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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水浒傳:繡像珍藏本·上》

第六回 九紋龍剪徑赤松林魯智深火燒瓦罐寺話說魯智深走過數個山坡,見一座大松林,一條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裏,擡頭看時,卻見一所敗落寺院,被風吹得鈴铎響。看那山門時,上有一面舊朱紅牌額,内有四個金字,都昏了,寫着“瓦罐之寺”。又行不得四五十步,過座石橋,再看時,一座古寺,已有年代。入得山門裏,仔細看來,雖是大刹,好生崩損。但見:鍾樓倒塌,殿宇崩摧。山門盡長蒼苔,經閣都生碧藓。釋迦佛蘆芽穿膝,渾如在雪嶺之時;觀世音荊棘纏身,卻似守香山之日。諸天壞損,懷中鳥雀營巢;帝釋欹斜,口内蜘蛛結網。沒頭羅漢,這法身也受災殃;折臂金剛,有神通如何施展。香積廚中藏兔穴,龍華台上印狐蹤。

魯智深入得寺來,便投知客寮去。隻見知客寮門前大門也沒了,四圍壁落全無。智深尋思道:“這個大寺,如何敗落的恁地?”直入方丈前看時,隻見滿地都是燕子糞,門上一把鎖鎖着,鎖上盡是蜘蛛網。智深把禅杖就地下搠着,叫道:“過往僧人來投齋。”叫了半日,沒一個答應。回到香積廚下看時,鍋也沒了,竈頭都塌損。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監齋使者面前,提了禅杖,到處尋去。尋到廚房後面一間小屋,見幾個老和尚坐地,一個個面黃肌瘦。智深喝一聲道:“你們這和尚,好沒道理!由灑家叫喚,沒一個應。”那和尚搖手道:“不要高聲。”智深道:“俺是過往僧人,讨頓飯吃,有甚利害。”老和尚道:“我們三日不曾有飯落肚,那裏讨飯與你吃?”智深道:“俺是五台山來的僧人,粥也胡亂請灑家吃半碗。”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處來的僧,我們合當齋你,争奈我寺中僧衆走散,并無一粒齋糧。老僧等端的餓了三日。”智深道:“胡說,這等一個大去處,不信沒齋糧。”老和尚道:“我這裏是個非細去處。隻因是十方常住,被一個雲遊和尚,引着一個道人,來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沒的都毀壞了。他兩個無所不爲,把衆僧趕出去了。我幾個老的走不動,隻得在這裏過,因此沒飯吃。”智深道:“胡說,量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做得甚事,卻不去官府告他?”老和尚道:“師父,你不知這裏衙門又遠,便是官軍,也禁不的他。這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殺人放火的人,如今向方丈後面一個去處安身。”智深道:“這兩個喚做甚麽?”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綽号生鐵佛;道人姓丘,排行小乙,綽号飛天夜叉。這兩個那裏似個出家人,隻是綠林中強賊一般,把這出家影占身體。”

智深正問間,猛聞得一陣香來。智深提了禅杖,踅過後面打一看時,見一個土竈,蓋着一個草蓋,氣騰騰透将起來。智深揭起看時,煮着一鍋粟米粥。智深罵道:“你這幾個老和尚沒道理!隻說三日沒吃飯,如今現煮一鍋粥,出家人何故說謊?”那幾個老和尚被智深尋出粥來,隻叫得苦,把碗、碟、缽頭、杓子、水桶都搶過了。智深肚饑,沒奈何,見了粥要吃,沒做道理處,隻見竈邊破漆春台,隻有些灰塵在上面。智深見了,人急智生,便把禅杖倚了,就竈邊拾把草,把春台揩抹了灰塵;雙手把鍋掇起來,把粥望春台隻一傾。那幾個老和尚都來搶粥吃,被智深一推一交,倒的倒了,走的走了。智深卻把手來捧那粥吃。才吃幾口,那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沒飯吃,卻才去那裏抄化得這些粟米,胡亂熬些粥吃,你又吃我們的。”智深吃五七口,聽得了這話,便撇了不吃。隻聽的外面有人嘲歌。

智深洗了手,提了禅杖,出來看時,破壁子裏望見一個道人,頭帶皂巾,身穿布衫,腰系雜色縧,腳穿麻鞋,挑着一擔兒,一頭是個竹籃兒,裏面露些魚尾,并荷葉托着些肉;一頭擔着一瓶酒,也是荷葉蓋着。口裏嘲歌着唱道:“你在東時我在西,你無男子我無妻。我無妻時猶閑可,你無夫時好孤凄。”那幾個老和尚趕出來,搖着手,悄悄地指與智深道:“這個道人便是飛天夜叉丘小乙。”智深見指說了,便提着禅杖,随後跟去。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後面跟來,隻顧走入方丈後牆裏去。智深随即跟到裏面,看時,見綠槐樹下放着一條桌子,鋪着些盤馔,三個盞子,三雙箸子,當中坐着一個胖和尚,生的眉如漆刷,臉似墨裝,胳的一身橫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來。邊廂坐着一個年幼婦人。那道人把竹籃放下,也來坐地。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驚,跳起身來,便道:“請師兄坐,同吃一盞。”智深提着禅杖道:“你這兩個如何把寺來廢了?”那和尚便道:“師兄請坐,聽小僧說。”智深睜着眼道:“你說!你說!”那和尚道:“在先敝寺十分好個去處,田莊又廣,僧衆極多,隻被廊下那幾個老和尚吃酒撒潑,将錢養女。長老禁約他們不得,又把長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來都廢了。僧衆盡皆走散,田土已都賣了。小僧卻和這個道人,新來住持此間,正欲要整理山門,修蓋殿宇。”智深道:“這婦人是誰,卻在這裏吃酒?”那和尚道:“師兄容禀:這個娘子,他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兒。在先他的父親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狽,家間人口都沒了,丈夫又患病,因來敝寺借米。小僧看施主檀越面,取酒相待,别無他意,師兄休聽那幾個老畜生說。”智深聽了他這篇話,又見他如此小心,便道:“叵耐幾個老僧戲弄灑家。”提了禅杖,再回香積廚來。

這幾個老僧方才吃些粥,正在那裏。看見智深嗔忿的出來,指着老和尚道:“原來是你這幾個壞了常住,猶自在俺面前說謊。”老和尚們一齊都道:“師兄休聽他說,現今養着一個婦女在那裏。他恰才見你有戒刀、禅杖,他無器械,不敢與你相争。你若不信時,再去走遭,看他和你怎地。師兄,你自尋思:他們吃酒吃肉,我們粥也沒的吃,恰才還隻怕師兄吃了。”智深道:“也說得是。”倒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後來,見那角門卻早關了。

智深大怒,隻一腳踢開了,搶入裏面,看時,隻見那生鐵佛崔道成仗着一條樸刀,從裏面趕到槐樹下來搶智深。智深見了,大吼一聲,輪起手中禅杖,來鬥崔道成。兩個鬥了十四五合,那崔道成鬥智深不過,隻有架隔遮攔,掣杖躲閃,抵當不住,卻待要走。這丘道人見他當不住,卻從背後拿了條樸刀,大踏步搠将來。智深正鬥間,忽聽的背後腳步響,卻又不敢回頭看他。不時見一個人影來,知道有暗算的人,叫一聲:“着!”那崔道成心慌,隻道着他禅杖,托地跳出圈子外去。智深恰才回身,正好三個摘腳兒厮見。崔道成和丘道人兩個又并了十合之上。智深一來肚裏無食,二來走了許多路途,三者當不的他兩個生力,隻得賣個破綻,拖了禅杖便走。兩個拈着樸刀,直殺出山門外來,智深又鬥了十合,掣了禅杖便走。兩個趕到石橋下,坐在欄杆上,再不來趕。

智深走得遠了,喘息方定,尋思道:“灑家的包裹放在監齋使者面前,隻顧走來,不曾拿得,路上又沒一分盤纏,又是饑餓,如何是好?待要回去,又敵他不過。他兩個并我一個,枉送了性命。”信步望前面去,行一步,懶一步。走了幾裏,見前面一個大林,都是赤松樹。但見:虬枝錯落,盤數千條赤腳老龍;怪影參差,立幾萬道紅鱗巨蟒。遠觀卻似判官須,近看宛如魔鬼發。誰将鮮血灑林梢,疑是朱砂鋪樹頂。

魯智深看了道:“好座猛惡林子。”觀看之間,隻見樹影裏一個人探頭探腦,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閃入去了。智深道:“俺猜這個撮鳥是個剪徑的強人,正在此間等買賣。見灑家是個和尚,他道不利市,吐一口唾,走入去了。那厮卻不是鳥晦氣,撞了灑家!灑家又一肚皮鳥氣,正沒處發落,且剝小厮衣裳當酒吃。”提了禅杖,徑搶到松林邊,喝一聲:“兀那林子裏的撮鳥快出來!”

那漢子在林子聽的,大笑道:“我晦氣,他倒來惹我。”就從林子裏拿着樸刀,背翻身跳出來,喝一聲:“秃驢,你是當死,不是我來尋你。”智深道:“教你認的灑家。”掄起禅杖搶那漢。那漢拈着樸刀來鬥和尚,恰待向前,肚裏尋思道:“這和尚聲音好熟。”便道:“兀那和尚,你的聲音好熟,你姓甚?”智深道:“俺且和你鬥三百合,卻說姓名。”那漢大怒,仗手中樸刀來迎禅杖。兩個鬥到十數合,那漢暗暗的喝采道:“好個莽和尚。”又鬥了四五合,那漢叫道:“少歇,我有話說。”兩個都跳出圈子外來,那漢便問道:“你端的姓甚名誰?聲音好熟。”智深說姓名畢,那漢撇了樸刀,翻身便剪拂,說道:“認得史進麽?”智深笑道:“原來是史大郎。”兩個再剪拂了,同到林子裏坐定。

智深問道:“史大郎,自渭州别後,你一向在何處?”史進答道:“自那日酒樓前與哥哥分手,次日聽得哥哥打死了鄭屠,逃走去了。有緝捕的訪知史進和哥哥赍發那唱的金老,因此小弟亦便離了渭州,尋師父王進。直到延州,又尋不着。回到北京,住了幾時,盤纏使盡,以此來在這裏尋些盤纏,不想得遇。哥哥緣何做了和尚?”智深把前面講過的話,從頭說了一遍。史進道:“哥哥既是肚饑,小弟有幹肉燒餅在此。”便取出來教智深吃。史進又道:“哥哥既有包裹在寺内,我和你讨去。若還不肯時,一發結果了那厮。”智深道:“是。”當下和史進吃得飽了,各拿了器械,再回瓦罐寺來。

到寺前,看見那崔道成、丘小乙兩個兀自在橋上坐地。智深大喝一聲道:“你這厮們,來,來!今番和你鬥個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裏敗将,如何再來敢厮并?”智深大怒,輪起鐵禅杖,奔過橋來。那生鐵佛生嗔,仗着樸刀,殺下橋去。智深一者得了史進,肚裏膽壯;二乃吃得飽了,那精神氣力,越使得出來。兩個鬥到八九合,崔道成漸漸力怯,隻辦得走路;那飛天夜叉丘道人見和尚輸了,便仗着樸刀來協助。這邊史進見了,便從樹林子裏跳将出來,大喝一聲:“都不要走!”掀起笠兒,挺着樸刀,來戰丘小乙。四個人兩對厮殺。智深與崔道成正鬥到間深裏,智深得便處喝一聲:“着!”隻一禅杖,把生鐵佛打下橋去。那道人見倒了和尚,無心戀戰,賣個破綻便走。史進喝道:“那裏去?”趕上望後心一樸刀,撲地一聲響,道人倒在一邊。史進踏入去,掉轉樸刀,望下面隻顧胳肢胳察的搠。智深趕下橋去,把崔道成背後一禅杖。可憐兩個強徒,化作南柯一夢。正是“從前作過事,無幸一齊來”。

智深、史進把這丘小乙、崔道成兩個屍首都縛了,撺在澗裏。兩個再打入寺裏來,香積廚下那幾個老和尚,因見智深輸了去,怕崔道成、丘小乙來殺他,已自都吊死了。智深、史進直走入方丈後角門内看時,那個擄來的婦人投井而死。直尋到裏面八九間小屋,打将入去,并無一人。隻見包裹已拿在彼,未曾打開。魯智深見有了包裹,依原背了。再尋到裏面,隻見床上三四包衣服,史進打開,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銀,揀好的包了一包袱,背在身上。尋到廚房,見有酒有肉,兩個都吃飽了。竈前縛了兩個火把,撥開火爐,火上點着,焰騰騰的先燒着後面小屋,燒到門前。再縛幾個火把,直來佛殿下後檐,點着燒起來。湊巧風緊,刮刮雜雜地火起,竟天價燒起來。智深與史進看着,等了一回,四下火都着了。二人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俺二人隻好撒開。”

二人厮趕着,行了一夜。天色微明,兩個遠遠地望見一簇人家,看來是個村鎮。兩個投那村鎮上來,獨木橋邊,一個小小酒店。但見:柴門半掩,布幙低垂。酸醨酒甕土林邊,墨畫神仙塵壁上。村童量酒,想非滌器之相如;醜婦當垆,不是當時之卓氏。牆間大字,村中學究醉時題;架上蓑衣,野外漁郎乘興當。

智深、史進來到村中酒店内,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買些肉來,借些米來,打火做飯。兩個吃酒,訴說路上許多事務。吃了酒飯,智深便問史進道:“你今投那裏去?”史進道:“我如今隻得再回少華山去,投奔朱武等三人,入了夥,且過幾時,卻再理會。”智深見說了道:“兄弟也是。”便打開包裹,取些金銀,與了史進。二人拴了包裹,拿了器械,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門,離了村鎮,又行不過五七裏,到一個三岔路口。智深道:“兄弟須要分手,灑家投東京去,你休相送。你打華州,須從這條路去,他日卻得相會。若有個便人,可通個信息來往。”史進拜辭了智深,各自分了路,史進去了。

隻說智深自往東京,在路又行了八九日,早望見東京。入得城來,但見:千門萬戶,紛紛朱翠交輝;三市六街,濟濟衣冠聚集。鳳閣列九重金玉,龍樓顯一派玻璃。花街柳陌,衆多嬌豔名姬;楚館秦樓,無限風流歌妓。豪門富戶呼盧會,公子王孫買笑來。

智深看見東京熱鬧,市井喧嘩,來到城中,陪個小心問人道:“大相國寺在何處?”街坊人答道:“前面州橋便是。”智深提了禅杖便走,早來到寺前。入得山門看時,端的好一座大刹!但見:山門高聳,梵宇清幽。當頭敕額字分明,兩下金剛形猛烈。五間大殿,龍鱗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龜背磨磚花嵌縫。鍾樓森立,經閣巍峨。幡竿高峻接青雲,寶塔依稀侵碧漢。木魚橫挂,雲闆高懸。佛前燈燭熒煌,爐内香煙缭繞。幢幡不斷,觀音殿接祖師堂;寶蓋相連,水陸會通羅漢院。時時護法諸天降,歲歲降魔尊者來。

智深進得寺來,東西廊下看時,徑投知客寮内去,道人撞見,報與知客。無移時,知客僧出來,見了智深生得兇猛,提着鐵禅杖,跨着戒刀,背着個大包裹,先有五分懼他。知客問道:“師兄何方來?”智深放下包裹禅杖,打個問訊,知客回了問訊。智深說道:“小徒五台山來,本師真長老有書在此,着小僧來投上刹清大師長老處,讨個職事僧做。”知客道:“既是真大師長老有書劄,合當同到方丈裏去。”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開包裹,取出書來,拿在手裏。知客道:“師兄,你如何不知體面,即目長老出來,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條坐具信香來禮拜長老使得。”智深道:“你卻何不早說!”随即解了戒刀,包裹内取出片香一炷,坐具七條,半晌沒做道理處。知客又與他披了袈裟,教他先鋪坐具。少刻,隻見智清禅師出來,知客向前禀道:“這僧人從五台山來,有真禅師書在此。”清長老道:“師兄多時不曾有法帖來。”知客叫智深道:“師兄,快來禮拜長老。”隻見智深先把那炷香插在爐内,拜了三拜,将書呈上。清長老接書拆開看時,中間備細說着魯智深出家緣由,并今下山投托上刹之故,“萬望慈悲收錄,做個職事人員,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後必當證果”。清長老讀罷來書,便道:“遠來僧人且去僧堂中暫歇,吃些齋飯。”智深謝了,收拾起坐具七條,提了包裹,拿了禅杖、戒刀,跟着行童去了。

清長老喚集兩班許多職事僧人,盡到方丈,乃言:“汝等衆僧在此,你看我師兄智真禅師好沒分曉。這個來的僧人,原來是經略府軍官,爲因打死了人,落發爲僧。二次在彼鬧了僧堂,因此難着他。你那裏安他不的,卻推來與我。待要不收留他,師兄如此千萬囑咐,不可推故;待要着他在這裏,倘或亂了清規,如何使得?”知客道:“便是弟子們看那僧人,全不似出家人模樣,本寺如何安着得他?”都寺便道:“弟子尋思起來,隻有酸棗門外退居廨宇後那片菜園,時常被營内軍健們并門外那二十來個破落戶侵害,縱放羊馬,好生羅唣。一個老和尚在那裏住持,那裏敢管他?何不教智深去那裏住持,倒敢管的下。”清長老道:“都寺說的是。”教侍者去僧堂内客房裏等他吃罷飯,便喚将他來。

侍者去不多時,引着智深到方丈裏。清長老道:“你既是我師兄真大師薦将來我這寺中挂搭,做個職事人員,我這敝寺有個大菜園,在酸棗門外嶽廟間壁,你可去那裏住持管領。每日教種地人納十擔菜蔬,餘者都屬你用度。”智深便道:“本師真長老着小僧投大刹,讨個職事僧做,卻不教俺做個都寺、監寺,如何教灑家去管菜園?”首座便道:“師兄,你不省得,你新來挂搭,又不曾有功勞,如何便做得都寺?這管菜園也是個大職事人員了。”智深道:“灑家不管菜園,俺隻要做都寺、監寺。”知客又道:“你聽我說與你:僧門中職事人員,各有頭項。且如小僧做個知客,隻理會管待往來客官僧衆。至如維那、侍者、書記、首座,這都是清職,不容易得做。都寺、監寺、提點、院主,這個都是掌管常住财物。你才到的方丈,怎便得上等職事。還有那管藏的,喚做藏主;管殿的,喚做殿主;管閣的,喚做閣主;管化緣的,喚做化主;管浴堂的,喚做浴主。這個都是主事人員,中等職事。還有那管塔的塔頭,管飯的飯頭,管茶的茶頭,管東廁的淨頭,與這管菜園的菜頭,這個都是頭事人員,末等職事。假如師兄你管了一年菜園好,便升你做個塔頭;又管了一年好,升你做個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監寺。”智深道:“既然如此,也有出身時,灑家明日便去。”清長老見智深肯去,就留在方丈裏歇了。當日議定了職事,随即寫了榜文,先使人去菜園裏退居廨宇内,挂起庫司榜文,明日交割。當夜各自散了。

次早,清長老升法座,押了法帖,委智深管菜園。智深到座前,領了法帖,辭了長老,背上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禅杖,和兩個送入院的和尚,直來酸棗門外廨宇裏來住持。詩曰:萍蹤浪迹入東京,行盡山林數十程。古刹今番經劫火,中原從此動刀兵。相國寺中重挂搭,種蔬園内且經營。自古白雲無去住,幾多變化任縱橫。

且說菜園左近有二三十個賭博不成才破落戶潑皮,泛常在園内偷盜菜蔬,靠着養身。因來偷菜,看見廨宇門上新挂一道庫司榜文,上說:“大相國寺仰委管菜園僧人魯智深前來住持,自明日爲始掌管,并不許閑雜人等入園攪擾。”那幾個潑皮看了,便去與衆破落戶商議道:“大相國寺裏差一個和尚,甚麽魯智深,來管菜園。我們趁他新來,尋一場鬧,一頓打下頭來,教那厮伏我們。”數中一個道:“我有一個道理。他又不曾認的我,我們如何便去尋的鬧?等他來時,誘他去糞窖邊,隻做參賀他,雙手搶住腳,翻筋鬥,那厮下糞窖去,隻是小耍他。”衆潑皮道:“好,好!”商量已定,且看他來。

卻說魯智深來到廨宇退居内房中,安頓了包裹行李,倚了禅杖,挂了戒刀。那數個種地道人,都來參拜了,但有一應鎖鑰,盡行交割。那兩個和尚,同舊住持老和尚相别了,盡回寺去。

且說智深出到菜園地上,東觀西望,看那園圃。隻見這二三十個潑皮,拿着些果盒、酒禮,都嘻嘻的笑道:“聞知和尚新來住持,我們鄰舍街坊都來作慶。”智深不知是計,直走到糞窖邊來。那夥潑皮一齊向前,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便搶右腳,指望來智深。隻教智深腳尖起處,山前猛虎心驚;拳頭落時,海内蛟龍喪膽。正是方圓一片閑園圃,目下排成小戰場。那夥潑皮怎的來智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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