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進道:“偶然豪傑相聚,實是難得。就請同做一席說話。”宋江大喜,攜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後堂席上,便喚宋清與武松相見。柴進便邀武松坐地。宋江連忙讓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裏肯坐,謙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進教再整杯盤來,勸三人痛飲。宋江在燈下看那武松時,果然是一條好漢。但見: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淩雲之志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當下宋江在燈下看了武松這表人物,心中甚喜,便問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武松答道:“小弟在清河縣,因酒後醉了,與本處機密相争,一時間怒起,隻一拳,打得那厮昏沉。小弟隻道他死了,因此一徑地逃來投奔大官人處,躲災避難,今已一年有餘。後來打聽得那厮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鄉去尋哥哥,不想染患瘧疾,不能夠動身回去。卻才正發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長跐了鍁柄,吃了那一驚,驚出一身冷汗,覺得這病好了。”宋江聽了大喜。當夜飲至三更,酒罷,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軒下做一處安歇。次日起來,柴進安排席面,殺羊宰豬,管待宋江,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宋江将出些銀兩來與武松做衣裳。柴進知道,那裏肯要他壞錢,自取出一箱緞匹綢絹,門下自有針工,便教做三人的稱體衣裳。
說話的,柴進因何不喜武松?原來武松初來投奔柴進時,也一般接納管待;次後在莊上,但吃醉了酒,性氣剛,莊客有些顧管不到處,他便要下拳打他們。因此滿莊裏莊客,沒一個道他好。衆人隻是嫌他,都去柴進面前告訴他許多不是處。柴進雖然不趕他,隻是相待得他慢了。卻得宋江每日帶挈他一處,飲酒相陪,武松的前病都不發了。
相伴宋江住了十數日,武松思鄉,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柴進、宋江兩個都留他再住幾時,武松道:“小弟的哥哥多時不通信息,因此要去望他。”宋江道:“實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閑時,再來相會幾時。”武松相謝了宋江。柴進取出些金銀送與武松,武松謝道:“實是多多相擾了大官人。”武松縛了包裹,拴了哨棒要行,柴進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領新納紅綢襖,戴着個白範陽氈笠兒,背上包裹,提了杆棒,相辭了便行。宋江道:“賢弟少等一等。”回到自己房内,取了些銀兩,趕出到莊門前來,說道:“我送兄弟一程。”宋江和兄弟宋清兩個送武松。待他辭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暫别了便來。”
三個離了柴進東莊,行了五七裏路,武松作别道:“尊兄遠了,請回。柴大官人必然專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幾步。”路上說些閑話,不覺又過了三二裏。武松挽住宋江說道:“尊兄不必遠送。常言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别。’”宋江指着道:“容我再行幾步。兀那官道上有個小酒店,我們吃三鍾了作别。”三個來到酒店裏,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宋清橫頭坐定。便叫酒保打酒來,且買些盤馔、果品、菜蔬之類,都搬來擺在桌子上。三人飲了幾杯,看看紅日平西,武松便道:“天色将晚,哥哥不棄武二時,就此受武二四拜,拜爲義兄。”宋江大喜。武松納頭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邊取出一錠十兩銀子,送與武松。武松那裏肯受,說道:“哥哥客中自用盤費。”宋江道:“賢弟不必多慮。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武松隻得拜受了,收放纏袋裏。宋江取些碎銀子,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别。武松堕淚,拜辭了自去。
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行不到五裏路頭,隻見柴大官人騎着馬,背後牽着兩匹空馬來接。宋江望見了大喜,一同上馬回莊上來。下了馬,請入後堂飲酒。宋江弟兄兩個,自此隻在柴大官人莊上。
話分兩頭。隻說武松自與宋江分别之後,當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來打火,吃了飯,還了房錢,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尋思道:“江湖上隻聞說及時雨宋公明,果然不虛。結識得這般弟兄,也不枉了!”
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谷縣地面。此去離縣治還遠。當日響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着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着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武松入到裏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隻見店主人把三隻碗,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吃酒。”酒家道:“隻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吃酒。”店家去裏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盤子,将來放在武松面前,随即再篩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恰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來篩。武松敲着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酒家道:“客官要肉便添來。”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來。”酒家道:“肉便切來添與客官吃,酒卻不添了。”武松道:“卻又作怪!”便問主人家道:“你如何不肯賣酒與我吃?”酒家道:“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旗上面明明寫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道:“怎地喚做‘三碗不過岡’?”酒家道:“俺家的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過不得前面的山岡去,因此喚做‘三碗不過岡’。若是過往客人到此,隻吃三碗,更不再問。”武松笑道:“原來恁地。我卻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道:“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喚做出門倒。初入口時,醇好吃,少刻時便倒。”武松道:“休要胡說!沒地不還你錢,再篩三碗來我吃!”酒家見武松全然不動,又篩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還你一碗錢,隻顧篩來。”酒家道:“客官休隻管要飲,這酒端的要醉倒人,沒藥醫。”武松道:“休得胡鳥說!便是你使蒙汗藥在裏面,我也有鼻子。”店家被他發話不過,一連又篩了三碗。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來吃。”酒家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再篩了三碗酒。武松吃得口滑,隻顧要吃。去身邊取出些碎銀子,叫道:“主人家,你且來看我銀子,還你酒肉錢夠麽?”酒家看了道:“有餘。還有些貼錢與你。”武松道:“不要你貼錢。隻将酒來篩。”酒家道:“客官,你要吃酒時,還有五六碗酒哩!隻怕你吃不的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時,你盡數篩将來。”酒家道:“你這條長漢,倘或醉倒了時,怎扶的你住?”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好漢。”酒家那裏肯将酒來篩。武松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引老爺性發,通教你屋裏粉碎!把你這鳥店子倒翻轉來!”酒家道:“這厮醉了,休惹他。”再篩了六碗酒,與武松吃了。前後共吃了十五碗,綽了哨棒,立起身來道:“我卻又不曾醉!”走出門前來笑道:“卻不說‘三碗不過岡’!”手提哨棒便走。
酒家趕出來叫道:“客官那裏去!”武松立住了,問道:“叫我做甚麽?我又不少你酒錢,喚我怎地?”酒家叫道:“我是好意。你且回來我家,看抄白官司榜文。”武松道:“甚麽榜文?”酒家道:“如今前面景陽岡上有隻吊睛白額大蟲,晚了出來傷人,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官司如今杖限獵戶擒捉發落。岡子路口,多有榜文:可教往來客人,結夥成隊,于巳、午、未三個時辰過岡,其餘寅、卯、申、酉、戌、亥六個時辰,不許過岡。更兼單身客人,務要等伴結夥而過。這早晚正是未末申初時分,我見你走都不問人,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我此間歇了,等明日慢慢湊的三二十人,一齊好過岡子。”武松聽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氏,這條景陽岡上,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幾時見說有大蟲?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吓我。便有大蟲,我也不怕!”酒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時,進來看官司榜文。”武松道:“你鳥子聲!便真個有虎,老爺也不怕!你留我在家裏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謀我财,害我性命,卻把鳥大蟲唬吓我。”酒家道:“你看麽!我是一片好心,反做惡意,倒落得你恁地!你不信我時,請尊便自行!”正是:前車倒了千千輛,後車過了亦如然。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那酒店裏主人搖着頭,自進店裏去了。
這武松提了哨棒,大着步,自過景陽岡來。約行了四五裏路,來到岡子下,見一大樹,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寫兩行字。武松也頗識幾字,擡頭看時,上面寫道:近因景陽岡大蟲傷人,但有過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個時辰,結夥成隊過岡,請勿自誤。
武松看了,笑道:“這是酒家詭詐,驚吓那等客人,便去那厮家裏宿歇。我卻怕甚麽鳥!”橫拖着哨棒,便上岡子來。
那時已有申牌時分,這輪紅日,厭厭地相傍下山。武松乘着酒興,隻管走上岡子來。走不到半裏多路,見一個敗落的山神廟。行到廟前,見這廟門上貼着一張印信榜文。武松住了腳讀時,上面寫道:陽谷縣示:爲景陽岡上,新有一隻大蟲,傷害人命。現今杖限各鄉裏正并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商人等,可于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伴過岡;其餘時分及單身客人,不許過岡,恐被傷害性命。各宜知悉。武松讀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轉身再回酒店裏來,尋思道:“我回去時,須吃他恥笑,不是好漢,難以轉去。”存想了一回,說道:“怕甚麽鳥!且隻顧上去看怎地!”
武松正走,看看酒湧上來,便把氈笠兒背在脊梁上,将哨棒绾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岡子來。回頭看這日色時,漸漸地墜下去了。此時正是十月間天氣,日短夜長,容易得晚。武松自言自說道:“那得甚麽大蟲?人自怕了,不敢上山。”武松走了一直,酒力發作,焦熱起來。一隻手提着哨棒,一隻手把胸膛前袒開,踉踉跄跄,直奔過亂樹林來。見一塊光撻撻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邊,放翻身體,卻待要睡,隻見發起一陣狂風來。古人有四句詩單道那風:無形無影透人懷,四季能吹萬物開。就樹撮将黃葉去,入山推出白雲來。
原來但凡世上雲生從龍,風生從虎。那一陣風過處,隻聽得亂樹背後撲地一聲響,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來。武松見了,叫聲:“呵呀!”從青石上翻将下來,便拿那條哨棒在手裏,閃在青石邊。
那個大蟲又饑又渴,把兩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撲,從半空裏撺将下來。武松被那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說時遲,那時快,武松見大蟲撲來,隻一閃,閃在大蟲背後。那大蟲背後看人最難,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起來。武松隻一躲,躲在一邊。大蟲見掀他不着,吼一聲,卻似半天裏起個霹靂,振得那山岡也動,把這鐵棒也似虎尾,倒豎起來隻一剪。武松卻又閃在一邊。原來那大蟲拿人,隻是一撲,一掀,一剪;三般提不着時,氣性先自沒了一半。
那大蟲又剪不着,再吼了一聲,一兜兜将回來。武松見那大蟲複翻身回來,雙手輪起哨棒,盡平生氣力隻一棒,從半空劈将下來。隻聽得一聲響,簌簌地将那樹連枝帶葉劈臉打将下來。定睛看時,一棒劈不着大蟲,原來打急了,正打在枯樹上,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隻拿得一半在手裏。那大蟲咆哮,性發起來,翻身又隻一撲,撲将來。武松又隻一跳,卻退了十步遠。那大蟲恰好把兩隻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将半截棒丢在一邊,兩隻手就勢把大蟲頂花皮肐地揪住,一按按将下來。那隻大蟲急要掙紮,被武松盡氣力納定,那裏肯放半點兒松寬。武松把隻腳望大蟲面門上、眼睛裏,隻顧亂踢。那大蟲咆哮起來,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做了一個土坑。武松把那大蟲嘴直按下黃泥坑裏去。那大蟲吃武松奈何得沒了些氣力。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盡平生之力,隻顧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蟲眼裏、口裏、鼻子裏、耳朵裏,都迸出鮮血來。那武松盡平昔神威,仗胸中武藝,半歇兒把大蟲打做一堆,卻似擋着一個錦皮袋。有一篇古風單道景陽岡武松打虎:景陽岡頭風正狂,萬裏陰雲霾日光。觸目晚霞挂林薮,侵人冷霧彌穹蒼。忽聞一聲霹靂響,山腰飛出獸中王。昂頭踴躍逞牙爪,麋鹿之屬皆奔忙。清河壯士酒未醒,岡頭獨坐忙相迎。上下尋人虎饑渴,一掀一撲何猙獰!虎來撲人似山倒,人往迎虎如岩傾。臂腕落時墜飛炮,爪牙爬處成泥坑。拳頭腳尖如雨點,淋漓兩手猩紅染。腥風血雨滿松林,散亂毛須墜山奄。近看千鈞勢有餘,遠觀八面威風斂。身橫野草錦斑銷,緊閉雙睛光不閃。
當下景陽岡上那隻猛虎,被武松沒頓飯之間,一頓拳腳,打得那大蟲動彈不得,使得口裏兀自氣喘。武松放了手,來松樹邊尋那打折的棒橛,拿在手裏,隻怕大蟲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那大蟲氣都沒了。武松再尋思道:“我就地拖得這死大蟲下岡子去。”就血泊裏雙手來提時,那裏提得動。原來使盡了氣力,手腳都蘇軟了,動撣不得。武松再來青石坐了半歇,尋思道:“天色看看黑了,倘或又跳出一隻大蟲來時,卻怎地鬥得他過?且掙紮下岡子去,明早卻來理會。”就石頭邊尋了氈笠兒,轉過亂樹林邊,一步步捱下岡子來。
隻見這十個鄉夫,都拿着鋼叉、踏弩、刀、槍,随即攏來。武松問道:“他們衆人,如何不随着你兩個上山?”獵戶道:“便是那畜生利害,他們如何敢上來?”一夥十數個人,都在面前。兩個獵戶把武松打殺大蟲的事,說向衆人,衆人都不肯信。武松道:“你衆人不信時,我和你去看便了。”衆人身邊都有火刀、火石,随即發出火來,點起五七個火把。衆人都跟着武松,一同再上岡子來,看見那大蟲做一堆兒死在那裏。衆人見了大喜,先叫一個去報知本縣裏正并該管上戶。這裏五七個鄉夫,自把大蟲縛了,擡下岡子來。
到得嶺下,早有七八十人,都哄将來。先把死大蟲擡在前面,将一乘兜轎擡了武松,徑投本處一個上戶家來。那戶裏正,都在莊前迎接。把這大蟲扛到草廳上。卻有本鄉上戶、本鄉獵戶三二十人,都來相探武松。衆人問道:“壯士高姓大名?貴鄉何處?”武松道:“小人是此間鄰郡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因從滄州回鄉來,昨晚在岡子那邊酒店吃得大醉了,上岡子來,正撞見這畜生。”把那打虎的身分、拳腳,細說了一遍。衆上戶道:“真乃英雄好漢!”衆獵戶先把野味将來與武松把杯。武松因打大蟲困乏了,要睡。大戶便叫莊客打并客房,且教武松歇息。
到天明,上戶先使人去縣裏報知,一面合具虎床,安排端正,迎送縣裏去。天明,武松起來洗漱罷,衆多上戶牽一腔羊,挑一擔酒,都在廳前伺候。武松穿了衣裳,整頓巾帻,出到前面,與衆人相見。衆上戶把盞說道:“被這個畜生,正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連累獵戶,吃了幾頓限棒。今日幸得壯士來到,除了這個大害。第一,鄉中人民有福;第二,客侶通行,實出壯士之賜!”武松謝道:“非小子之能,托賴衆長上福蔭。”衆人都來作賀。吃了一早晨酒食,擡出大蟲,放在虎床上。衆鄉村上戶,都把緞匹花紅來挂與武松。武松有些行李包裹,寄在莊上。一齊都出莊門前來。早有陽谷縣知縣相公使人來接武松。都相見了,叫四個莊客,将乘涼轎,來擡了武松。把那大蟲扛在前面,挂着花紅緞匹,迎到陽谷縣裏來。
那陽谷縣人民,聽得說一個壯士打死了景陽岡上大蟲,迎喝将來,盡皆出來看,哄動了那個縣治。武松在轎上看時,隻見亞肩疊背,鬧鬧穰穰,屯街塞巷,都來看迎大蟲。到縣前衙門口,知縣已在廳上專等。武松下了轎,扛着大蟲,都到廳前,放在甬道上。知縣看了武松這般模樣,又見了這個老大錦毛大蟲,心中自忖道:“不是這個漢,怎地打的這個猛虎!”便喚武松上廳來。武松去廳前聲了喏,知縣問道:“你那打虎的壯士,你卻說怎生打了這個大蟲?”武松就廳前将打虎的本事說了一遍,廳上廳下衆多人等都驚的呆了。知縣就廳上賜了幾杯酒,将出上戶湊的賞賜錢一千貫給與武松。武松禀道:“小人托賴相公的福蔭,偶然僥幸打死了這個大蟲,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賞賜?小人聞知這衆獵戶,因這個大蟲受了相公責罰,何不就把這一千貫給散與衆人去用?”知縣道:“既是如此,任從壯士。”武松就把這賞錢在廳上散與衆人獵戶。
知縣見他忠厚仁德,有心要擡舉他,便道:“雖你原是清河縣人氏,與我這陽谷縣隻在咫尺。我今日就參你在本縣做個都頭如何?”武松跪謝道:“若蒙恩相擡舉,小人終身受賜。”知縣随即喚押司立了文案,當日便參武松做了步兵都頭。衆上戶都來與武松作賀慶喜,連連吃了三五日酒。武松自心中想道:“我本要回清河縣去看望哥哥,誰想倒來做了陽谷縣都頭。”自此上官見愛,鄉裏聞名。
又過了三二日,那一日,武松走出縣前來閑玩,隻聽得背後一個人叫聲:“武都頭,你今日發迹了,如何不看觑我則個?”武松回過頭來看了,叫聲:“阿呀!你如何卻在這裏?”
不是武松見了這個人,有分教,陽谷縣裏,屍橫血染。直教鋼刀響處人頭滾,寶劍揮時熱血流。畢竟叫喚武都頭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