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台灣最大小說網 > 玄幻奇幻 > 回歸經典:古典名著繡像珍藏(共6冊) > 第二百九十六章《水浒傳:繡像珍藏本·上》

第二百九十六章《水浒傳:繡像珍藏本·上》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誤失小衙内話說宋江主張一丈青與王英配爲夫婦,衆人都稱贊宋公明仁德,當日又設席慶賀。正飲宴間,隻見朱貴酒店裏使人上山來報道:“林子前大路上一夥客人經過,小喽羅出去攔截,數内一個稱是郓城縣都頭雷橫,朱頭領邀請住了。現在店裏飲分例酒食,先使小校報知。”晁蓋、宋江聽了大喜,随即同軍師吳用三個下山迎接。朱貴早把船送至金沙灘上岸。宋江見了,慌忙下拜道:“久别尊顔,常切思想。今日緣何經過賤處?”雷橫連忙答禮道:“小弟蒙本縣差遣,往東昌府公幹回來,經過路口,小喽羅攔讨買路錢,小弟提起賤名,因此朱兄堅意留住。”宋江道:“天與之幸!”請到大寨,教衆頭領都相見了,置酒管待。一連住了五日,每日與宋江閑話。晁蓋動問朱仝消息,雷橫答道:“朱仝現今參做本縣當牢節級,新任知縣好生歡喜。”宋江宛曲把話來說雷橫上山入夥,雷橫推辭老母年高,不能相從,“待小弟送母終年之後,卻來相投”。雷橫當下拜辭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衆頭領各以金帛相贈,宋江、晁蓋自不必說。雷橫得了一大包金銀下山,衆頭領都送至路口作别,把船渡過大路,自回郓城縣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晁蓋、宋江回至大寨聚義廳上,起請軍師吳學究定議山寨職事。吳用已與宋公明商議已定,次日會合衆頭領聽号令。先撥外面守店頭領。宋江道:“孫新、顧大嫂原是開酒店之家,着令夫婦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時遷去幫助石勇,樂和去幫助朱貴,鄭天壽去幫助李立,東南西北四座店内賣酒賣肉,招接四方入夥好漢。每店内設兩個頭領。一丈青、王矮虎後山下寨,監督馬匹。金沙灘小寨,童威、童猛弟兄兩個守把。鴨嘴灘小寨,鄒淵、鄒潤叔侄兩個守把。山前大路,黃信、燕順部領馬軍下寨守護。解珍、解寶守把山前第一關。杜遷、宋萬守把宛子城第二關。劉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關。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監造戰船。李應、杜興、蔣敬總管山寨錢糧金帛。陶宗旺、薛永監築梁山泊内城垣雁台。侯健專管監造衣袍、铠甲、旌旗、戰襖。朱富、宋清提調筵宴。穆春、李雲監造屋宇寨栅。蕭讓、金大堅掌管一應賓客書信公文。裴宣專管軍政司賞功罰罪。其餘呂方、郭盛、孫立、歐鵬、馬麟、鄧飛、楊林、白勝分調大寨八面安歇。晁蓋、宋江、吳用居于山頂寨内。花榮、秦明居于山左寨内。林沖、戴宗居于山右寨内。李俊、李逵居于山前。張橫、張順居于山後。楊雄、石秀守護聚義廳兩側。一班頭領,分撥已定,每日輪流一位頭領做筵席慶賀,山寨體統,甚是齊整。有詩爲證: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職分頭任所長。隻爲朝廷無駕馭,遂令草澤有鷹揚。

再說雷橫離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樸刀,取路回到郓城縣;到家參見老母,更換些衣服,赍了回文,徑投縣裏來拜見了知縣;回了話,銷繳公文批帖,且自歸家暫歇。依舊每日縣中書畫卯酉,聽候差使。因一日行到縣衙東首,隻聽得背後有人叫道:“都頭,幾時回來?”雷橫回過臉來看時,卻是本縣一個幫閑的李小二。雷橫答道:“我卻才前日來家。”李小二道:“都頭出去了許多時,不知此處近日有個東京新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叫做白秀英。那妮子來參都頭,卻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現在勾欄裏說唱諸般品調,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戲舞,或是吹彈,或是歌唱,賺得那人山人海價看。都頭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好個粉頭!”

雷橫聽了,又遇心閑,便和那李小二徑到勾欄裏來看,隻見門首挂着許多金字帳額,旗杆吊着等身靠背。入到裏面,便去青龍頭上第一位坐了。看戲台上,卻做笑樂院本。那李小二人叢裏撇了雷橫,自出外面趕碗頭腦去了。院本下來,隻見一個老兒裹着磕腦兒頭巾,穿着一領茶褐羅衫,系一條皂縧,拿把扇子,上來開呵道:“老漢是東京人氏,白玉喬的便是。如今年邁,隻憑女兒秀英歌舞吹彈,普天下伏侍看官。”鑼聲響處,那白秀英早上戲台,參拜四方,拈起鑼棒,如撒豆般點動,拍下一聲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詩,便說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寫着這場話本,是一段風流蘊藉的格範,喚做《豫章城雙漸趕蘇卿》。”說了,開話又唱,唱了又說,合棚價衆人喝采不絕。雷橫坐在上面看那婦人時,果然是色藝雙絕。但見:羅衣疊雪,寶髻堆雲。櫻桃口,杏臉桃腮;楊柳腰,蘭心蕙性。歌喉宛轉,聲如枝上莺啼;舞态蹁跹,影似花間鳳轉。腔依古調,音出天然,高低緊慢按宮商,輕重疾徐依格範。笛吹紫竹篇篇錦,闆拍紅牙字字新。

那白秀英唱到務頭,這白玉喬按喝道:“雖無買馬博金藝,要動聰明鑒事人。看官喝采道是去過了,我兒且回一回,下來便是襯交鼓兒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盤子,指着道:“财門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過,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過。”白玉喬道:“我兒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賞你。”白秀英托着盤子,先到雷橫面前,雷橫便去身邊袋裏摸時,不想并無一文。雷橫道:“今日忘了,不曾帶得些出來,明日一發賞你。”白秀英笑道:“‘頭醋不酽徹底薄’,官人坐當其位,可出個标首。”雷橫通紅了面皮道:“我一時不曾帶得出來,非是我舍不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來聽唱,如何不記得帶錢出來?”雷橫道:“我賞你三五兩銀子也不打緊,卻恨今日忘記帶來。”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見一文也無,提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白玉喬叫道:“我兒,你自沒眼,不看城裏人、村裏人,隻顧問他讨甚麽?且過去自問曉事的恩官,告個标首。”雷橫道:“我怎地不是曉事的?”白玉喬道:“你若省得這子弟門庭時,狗頭上生角。”衆人齊和起來。雷橫大怒,便罵道:“這忤奴,怎敢辱我?”白玉喬道:“便罵你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麽緊?”有認得的喝道:“使不得,這個是本縣雷都頭。”白玉喬道:“隻怕是驢筋頭。”雷橫那裏忍耐得住,從坐椅上直跳下戲台來,揪住白玉喬,一拳一腳便打得唇綻齒落。衆人見打得兇,都來解拆開了,又勸雷橫自回去了。勾欄裏人,一哄盡散了。

原來這白秀英卻和那新任知縣舊在東京兩個來往,今日特地在郓城縣開勾欄。那娼妓見父親被雷橫打了,又帶重傷,叫一乘轎子,徑到知縣衙内,訴告雷橫毆打父親,攪散勾欄,意在欺騙奴家。知縣聽了,大怒道:“快寫狀來。”這個喚做“枕邊靈”。便教白玉喬寫了狀子,驗了傷痕,指定證見。本處縣裏有人都和雷橫好的,替他去知縣處打關節;怎當那婆娘守定在衙内,撒嬌撒癡,不由知縣不行。立等知縣差人把雷橫捉拿到官,當廳責打,取了招狀,将具枷來枷了,押出去号令示衆。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縣行說了,定要把雷橫号令在勾欄門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場,知縣卻教把雷橫号令在勾欄門首。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橫一般的公人,如何肯扒他?這婆娘尋思一會,既是出名奈何了他,隻是一怪,走出勾欄門,去茶坊裏坐下,叫禁子過去發話道:“你們都和他有首尾,卻放他自在,知縣相公教你們扒他,你倒做人情。少刻我對知縣說了,看道奈何得你們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發怒,我們自去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時,我自将錢賞你。”禁子們隻得來對雷橫說道:“兄長,沒奈何,且胡亂一。”把雷橫扒在街上。

人鬧裏,卻好雷橫的母親正來送飯,看見兒子吃他扒在那裏,便哭起來,罵那禁子們道:“你衆人也和我兒一般在衙門裏出入的人,錢财直這般好使!誰保的常沒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娘聽我說,我們卻也要容情,怎奈被原告人監定在這裏要,我們也沒做道理處。不時,便要去和知縣說,苦害我們,因此上做不的面皮。”那婆婆道:“幾曾見原告人自監着被告号令的道理。”禁子們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縣來往得好,一句話便送了我們,因此兩難。”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頭口裏罵道:“這個賊賤人直恁的倚勢!我且解了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卻在茶坊裏聽得,走将過來,便道:“你那老婢子,卻才道甚麽?”那婆婆那裏有好氣,便指着罵道:“你這賤母狗,做甚麽倒罵我!”白秀英聽得,柳眉倒豎,星眼圓睜,大罵道:“老咬蟲、吃貧婆、賤人,怎敢罵我?”婆婆道:“我罵你待怎的?你須不是郓城縣知縣。”白秀英大怒,搶向前隻一掌,把那婆婆打個踉跄。那婆婆卻待掙紮,白秀英再趕入去,老大耳光子隻顧打。

這雷橫是個大孝的人,見了母親吃打,一時怒從心發,扯起枷來,望着白秀英腦蓋上打将下來。那一枷梢打個正着,劈開了腦蓋,撲地倒了。衆人看時,那白秀英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動彈不得,情知死了。

衆人見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帶了雷橫,一發來縣裏首告,見知縣備訴前事。知縣随即差人押雷橫下來,會集相官,拘喚裏正、鄰佑人等,對屍檢驗已了,都押回縣來。雷橫一面都招承了,并無難意。他娘自保領回家聽候。把雷橫枷了,下在牢裏。當牢節級卻是美髯公朱仝,見發下雷橫來,也沒做奈何處,隻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掃一間淨房,安頓了雷橫。

少間,他娘來牢裏送飯,哭着哀告朱仝道:“老身年紀六旬之上,眼睜睜地隻看着這個孩兒,望煩節級哥哥看日常間弟兄面上,可憐見我這個孩兒,看觑看觑。”朱仝道:“老娘自請放心歸去,今後飯食不必來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處,可以救之。”雷橫娘道:“哥哥救得孩兒,卻是重生父母。若孩兒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朱仝道:“小人專記在心,老娘不必挂念。”那婆婆拜謝去了。朱仝尋思了一日,沒做道理救他處。朱仝自央人去知縣處打關節,上下替他使用人情。那知縣雖然愛朱仝,隻是恨這雷橫打死了他表子白秀英,也容不得他說了。又怎奈白玉喬那厮催并,疊成文案,要知縣斷教雷橫償命。因在牢裏六十日,限滿斷結,解上濟州,主案押司抱了文卷先行,卻教朱仝解送雷橫。

朱仝引了十數個小牢子監押雷橫,離了郓城縣,約行了十數裏地,見個酒店,朱仝道:“我等衆人就此吃兩碗酒去。”衆人都到店裏吃酒。朱仝獨自帶過雷橫,隻做水火,來後面僻淨處開了枷,放了雷橫,分付道:“賢弟自回,快去家裏取了老母,星夜去别處逃難,這裏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橫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須要連累了哥哥。”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縣怪你打死了他表子,把這文案卻做死了,解到州裏,必是要你償命。我放了你,我須不該死罪。況兼我又無父母挂念,家私盡可賠償。你顧前程萬裏自去。”雷橫拜謝了,便從後門小路奔回家裏,收拾了細軟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入夥去了,不在話下。

卻說朱仝拿着空枷撺在草裏,卻出來對衆小牢子說道:“吃雷橫走了,卻是怎地好?”衆人道:“我們快趕去他家裏捉。”朱仝故意延遲了半晌,料着雷橫去得遠了,卻引衆人來縣裏出首。朱仝告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橫走了,在逃無獲,情願甘罪無辭。”知縣本愛朱仝,有心将就出脫他,被白玉喬要赴上司陳告朱仝故意脫放雷橫,知縣隻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将濟州去。朱仝家中,自着人去上州裏使錢透了,卻解朱仝到濟州來,當廳審錄明白,斷了二十脊杖,刺配滄州牢城。朱仝隻得帶上行枷,兩個防送公人領了文案,押送朱仝上路。家間自有人送衣服盤纏,先赍發了兩個公人。當下離了郓城縣,迤逦望滄州橫海郡來,于路無話。

到得滄州,入進城中,投州衙裏來,正值知府升廳,兩個公人押朱仝在廳階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見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棗,美髯過腹,知府先有八分歡喜。便教“這個犯人休發下牢城營裏,隻留在本府聽候使喚”。當下除了行枷,便與了回文。兩個公人相辭了自回。

隻說朱仝自在府中,每日隻在廳前伺候呼喚。那滄州府裏押番、虞候、門子、承局、節級、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見朱仝和氣,因此上都歡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廳上坐堂,朱仝在階侍立。知府喚朱仝上廳,問道:“你緣何放了雷橫,自遭配在這裏?”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橫,隻是一時間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如何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執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問得重了。”知府道:“雷橫如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卻把雷橫上項的事,備細說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見他孝道,爲義氣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

正問之間,隻見屏風背後轉出一個小衙内來,方年四歲,生得端嚴美貌,乃是知府親子,知府愛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内見了朱仝,徑走過來,便要他抱,朱仝隻得抱起小衙内在懷裏。那小衙内雙手扯住朱仝長髯,說道:“我隻要這胡子抱。”知府道:“孩兒快放了手,休要羅唣。”小衙内又道:“我隻要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閑走,耍一回了來。”知府道:“孩兒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來。”朱仝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來,買些細糖果子與他吃,轉了一遭,再抱入府裏來。知府看見,問衙内道:“孩兒那裏去來?”小衙内道:“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買糖和果子請我吃。”知府說道:“你那裏得錢買物事與孩兒吃?”朱仝禀道:“微表小人孝順之心,何足挂齒!”知府教取酒來與朱仝吃。府裏侍婢捧着銀瓶果合篩酒,連與朱仝吃了三大賞鍾。知府道:“早晚孩兒要你耍時,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仝道:“恩相台旨,怎敢有違?”自此爲始,每日來和小衙内上街閑耍。朱仝囊箧又有,隻要本官見喜,小衙内面上盡自倍費。

時過半月之後,便是七月十五日盂蘭盆大齋之日,年例各處點放河燈,修設好事。當日天晚,堂裏侍婢奶子叫道:“朱都頭,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燈,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領綠紗衫兒,頭上角兒拴兩條珠子頭須,從裏面走出來。朱仝馱在肩頭上,轉出府衙内前來,望地藏寺裏去看點放河燈。那時恰才是初更時分,但見:鍾聲杳霭,幡影招搖。爐中焚百和名香,盤内貯諸般素食。僧持金杵,誦真言薦拔幽魂;人列銀錢,挂孝服超升滞魄。合堂功德,畫陰司八難三塗;繞寺莊嚴,列地獄四生六道。楊柳枝頭分淨水,蓮花池内放明燈。

當時朱仝肩背着小衙内,繞寺看了一遭,卻來水陸堂放生池邊看放河燈。那小衙内爬在欄杆上,看了笑耍。隻見背後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說話。”朱仝回頭看時,卻是雷橫,吃了一驚,便道:“小衙内且下來,坐在這裏。我去買糖來與你吃,切不要走動。”小衙内道:“你快來,我要去橋上看河燈。”朱仝道:“我便來也。”轉身卻與雷橫說話。

朱仝道:“賢弟因何到此?”雷橫扯朱仝到淨處拜道:“自從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無處歸着,隻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夥。小弟說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然思想哥哥舊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衆頭領,皆感激不淺,因此特地教吳軍師同兄弟前來相探。”朱仝道:“吳先生現在何處?”背後轉過吳學究道:“吳用在此。”言罷便拜。朱仝慌忙答禮道:“多時不見,先生一向安樂。”吳學究道:“山寨裏頭領多多緻意,今番教吳用和雷都頭特來相請足下上山,同聚大義。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見,今夜伺候得着,請仁兄便挪尊步,同赴山寨,以滿晁、宋二公之意。”朱仝聽罷,半晌答應不得,便道:“先生差矣!這話休題,恐被外人聽了不好。雷橫兄弟他自犯了該死的罪,我因義氣放了他,出頭不得,上山入夥。我亦爲他配在這裏,天可憐見,一年半載,掙紮還鄉,複爲良民。我卻如何肯做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請回,休在此間惹口面不好。”雷橫道:“哥哥在此,無非隻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漢的勾當。不是小弟裹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遲延自誤。”朱仝道:“兄弟,你是甚麽言語?你不想我爲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倒來陷我爲不義!”吳學究道:“既然都頭不肯去時,我們自告退,相辭了去休。”朱仝道:“說我賤名,上複衆位頭領。”一同到橋邊。

朱仝回來,不見了小衙内,叫起苦來,兩頭沒路去尋。雷橫扯住朱仝道:“哥哥休尋,多管是我帶來的兩個伴當,聽得哥哥不肯去,因此倒抱了小衙内去了。我們一同去尋。”朱仝道:“兄弟,不是耍處。這個小衙内是知府相公的性命,分付在我身上。”雷橫道:“哥哥且跟我來。”朱仝幫住雷橫、吳用三個離了地藏寺,徑出城外。朱仝心慌,便問道:“你的伴當抱小衙内在那裏?”雷橫道:“哥哥且走,到我下處,包還你小衙内。”朱仝道:“遲了時,恐知府相公見怪。”吳用道:“我那帶來的兩個伴當,是個沒分曉的,一定直抱到我們的下處去了。”朱仝道:“你那伴當姓甚名誰?”雷橫答道:“我也不認得,隻聽聞叫做黑旋風李逵。”朱仝失驚道:“莫不是江州殺人的李逵麽?”吳用道:“便是此人。”朱仝跌腳叫苦,慌忙便趕。離城約走到二十裏,隻見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這裏。”朱仝搶近前來問道:“小衙内放在那裏?”李逵唱個喏道:“拜揖節級哥哥,小衙内有在這裏。”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小衙内還我。”李逵指着頭上道:“小衙内頭須兒卻在我頭上。”朱仝看了,又問小衙内正在何處。李逵道:“被我拿些麻藥,抹在口裏,直馱出城來,如今睡在林子裏,你自請去看。”朱仝乘着月色明朗,徑搶入林子裏尋時,隻見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時,隻見頭劈做兩半個,已死在那裏。

當時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來,早不見了三個人。四下裏望時,隻見黑旋風遠遠地拍着雙斧叫道:“來,來,來,和你鬥二三十合。”朱仝性起,奮不顧身,拽紮起布衫大踏步趕将來。李逵回身便走,背後朱仝趕來。這李逵卻是穿山度嶺慣走的人,朱仝如何趕得上,先自喘做一塊。李逵卻在前面,又叫:“來,來,來,和你并個你死我活。”朱仝恨不得一口氣吞了他,隻是趕他不上。趕來趕去,天色漸明。李逵在前面急趕急走,慢趕慢行,不趕不走,看看趕入一個大莊院裏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幹休不得。”

朱仝直趕入莊院内廳前去,見裏面兩邊都插着許多軍器,朱仝道:“想必也是個官宦之家。”立住了腳,高聲叫道:“莊裏有人麽?”隻見屏風背後轉出一個人來。那人是誰?正是:累代金枝玉葉,先朝鳳子龍孫。丹書鐵券護家門,萬裏招賢名振。待客一團和氣,揮金滿面陽春。能文會武孟嘗君,小旋風聰明柴進。

出來的正是小旋風柴進,問道:“兀的是誰?”朱仝見那人人物軒昂,資質秀麗,慌忙施禮,答道:“小人是郓城縣當牢節級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的小衙内出來看放河燈,被黑旋風殺了小衙内,現今走在貴莊,望煩添力捉拿送官。”柴進道:“既是美髯公,且請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問官人高姓?”柴進答道:“小可姓柴名進,小旋風便是。”朱仝道:“久聞大名。”連忙下拜,又道:“不期今日得識尊顔!”柴進說道:“美髯公亦久聞名,且請後堂說話。”朱仝随着柴進直到裏面。朱仝道:“黑旋風那厮,如何卻敢徑入貴莊躲避?”柴進道:“容複:小可平生專愛結識江湖上好漢。爲是家間祖上有陳橋讓位之功,先朝曾敕賜丹書鐵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無人敢搜。近間有個愛友,和足下亦是舊交,目今在那梁山泊内做頭領,名喚及時雨宋公明,寫一封密書,令吳學究、雷橫、黑旋風俱在敝莊安歇,禮請足下上山,同聚大義。因見足下推阻不從,故意教李逵殺害了小衙内,先絕了足下歸路,隻得上山坐把交椅。吳先生、雷兄,如何不出來陪話?”隻見吳用、雷橫從側首閣子裏出來,望着朱仝便拜,說道:“兄長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曉。”朱仝道:“是則是你們弟兄好情意,隻是忒毒些個!”柴進一力相勸,朱仝道:“我去則去,隻教我見黑旋風面罷!”柴進道:“李大哥,你快出來陪話。”李逵也從側首出來,唱個大喏。朱仝見了,心頭一把無明業火高三千丈,按納不下,起身搶近前來,要和李逵性命相搏。柴進、雷橫、吳用三個苦死勸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時,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吳用道:“休說一件事,遮莫幾十件,也都依你。願聞那一件事。”

不争朱仝說出這件事來,有分教,大鬧高唐州,惹動梁山泊,直教昭賢國戚遭刑法,好客皇親喪土坑。畢竟朱仝說出甚麽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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