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徐甯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鈎鐮槍自使一回。衆人見了喝采。徐甯便教衆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裏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鈎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若是步行使這鈎鐮槍,亦最得用。先使八步四撥,蕩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身,分鈎鐮搠繳;二十四步挪上攢下,鈎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此是鈎鐮槍正法。有詩訣爲證:‘四撥三鈎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二十四步挪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徐甯将正法一路路敷演,教衆頭領看。衆軍漢見了徐甯使鈎鐮槍,都喜歡。就當日爲始,将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鈎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并衆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
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玘、淩振,每日隻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隻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出哨,決不能夠到山寨邊。梁山泊卻叫淩振制造了諸般火炮,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鈎鐮槍軍士,已都學成。宋江道:“不才淺見,未知合衆位心意否?”吳用道:“願聞其略。”宋江道:“明日并不用一騎馬軍,衆頭領都是步戰。孫吳兵法,卻利于山林沮澤。今将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但見軍馬沖掩将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鈎鐮槍軍士埋伏在彼,每十個會使鈎鐮槍的,間着十個撓鈎手,但見馬到,一攪鈎翻,便把撓鈎搭将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吳學究道:“正應如此藏兵捉将。”徐甯道:“鈎鐮槍并撓鈎,正是此法。”
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穆弘、穆春引一隊;楊雄、陶宗旺引一隊;朱仝、鄧飛引一隊;解珍、解寶引一隊;鄒淵、鄒潤引一隊;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薛永、馬麟引一隊;燕順、鄭天壽引一隊;楊林、李雲引一隊。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隻在山邊搦戰。淩振、杜興專放号炮。卻叫徐甯、湯隆總行招引使鈎鐮槍軍士。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号令。其餘頭領俱各守寨。
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鈎鐮槍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四更卻渡十隊步軍過去。淩振、杜興載過風火炮,架上高阜去處,豎起炮架,擱上火炮。徐甯、湯隆各執号帶渡水。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呐喊搖旗。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内,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随即鎖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挂,騎了踢雪烏骓馬,仗着雙鞭,大驅車馬,殺奔梁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着許多人馬,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多少的?”呼延灼道:“休問他多少,隻顧把連環馬沖将去!”韓滔引着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卻欲分兵去哨,隻見西南上又有起一隊旗号,招飐呐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兵,都是梁山泊旗号。”呼延灼道:“這厮許多時不出來厮殺,必有計策。”說猶未了,隻聽得北邊一聲炮響。呼延灼罵道:“這炮必是淩振從賊,教他施放。”衆人平南一望,隻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号,呼延灼對韓滔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爲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正欲分兵之際,隻見西邊又是四隊人馬起來,呼延灼心慌。又聽的正北上連珠炮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炮周回接着四十九個子炮,名爲“子母炮”,響處風威大作。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沖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沖将來。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卷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内跑了去。隻聽裏面胡哨響處,鈎鐮槍一齊舉手,先鈎倒兩邊馬腳,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那撓鈎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隻顧縛人。呼延灼見中了鈎鐮槍法,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背後風火炮當頭打将下來,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着。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
二人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着梁山泊旗号,不敢投那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行不到五六裏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拈兩條樸刀大喝道:“敗将休走!”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鬥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隻怕中了計,不來追趕,望正北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是雙尾蠍解寶,各挺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鬥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呼延灼趕不過半裏多路,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鈎鐮槍,着地卷将來。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又撞着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徑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條路,直沖過去。王矮虎、一丈青趕了一直趕不上,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殺的大敗虧輸,雨零星亂。有詩爲證:十路軍兵振地來,烏骓踢雪望風回。連環盡被鈎鐮破,剩得雙鞭出九垓。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鈎鐮槍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食;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喂養,作坐馬。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鈎鐮槍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裹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馬匹并捉去軍士,盡行複奪回寨。把呼延灼寨栅盡數拆來,水邊泊内,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着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玘、淩振說他入夥。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意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搬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每日做筵席慶喜。仍舊調撥各路守把,提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着那匹踢雪烏骓馬,把衣甲拴在馬上,于路逃難,卻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如此,卻是去投誰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裏投奔他,卻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那時再引軍來報仇未遲。”
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饑又渴。見路旁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在門前樹上。入來店内,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吃。酒保道:“小人這裏隻賣酒。要肉時,村裏卻才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呼延灼把腰裏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腳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喂養我這匹馬。今夜隻就你這裏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裏去。”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隻是沒好床帳。”呼延灼道:“我是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将下來,松了肚帶,坐在門前,等了半晌,隻見酒保提一腳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面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腳湯,與呼延灼洗了腳,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讨熱酒吃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軍官,爲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喂養這匹馬。——是今上禦賜的,名爲踢雪烏骓馬。明日我重重賞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山上有一夥強人,爲頭的是打虎将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着五七百小喽羅,打家劫舍,時常來攪惱村坊。官司累次着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醒睡。”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厮們全夥都來,也待怎生!隻與我好生喂養這匹馬。”吃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裏打了一鋪,安排呼延灼睡了。
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卧。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隻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裏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将起來,提了雙鞭,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隻見籬笆推翻,被人将相公的馬偷将去了。遠遠地望見三四裏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裏去了。”呼延灼道:“那裏正是何處?”酒保道:“眼見得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喽羅偷得去了。”呼延灼吃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裏。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那裏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禦賜的馬,卻怎的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裏告了,差官軍來剿捕,方才能勾這匹馬。”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叫酒保挑了衣甲,徑投青州。來到城裏時,天色已晚了,且在客店裏歇了一夜。
次日天曉,徑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将軍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卻到此間?”呼延灼隻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将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将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禦賜的馬。卻連那二龍山、白虎山兩處強人,一發剿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将軍引兵複仇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監。若蒙如此,誓當效死報德!”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房裏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這匹禦賜馬,又來禀複知府,便教點軍。慕容知府便點馬步軍二千,借與呼延灼,又與了一匹青鬃馬。呼延灼謝了恩相,披挂上馬,帶領軍兵前來奪馬,徑往桃花山進發。
且說桃花山上打虎将李忠與小霸王周通自得了這匹踢雪烏骓馬,每日在山上慶喜飲酒。當日有伏路小喽羅報道:“青州軍馬來也!”小霸王周通起身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軍。”便點起一百小喽羅,綽槍上馬,下山來迎敵官軍。
卻說呼延灼引起二千兵馬來到山前,擺開陣勢,呼延灼當先出馬,厲聲高叫:“強賊早來受縛!”小霸王周通将小喽羅一字擺開,便挺槍出馬。怎生打扮?身着團花宮錦襖,手持走水綠沉槍。聲雄面闊須如戟,盡道周通賽霸王。
呼延灼見了周通,便縱馬向前來戰。周通也躍馬來迎。二馬相交,鬥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加,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趕了一直,怕有計策,急下山來,紮住寨栅,等候再戰。
卻說周通回寨,見了李忠,訴說:“呼延灼武藝高強,遮攔不住,隻得且退上山。倘或他趕到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麽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寫一封書,使小喽羅去那裏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托他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裏豪傑,隻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笑道:“他那時又打了你,又得了我們許多金銀酒器,如何倒有見怪之心?他是個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應。”周通道:“哥哥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喽羅,從後山踅将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裏小喽羅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裏大殿上坐着三個頭領:爲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着四個小頭領:一個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爲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着落他家追捉兇身,以此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夥。一個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收奪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夥。一個是菜園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這是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饅頭的。因魯智深、武松連連寄書招他,亦來投奔入夥。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去殿上,禀複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便道:“灑家當初離五台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鳥一頓。李忠那厮,卻來認得灑家,卻請去上山吃了一日酒,結識灑家爲兄,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厮們悭吝,被俺卷了若幹金銀酒器撒開他。如今來求救,且看他說甚麽。放那小喽羅上關來。”
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小喽羅引到殿下,唱了喏,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征進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掃蕩俺這裏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複仇。俺的頭領今欲啓請大頭領将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楊志道:“俺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灑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厮得了桃花山,便小觑了灑家這裏。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栅,俺三個親自走一遭。”随即點起五百小喽羅,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徑往桃花山來。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喽羅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領所部軍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持。怎見李忠模樣?頭尖骨臉似蛇形,槍棒林中獨擅名。打虎将軍心膽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靠使槍棒爲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将。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李忠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鬥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呼延灼見他本事低微,縱馬趕上山來。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裏看見,便飛下鵝卵石來,呼延灼慌忙回馬下山來。隻見官軍疊頭呐喊,呼延灼便問道:“爲何呐喊?”後軍答道:“遠望見一彪軍馬飛奔而來。”呼延灼聽了,便來後軍隊裏看時,見塵頭起處,當頭一個胖大和尚,騎一匹白馬,那人是誰?正是:自從落發寓禅林,萬裏曾将壯士尋。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欺佛祖,喝觀音,戒刀禅杖冷森森。不看經卷花和尚,酒肉沙門魯智深。
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那個是梁山泊殺敗的撮鳥,敢來俺這裏唬吓人!”呼延灼道:“先殺你這個秃驢,豁我心中怒氣!”魯智深輪動鐵禅杖,呼延灼舞起雙鞭,二馬相交,兩邊呐喊。鬥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暗暗喝采道:“這個和尚,倒恁地了得!”兩邊鳴金,各自收軍暫歇。
呼延灼少停,再縱馬出陣,大叫:“賊和尚再出來,與你定個輸赢,見個勝敗!”魯智深卻待正要出馬,側首惱犯了這個英雄,叫道:“大哥少歇,看灑家去捉這厮!”那人舞刀出馬。來戰呼延灼的是誰?正是:曾向京師爲制使,花石綱累受艱難。虹霓氣逼牛鬥寒。刀能安宇宙,弓可定塵寰。虎體狼腰猿臂健,跨龍駒穩坐雕鞍。英雄聲價滿梁山。人稱青面獸,楊志是軍班。
當下楊志出馬,來與呼延灼交鋒。兩個鬥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呼延灼見楊志手段高強,尋思道:“怎的那裏走出這兩個來?好生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也勒轉馬頭,不來追趕。兩邊各自收軍。魯智深便和楊志商議道:“俺們初到此處,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裏,明日卻再來厮殺。”帶領小喽羅,自過附近山岡下寨去了。
卻說呼延灼在帳中納悶,心内想道:“指望到此勢如劈竹,便拿了這夥草寇,怎知卻又逢着這般對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沒擺布處,隻見慕容知府使人來喚道:“叫将軍且領兵回來,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強人孔明、孔亮,引人馬來青州借糧,怕府庫有失,特令來請将軍回城守備。”呼延灼聽了,就這機會,帶領軍馬連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魯智深與楊志、武松又引了小喽羅搖旗呐喊,直到山下來看時,一個軍馬也無了,倒吃了一驚。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來,拜請三位頭領上到山寨裏,殺牛宰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聽前路消息。
且說呼延灼引軍回到城下,卻見了一彪軍馬,正來到城邊。爲頭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的兒子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兩個因和本鄉一個财主争競,把他一門良賤盡都殺了,聚集起五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爲青州城裏有他的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下,監在牢裏,孔明、孔亮特地點起山寨小喽羅來打青州,要救叔叔孔賓;正迎着呼延灼軍馬,兩邊擁着,敵住厮殺,呼延灼便出馬到陣前。慕容知府在城樓上觀看,見孔明當先,挺槍出馬,直取呼延灼。兩馬相交,鬥到二十餘合,呼延灼要在知府跟前顯本事,又值孔明武藝不精,隻辦得架隔遮攔,鬥到間深裏,被呼延灼就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隻得引了小喽羅便走。慕容知府在敵樓上指着,叫呼延灼引軍去趕,官兵一掩,活捉得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下牢裏,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甕中捉鼈,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内一個和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兩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次落發爲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這三個占住二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見這厮們武藝精熟,原來卻是楊制使和魯提轄,名不虛傳!恩相放心,呼延灼已見他們本事了。隻在早晚,一個個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已了,且請客房内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了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裏樹林中撞出一彪軍馬,當先一籌好漢,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爲證:直裰冷披黑霧,戒箍光射秋霜。額前剪發拂眉長,腦後護頭齊項。頂骨數珠燦白,雜絨縧結微黃。鋼刀兩口迸寒光,行者武松形象。
孔亮見了是武松,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武松連忙答應,扶起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占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何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現在二龍山聚義。今爲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引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兩個厮并了一日,呼延灼夜間去了。山寨中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這匹禦賜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随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
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隻見魯智深、楊志兩個并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爲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灑家也是這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
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又有呼延灼那厮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隻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那楊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浒英雄,個個磨拳擦掌。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怎地打青州,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