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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水浒傳:繡像珍藏本·上》

第十一回 朱貴水亭施号箭林沖雪夜上梁山話說豹子頭林沖當夜醉倒在雪裏地上,掙紮不起,被衆莊客向前綁縛了,解送來一個莊院。隻見一個莊客從院裏出來,說道:“大官人未起,衆人且把這厮高吊起在門樓底下。”看天色曉來,林沖酒醒,打一看時,果然好個大莊院。林沖大叫道:“甚麽人敢吊我在這裏?”那莊客聽得叫,手拿着白木棍,從門裏走出來,喝道:“你這厮還自好口!”那個被燒了髭須的老莊客道:“休要問他,隻顧打!等大官人起來,問明送官。”莊客一齊上,林沖被打,掙紮不得,隻叫道:“不要打我,我自有說處。”隻見一個莊客來叫道:“大官人來了。”林沖看時,隻見個官人,背叉着手,行将出來,至廊下問道:“你們在此打甚麽人?”衆莊客答道:“昨夜捉得個偷米賊人。”那官人向前來看時,認得是林沖,慌忙喝退莊客,親自解下,問道:“教頭緣何被吊在這裏?”衆莊客看見,一齊走了。

林沖看時,不是别人,卻是小旋風柴進,連忙叫道:“大官人救我!”柴進道:“教頭爲何到此,被村夫恥辱!”林沖道:“一言難盡!”兩個且到裏面坐下,把這火燒草料場一事,備細告訴。柴進聽罷道:“兄長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請放心。這裏是小弟的東莊,且住幾時,卻再商量。”叫莊客取一籠衣裳出來,叫林沖徹裏至外都換了。請去暖閣裏坐地,安排酒食杯盤管待。自此林沖隻在柴進東莊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話下。

卻說滄州牢城營裏管營首告:林沖殺死差撥、陸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燒大軍草料場。州尹大驚,随即押了公文帖,仰緝捕人員将帶做公的,沿鄉曆邑,道店村坊,四處張挂,出三千貫信賞錢,捉拿正犯林沖。看看挨捕甚緊,各處村坊講動了。

且說林沖在柴大官人東莊上,聽得個信息緊急,俟候柴進回莊,林沖便說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人,隻因官司追捕甚緊,排家搜捉,倘或尋到大官人莊上,猶恐負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義疏财,求借林沖些小盤纏,投奔他處栖身,異日不死,當效犬馬之報。”柴進道:“既是兄長要行,小人有個去處,作書一封與兄長前去。”正是:豪傑蹉跎運未通,行藏随處被牢籠。不因柴進修書薦,焉得馳名水浒中。

林沖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濟,教小人安身立命。隻不知投何處去?”柴進道:“是山東濟州管下一個水鄉,地名梁山泊,方圓八百餘裏,中間是宛子城、蓼兒窪。如今有三個好漢在那裏紮寨。爲頭的喚做白衣秀士王倫,第二個喚做摸着天杜遷,第三個喚做雲裏金剛宋萬。那三個好漢,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羅,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裏躲災避難,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漢,亦與我交厚,嘗寄書緘來。我今修一封書與兄長,去投那裏入夥如何?”林沖道:“若得如此顧盼,最好!”柴進道:“隻是滄州道口現今官司張挂榜文,又差兩個軍官在那裏搜檢,把住道口。兄長必用從那裏經過。”柴進低頭一想道:“再有個計策,送兄長過去。”林沖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進當日先叫莊客背了包裹出關去等。柴進卻備了三二十匹馬,帶了弓箭旗槍,駕了鷹雕,牽着獵狗,一行人馬都打扮了,卻把林沖雜在裏面,一齊上馬,都投關外。

卻說把關軍官坐在關上,看見是柴大官人,卻都認得。原來這軍官未襲職時,曾到柴進莊上,因此識熟。軍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柴進下馬問道:“二位官人緣何在此?”軍官道:“滄州太尹行移文書,畫影圖形,捉拿犯人林沖,特差某等在此守把。但有過往客商,一一盤問,才放出關。”柴進笑道:“我這一夥人内中間夾帶着林沖,你緣何不認得?”軍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識法度的,不到得肯夾帶了出去?請尊便上馬。”柴進又笑道:“隻恁地相托得過,拿得野味回來相送。”作别了,一齊上馬出關去了。

行得十四五裏,卻見先去的莊客在那裏等候。柴進叫林沖下了馬,脫去打獵的衣服,卻穿上莊客帶來的自己衣裳,系了腰馬,戴上紅纓氈笠,背上包裹,提了衮刀,相辭柴進,拜别了便行。

隻說那柴進一行人上馬,自去打獵,到晚方回,依舊過關送些野味與軍官,回莊上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林沖與柴大官人别後,上路行了十數日,時遇暮冬天氣,彤雲密布,朔風緊起,又見紛紛揚揚,下着滿天大雪。行不到二十餘裏,隻見滿地如銀。昔金完顔亮有篇詞,名《百字令》,單題着大雪,壯那胸中殺氣: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颠狂,素麟猖獗,掣斷珍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誰念萬裏關山,征夫僵立,缟帶沾旗腳。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貔虎豪雄,偏裨英勇,共與談兵略。須拚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話說林沖踏着雪隻顧走,看看天色冷得緊切,漸漸晚了。遠遠望見枕溪靠湖一個酒店,被雪漫漫地壓着。但見:銀迷草舍,玉映茅檐。數十株老樹杈桠,三五處小窗關閉。疏荊籬落,渾如膩粉輕鋪;黃土繞牆,卻似鉛華布就。千團柳絮飄簾幕,萬片鵝毛舞酒旗。

林沖看見,奔入那酒店裏來,揭開蘆簾,拂身入去,倒側身看時,都是座頭。揀一處坐下,倚了衮刀,解放包裹,擡了氈笠,把腰刀也挂了。隻見一個酒保來問道:“客官打多少酒?”林沖道:“先取兩角酒來。”酒保将個桶兒打兩角酒,将來放在桌上。林沖又問道:“有甚麽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鵝、嫩雞。”林沖道:“先切二斤熟牛肉來。”酒保去不多時,将來鋪下一大盤牛肉,數盤菜蔬,放個大碗,一面篩酒。林沖吃了三四碗酒,隻見店裏一個人背叉着手,走出來門前看雪。那人問酒保道:“甚麽人吃酒?”林沖看那人時,頭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襖,腳着一雙獐皮窄靿靴,身材長大,貌相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須,隻把頭來摸着看雪。

林沖叫酒保隻顧篩酒。林沖說道:“酒保,你也來吃碗酒。”酒保吃了一碗。林沖問道:“此間去梁山泊還有多少路?”酒保答道:“此間要去梁山泊,雖隻數裏,卻是水路,全無旱路。若要去時,須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裏。”林沖道:“你可與我覓隻船兒。”酒保道:“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裏去尋船隻?”林沖道:“我多與你些錢,央你覓隻船來,渡我過去。”酒保道:“卻是沒讨處。”林沖尋思道:“這般卻怎的好?”又吃了幾碗酒,悶上心來,蓦然想起:“我先在京師做教頭,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吃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裏,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受此寂寞!”因感傷懷抱,問酒保借筆硯來,乘着一時酒興,向那白粉壁上寫下八句道:“仗義是林沖,爲人最樸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撇下筆,再取酒來。

正飲之間,隻見那個穿皮襖的漢子走向前來,把林沖劈腰揪住,說道:“你好大膽!你在滄州做下迷天大罪,卻在這裏!現今官司出三千貫信賞錢捉你,卻是要怎地?”林沖道:“你道我是誰?”那漢道:“你不是豹子頭林沖?”林沖道:“我自姓張。”那漢笑道:“你莫胡說,現今壁上寫下名字,你臉上文着金印,如何要賴得過?”林沖道:“你真個要拿我!”那漢笑道:“我卻拿你做甚麽?你跟我進來,到裏面和你說話。”

那漢放了手,林沖跟着,到後面一個水亭上,叫酒保點起燈來,和林沖施禮,對面坐下。那漢問道:“卻才見兄長隻顧問梁山泊路頭,要尋船去,那裏是強人山寨,你待要去做甚麽?”林沖道:“實不相瞞: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緊急,無安身處,特投這山寨裏好漢入夥,因此要去。”那漢道:“雖然如此,必有個人薦兄長來入夥。”林沖道:“滄州橫海郡故友舉薦将來。”那漢道:“莫非小旋風柴進麽?”林沖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漢道:“柴大官人與山寨中大王頭領交厚,常有書信往來。”原來王倫當初不得第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赍發盤纏銀兩,因此有恩。林沖聽了,便拜道:“有眼不識泰山,願求大名。”那漢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王頭領手下耳目,姓朱,名貴,原是沂州沂水縣人氏,江湖上但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裏教小弟在此間開酒店爲名,專一探聽往來客商經過。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裏報知。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财帛的,放他過去;有财帛的,來到這裏,輕則蒙汗藥麻翻,重則登時結果,将精肉片爲羓子,肥肉煎油點燈。卻才見兄長隻顧問梁山泊路頭,因此不敢下手。次後見寫出大名來,曾有東京來的人,傳說兄長的豪傑,不期今日得會。既有柴大官人書緘相薦,亦是兄長名震寰海,王頭領必當重用。”随即叫酒保安排分例酒來相待。林沖道:“何故重賜分例酒食?拜擾不當。”朱貴道:“山寨中留下分例酒食,但有好漢經過,必叫小弟相待。兄弟既來入夥,怎敢有失祗應。”随即安排魚肉、盤馔、酒肴到來相待。兩個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林沖道:“如何能夠船來渡過去?”朱貴道:“這裏自有船隻,兄長放心。且暫宿一宵,五更卻請起來同往。”當時兩個各自去歇息。

睡到五更時分,朱貴自來叫林沖起來,洗漱罷,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類。此時天尚未明,朱貴把水亭上窗子開了,取出一張鵲畫弓,搭上那一枝響箭,觑着對港敗蘆折葦裏面射将去。林沖道:“此是何意?”朱貴道:“此是山寨裏的号箭,少頃便有船來。”沒多時,隻見對過蘆葦泊裏三五個小喽羅,搖着一隻快船過來,徑到水亭下。朱貴當時引了林沖,取了刀仗行李下船。小喽羅把船搖開,望泊子裏去奔金沙灘來。林沖看時,見那八百裏梁山水泊,果然是個陷人去處!但見:山排巨浪,水接遙天。亂蘆攢萬隊刀槍,怪樹列千層劍戟。濠邊鹿角,俱将骸骨攢成;寨内碗瓢,盡使骷髅做就。剝下人皮蒙戰鼓,截來頭發做缰繩。阻當官軍,有無限斷頭港陌;遮攔盜賊,是許多絕徑林巒。鵝卵石疊疊如山,苦竹槍森森似雨。斷金亭上愁雲起,聚義廳前殺氣生。

當時小喽羅把船搖到金沙灘岸邊,朱貴同林沖上了岸。小喽羅背了包裹,拿了刀杖,兩個好漢上山寨來。那幾個小喽羅,自把船搖到小港裏去了。

林沖看岸上時,兩邊都是合抱的大樹,半山裏一座斷金亭子。再轉将過來,見座大關,關前擺着槍刀劍戟弓弩戈矛,四邊都是擂木炮石。小喽羅先去報知。二人進得關來,兩邊夾道遍擺着隊伍旗号。又過了兩座關隘,方才到寨門口。林沖看見四面高山,三關雄壯,團團圍定;中間裏鏡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口,才是正門,兩邊都是耳房。

朱貴引着林沖來到聚義廳上,中間交椅上坐着一個好漢,正是白衣秀士王倫,左邊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遷,右邊交椅坐着雲裏金剛宋萬。朱貴、林沖向前聲喏了。林沖立在朱貴側邊,朱貴便道:“這位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綽号豹子頭。因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滄州,那裏又被火燒了大軍草料場。争奈殺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寫書來舉薦入夥。”

林沖懷中取書遞上,王倫接來拆開看了,便請林沖來坐第四位交椅,朱貴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喽羅取酒來,把了三巡,動問柴大官人近日無恙。林沖答道:“每日隻在郊外獵較樂情。”王倫動問了一回,蓦然尋思道:“我卻是個不及第的秀才,因鳥氣,合着杜遷來這裏落草;續後宋萬來,聚集這許多人馬伴當。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也隻平常。如今不争添了這個人,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若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如何迎敵?不若隻是一怪,推卻事故,發付他下山去便了,免緻後患。隻是柴進面上卻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顧他不得。”正是:未同豪氣豈相求,縱遇英雄不肯留。秀士自來多嫉妒,豹頭空歎覓封侯。

當下王倫叫小喽羅一面安排酒食,整理筵宴,請林沖赴席,衆好漢一同吃酒。将次席終,王倫叫小喽羅把一個盤子,托出五十兩白銀、兩匹纻絲來。王倫起身說道:“柴大官人舉薦将教頭來敝寨入夥,争奈小寨糧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後誤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禮,望乞笑留;尋個大寨安身歇馬,切勿見怪。”林沖道:“三位頭領容複:小人‘千裏投名,萬裏投主’,憑托柴大官人面皮,徑投大寨入夥。林沖雖然不才,望賜收錄。當以一死向前,并無谄佞,實爲平生之幸。不爲銀兩赍發而來,乞頭領照察。”王倫道:“我這裏是個小去處,如何安着得你?休怪,休怪。”朱貴見了,便谏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糧食雖少,近村遠鎮,可以去借;山場水泊木植廣有,便要蓋千間房屋,卻也無妨。這位是柴大官人力舉薦來的人,如何教他别處去?抑且柴大官人自來與山上有恩,日後得知不納此人,須不好看。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來出氣力。”杜遷道:“山寨中那争他一個!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時見怪,顯的我們忘恩背義。日前多曾虧了他,今日薦個人來,便恁推卻,發付他去!”宋萬也勸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這裏做個頭領也好。不然,見得我們無義氣,使江湖上好漢見笑。”王倫道:“兄弟們不知,他在滄州雖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卻不知心腹。倘或來看虛實,如之奈何?”林沖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來投入夥,何故相疑?”王倫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夥,把一個‘投名狀’來。”林沖便道:“小人頗識幾字,乞紙筆來便寫。”朱貴笑道:“教頭你錯了。但凡好漢們入夥,須要納投名狀,是教你下山去殺得一個人,将頭獻納,他便無疑心。這個便謂之投名狀。”林沖道:“這事也不難。林沖便下山去等,隻怕沒人過。”王倫道:“與你三日限。若三日内有投名狀來,便容你入夥;若三日内沒時,隻得休怪。”林沖應承了,自回房中宿歇,悶悶不已。正是:愁懷郁郁苦難開,可恨王倫忒弄乖。明日早尋山路去,不知那個送頭來。

當夜席散,朱貴相别下山,自去守店。

林沖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喽羅引去客房内歇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吃些茶飯,帶了腰刀,提了樸刀,叫一個小喽羅領路下山,把船渡過去,僻靜小路上等候客人過往。從朝至暮,等了一日,并無一個孤單客人經過。林沖悶悶不已,和小喽羅再過渡來,回到山寨中。王倫問道:“投名狀何在?”林沖答道:“今日并無一個過往,以此不曾取得。”王倫道:“你明日若無投名狀時,也難在這裏了。”林沖再不敢答應,心内自己不樂,來到房中,讨些飯吃了,又歇了一夜。

次日清早起來,和小喽羅吃了早飯,拿了樸刀,又下山來。小喽羅道:“俺們今日投南山路去等。”兩個來到林子裏潛伏等候,并不見一個客人過往。伏到午牌時候,一夥客人約有三百餘人,結蹤而過。林沖又不敢動手,看他過去。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來,又不見一個客人過。林沖對小喽羅道:“我恁地晦氣,等了兩日,不見一個孤單客人過往,如何是好?”小喽羅道:“哥哥且寬心,明日還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東山路上等候。”當晚依舊上山。王倫說道:“今日投名狀如何?”林沖不敢答應,隻歎了一口氣。王倫笑道:“想是今日又沒了。我說與你三日限,今已兩日了。若明日再無,不必相見了,便請挪步下山,投别處去。”

林沖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悶,有臨江仙詞一篇雲:悶似蛟龍離海島,愁如虎困荒田,悲秋宋玉淚漣漣。江淹初去筆,項羽恨無船。高祖荥陽遭困厄,昭關伍相憂煎,曹公赤壁火連天,李陵台上望,蘇武陷居延。

當晚林沖仰天長歎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賊陷害,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時乖!”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讨些飯食吃了,打拴了那包裹,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樸刀,又和小喽羅下山過渡,投東山路上來。林沖道:“我今日若還取不得投名狀時,隻得去别處安身立命。”兩個來到山下東路林子裏潛伏等候,看看日頭中了,又沒一個人來。

時遇殘雪初晴,日色明朗,林沖提着樸刀對小喽羅道:“眼見得又不濟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隻得往别處去尋個所在。”小校用手指道:“好了!兀的不是一個人來?”林沖看時,叫聲:“慚愧!”隻見那個人遠遠在山坡下望見行來。待他來得較近,林沖把樸刀捍剪了一下,蓦地跳将出來。那漢子見了林沖,叫聲:“阿也!”撇了擔子,轉身便走。林沖趕将去,那裏趕得上,那漢子閃過山坡去了。林沖道:“你看,我命苦麽!來了三日,甫能等得一個人來,又吃他走了。”小校道:“雖然不殺得人,這一擔财帛,可以抵當。”林沖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小喽羅先把擔兒挑出林去。

隻見山坡下轉出一個大漢來,林沖見了,說道:“天賜其便。”隻見那人挺着樸刀,大叫如雷,喝道:“潑賊,殺不盡的強徒,将俺行李那裏去?灑家正要捉你這厮們,倒來拔虎須。”飛也似踴躍而來。林沖見他來得勢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這個人來鬥林沖,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幾個弄風白額大蟲;水浒寨中,辏幾隻跳澗金睛猛獸。畢竟來與林沖鬥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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