,若問時,先提起取經的字來,卻也不用勞心,自然拱伏。”行者歡喜領教。菩薩上前,把那小龍的項下明珠摘了,将楊柳枝蘸出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喝聲叫:“變!”那龍即變做他原來的馬匹毛片,又将言語吩咐道:“你須用心了還業障,功成後,超越凡龍,還你個金身正果。”那小龍口銜着橫骨,心心領諾。菩薩教悟空領他去見三藏:“我回海上去也。”行者扯住菩薩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這等崎岖,保這個凡僧,幾時得到?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的性命也難全,如何成得甚麽功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菩薩道:“你當年未成人道,且肯盡心修悟;你今日脫了天災,怎麽倒生懶惰?我門中以寂滅成真,須是要信心正果。假若到了那傷身苦磨之處,我許你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十分再到那難脫之際,我也親來救你。你過來,我再贈你一般本事。”菩薩将楊柳葉兒摘下三個,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即變做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随機應變,救得你急苦之災。”行者聞了這許多好言,才謝了大慈大悲的菩薩。那菩薩香風繞繞,彩霧飄飄,徑轉普陀而去。

這行者才按落雲頭,揪着那龍馬的頂鬃,來見三藏道:“師父,馬有了也。”三藏一見大喜道:“徒弟,這馬怎麽比前反肥盛了些?在何處尋着的?”行者道:“師父,你還做夢哩!卻才是金頭揭谛請了菩薩來,把那澗裏的龍化作我們的白馬。其毛片相同,隻是少了鞍辔,着老孫揪将來也。”三藏大驚道:“菩薩何在?待我去拜謝他。”行者道:“菩薩此時已到南海,不耐煩矣。”三藏就撮土焚香,望南禮拜,拜罷,起身即與行者收拾前進。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吩咐了揭谛功曹,卻請師父上馬。三藏道:“那無鞍辔的馬,怎生騎得?且待尋船渡過澗去,再作區處。”行者道:“這個師父好不知時務!這個曠野山中,船從何來?這匹馬,他在此久住,必知水勢,就騎着他做個船兒過去罷。”三藏無奈,隻得依言,跨了馬。行者挑着行囊,到了澗邊。隻見那上流頭,有一個漁翁,撐着一個枯木的筏子,順流而下。行者見了,用手招呼道:“那老漁,你來,你來。我是東土取經去的,我師父到此難過,你來渡他一渡。”漁翁聞言,即忙撐攏。行者請師父下了馬,扶持左右。三藏上了筏子,揪上馬匹,安了行李。那老漁撐開筏子,如風似箭,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上了西岸。三藏教行者解開包袱,取出大唐的幾文錢鈔,送與老漁。老漁把筏子一篙撐開道:“不要錢,不要錢。”向中流渺渺茫茫而去。三藏甚不過意,隻管合掌稱謝。行者道:“師父休緻意了。你不認得他?他是此澗裏的水神。不曾來接得我老孫,老孫還要打他哩。隻如今免打就彀了他的,怎敢要錢!”那師父也似信不信,隻得又跨着馬,随着行者,徑投大路,奔西而去。這正是:廣大真如登彼岸,誠心了性上靈山。同師前進,不覺的紅日沉西,天光漸晚,但見:淡雲撩亂,山月昏蒙。滿天霜色生寒,四面風聲透體。孤鳥去時蒼渚闊,落霞明處遠山低。疏林千樹吼,空嶺獨猿啼。長途不見行人迹,萬裏歸舟入夜時。三藏在馬上遙觀,忽見路旁一座莊院。三藏道:“悟空,前面人家,可以借宿,明早再行。”行者擡頭看見道:“師父,不是人家莊院。”三藏道:“如何不是?”行者道:“人家莊院,卻沒飛魚穩獸之脊,這斷是個廟宇庵院。”

師徒們說着話,早已到了門首。三藏下了馬,隻見那門上有三個大字,乃裏社祠,遂入門裏。那裏邊有一個老者:頂挂着數珠兒,合掌來迎,叫聲“師父請坐”。三藏慌忙答禮,上殿去參拜了聖像,那老者即呼童子獻茶。茶罷,三藏問老者道:“此廟何爲裏社?”老者道:“敝處乃西番哈咇國界。這廟後有一莊人家,共發虔心,立此廟宇。裏者,乃一鄉裏地;社者,乃一社土神。每遇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之日,各辦三牲花果,來此祭社,以保四時清吉、五谷豐登、六畜茂盛故也。”三藏聞言,點頭誇贊:“正是離家三裏遠,别是一鄉風。我那裏人家,更無此善。”老者卻問:“師父仙鄉是何處?”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國奉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的。路過寶坊,天色将晚,特投聖祠,告宿一宵,天光即行。”那老者十分歡喜,道了幾聲失迎,又叫童子辦飯。三藏吃畢謝了。行者的眼乖,見他房檐下,有一條搭衣的繩子,走将去,一把扯斷,将馬腳系住。那老者笑道:“這馬是那裏偷來的?”行者怒道:“你那老頭子,說話不知高低!我們是拜佛的聖僧,又會偷馬?”老兒笑道:“不是偷的,如何沒有鞍辔缰繩,卻來扯斷我曬衣的索子?”三藏陪禮道:“這個頑皮,隻是性燥。你要拴馬,好生問老人家讨條繩子,如何就扯斷他的衣索?老先休怪,休怪。我這馬,實不瞞你說,不是偷的:昨日東來,至鷹愁陡澗,原有騎的一匹白馬,鞍辔俱全。不期那澗裏有條孽龍,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馬連鞍辔一口吞之。幸虧我徒弟有些本事,又感得觀音菩薩來澗邊擒住那龍,教他就變做我原騎的白馬,毛片俱同,馱我上西天拜佛。今此過澗,未經一日,卻到了老先的聖祠,還不曾置得鞍辔哩。”那老者道:“師父休怪,我老漢作笑耍子,誰知你高徒認真。我小時也有幾個村錢,也好騎匹駿馬,隻因累歲迍邅,遭喪失火,到此沒了下梢,故充爲廟祝,侍奉香火,幸虧這後莊施主家募化度日。我那裏倒還有一副鞍辔,是我平日心愛之物,就是這等貧窮,也不曾舍得賣了。才聽老師父之言,菩薩尚且救護,神龍教他化馬馱你,我老漢卻不能少有周濟,明日将那鞍辔取來,願送老師父,扣背前去,乞爲笑納。”三藏聞言,稱謝不盡。早又見童子拿出晚齋,齋罷,掌上燈,安了鋪,各各寝歇。

至次早,行者起來道:“師父,那廟祝老兒,昨晚許我們鞍辔,問他要,不要饒他。”說未了,隻見那老兒,果擎着一副鞍辔、襯屜缰籠之類,凡馬上一切用的,無不全備,放在廊下道:“師父,鞍辔奉上。”三藏見了,歡喜領受,教行者拿了,背上馬看,可相稱否。行者走上前,一件件的取起看了,果然是些好物。有詩爲證,詩曰:雕鞍彩晃柬銀星,寶凳光飛金線明。襯屜幾層絨苫疊,牽缰三股紫絲繩。辔頭皮劄團花粲,雲扇描金舞獸形。環嚼叩成磨煉鐵,兩垂蘸水結毛纓。行者心中暗喜,将鞍辔背在馬上,就似量着做的一般。三藏拜謝那老,那老慌忙攙起道:“惶恐!惶恐!何勞緻謝?”那老者也不再留,請三藏上馬。那長老出得門來,攀鞍上馬,行者擔着行李。那老兒複袖中取出一條鞭兒來,卻是皮丁兒寸劄的香藤柄子,虎筋絲穿結的梢兒,在路旁拱手奉上道:“聖僧,我還有一條挽手兒,一發送了你罷。”那三藏在馬上接了道:“多承布施!多承布施!”正打問訊,卻早不見了那老兒,及回看那裏社祠,是一片光地。隻聽得半空中有人言語道:“聖僧,多簡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薩差送鞍辔與汝等的。汝等可努力西行,卻莫一時怠慢。”慌得個三藏滾鞍下馬,望空禮拜道:“弟子肉眼凡胎,不識尊神尊面,望乞恕罪。煩轉達菩薩,深蒙恩佑。”你看他隻管朝天磕頭,也不計其數,路旁邊活活的笑倒個孫大聖,孜孜的喜壞個美猴王,上前來扯住唐僧道:“師父,你起來罷,他已去得遠了,聽不見你禱祝,看不見你磕頭。隻管拜怎的?”長老道:“徒弟呀,我這等磕頭,你也就不拜他一拜,且立在旁邊,隻管哂笑,是何道理?”行者道:“你那裏知道,像他這個藏頭露尾的,本該打他一頓,隻爲看菩薩面上,饒他打盡彀了,他還敢受我老孫之拜?老孫自小兒做好漢,不曉得拜人,就是見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隻是唱個喏便罷了。”三藏道:“不當人子!莫說這空頭話!快起來,莫誤了走路。”那師父才起來收拾投西而去。

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虜虜、回回,狼蟲虎豹。光陰迅速,又值早春時候,但見山林錦翠色,草木發青芽;梅英落盡,柳眼初開。師徒們行玩春光,又見太陽西墜。三藏勒馬遙觀,山凹裏,有樓台影影,殿閣沉沉。三藏道:“悟空,你看那裏是甚麽去處?”行者擡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們趕起些,那裏借宿去。”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畢竟不知此去是甚麽去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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