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台灣最大小說網 > 玄幻奇幻 > 回歸經典:古典名著繡像珍藏(共6冊) > 第一百九十八章《紅樓夢:繡像珍藏本·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紅樓夢:繡像珍藏本·下》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話說賈赦賈政帶領賈珍等散去不提。

且說賈母這裏命将圍屏撤去,兩席并而爲一。衆媳婦另行擦桌整果,更杯洗箸,陳設一番。賈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方又入坐,團團圍繞。賈母看時,寶钗姊妹二人不在坐内,知他們家去圓月去了,且李纨鳳姐二人又病着,少了四個人,便覺冷清了好些。賈母因笑道:“往年你老爺們不在家,咱們都是請過姨太太來,大家賞月,卻十分鬧熱。忽一時想起你老爺來,又不免想到母子夫妻兒女不能一處,也都沒興。及至今年你老爺來了,正該大家團圓取樂,又不便請他們娘兒們來說說笑笑。況且他們今年又添了兩口人,也難撂下他們跑到這裏來。偏又把鳳丫頭病了,有他一人來說說笑笑,還抵得十個人的空兒。可見天下事總難十全。”說畢,不覺長歎一聲,遂命拿大杯來斟熱酒。

王夫人笑道:“今日得母子團圓,自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兒們雖多,終不似今年自己骨肉齊全的好。”賈母笑道:“正是爲此,所以才高興拿大杯來吃酒。你們也換大杯才是。”邢夫人等隻得換上大杯來。因夜深體乏,且不能勝酒,未免都有些倦意,無奈賈母興猶未盡,隻得陪飲。

賈母又命将氈毯鋪于階上,命将月餅西瓜果品等類都叫搬下去,令丫頭媳婦們也都團團圍坐賞月。賈母因見月至中天,比先越發精彩可愛,因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因命人将十番上女孩子傳來。賈母道:“音樂多了,反失雅緻,隻用吹笛的遠遠的吹起來就夠了。”說畢,剛去吹時,隻見跟邢夫人的媳婦走來向邢夫人前說了兩句話。賈母便問:“說什麽事?”邢夫人便回說:“方才大老爺出去,被石頭絆了一下,歪了腿。”賈母聽說,忙命兩個婆子快看去,又命邢夫人快去。邢夫人遂告辭起身。賈母便又說,“珍哥媳婦也趁着便兒就家去罷,我也就睡了。”

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賈母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們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團圓團圓,如何爲我耽擱了。”尤氏紅了臉,笑道:“老祖宗說的我們太不堪了。我們雖然年輕,已經是二十來年的夫妻,也奔四十歲的人了。況且孝服未滿,陪着老太太玩一夜是正理。”賈母聽說,笑道:“這話很是,我倒也忘了孝未滿。可憐你公公轉眼已死二年多了,可是我到忘了,該罰我一大杯。既這樣,你就越性别送,陪着我罷了。你叫蓉兒媳婦送去,就順便回去罷。”尤氏說了。蓉妻答應着,送出邢夫人,一同至大門,各自上車回去。不在話下。

這裏衆人賞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換暖酒來。正說着閑話,隻聽桂花樹下廂房内,嗚咽悠揚,吹出笛聲來。趁着這明月清風,天空地靜,真令人煩心頓釋,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默相賞。聽約兩盞茶時,方才止住,大家稱贊不已。于是遂又斟上暖酒來。賈母笑道:“果然可聽麽?”衆人道:“實在可聽。我們也想不到這樣,須得老太太帶領着,我們也得開些心兒。”賈母道:“這還不大好,須得揀那曲譜越慢的吹來越好。”便命斟一大杯熱酒,送給吹笛之人,慢慢的吃了再細細的吹一套來。

媳婦們答應了,方送去,隻見方才瞧賈赦的兩個婆子回來了,說:“右腳面上白腫了些,如今調服了藥,疼的好些了,也不甚大關系。”賈母點頭歎道:“我也太操心。打緊說我偏心,我反這樣。”

說着鴛鴦拿了軟巾兜與大鬥篷來,說:“夜深了,恐露水下來,風吹了頭,坐坐也該歇了。”賈母道:“偏今兒高興,你又來催。難道我醉了不成,偏要坐到天亮!”因命再斟酒。一面戴上兜巾,披了鬥篷,大家陪着又飲,說些笑話。隻聽桂花陰裏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真比先越發凄涼。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且笛聲悲怨。衆人不免傷感,恐賈母亦有感觸,忙轉身陪笑,談話解釋。又命換酒止笛。

尤氏笑道:“我也學了一個笑話,說與老太太解解悶。”賈母勉強笑道:“這樣更好,快說來我聽。”尤氏乃說道:“一家子養了四個兒子:大兒子隻一個眼睛,二兒子隻一個耳朵,三兒子隻一個鼻子眼,四兒子倒都齊全,偏又是個啞叭。”正說到這裏,隻見賈母已朦胧雙眼,似有睡去之态。尤氏方住了,忙和王夫人輕輕的請歇。賈母睜眼笑道:“我不過白閉閉眼養養神。你們隻管說,我聽着呢。”王夫人等笑道:“夜已四更了,風露也大,請老太太安歇罷。明日再賞十六月色也好。”賈母道:“那裏就四更了?”王夫人笑道:“實已四更,他們姊妹們熬不過,去睡了。”賈母聽說,細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隻有探春在此。賈母笑道:“也罷。你們也熬不慣夜,況且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隻是三丫頭可憐見的,尚還等着。你也去罷,我們散了。”說着,便起身,吃了一口清茶,便有預備下的竹椅小轎,便圍着鬥篷坐上,兩個婆子搭起,衆人圍随出園去了。不在話下。

這裏衆媳婦收拾杯盤,卻少了個細茶杯,各處尋覓不見,又問衆人:“必是誰失手打了。撂在那裏,告訴我拿了磁瓦去交收,好作證見,不然又說偷起來了。”衆人都說:“沒有打碎,隻怕跟姑娘的人打了,也未可知。你細想想,或問問他們去。”

一語提醒了那媳婦,因笑道:“是了,那一會兒記得是翠縷拿着的。我去問他。”說着便去找時,剛下了甬路,就遇見了紫鵑和翠縷來了。翠縷問道:“老太太散了,可知我們姑娘那去了?”這媳婦道:“我來問那一個茶鍾往那裏去了,你們倒問我要姑娘。”翠縷笑道:“我因倒茶給姑娘吃的,展眼回頭,就連姑娘也沒了。”那媳婦道:“太太才說都睡覺去了。你不知那裏頑去了,還不知道呢。”翠縷向紫鵑道:“斷乎沒有悄悄的睡去的,隻怕在那裏走了一走。如今見老太太散了,趕過前邊送去,也未可知。我們且往前邊找找去。有了姑娘,自然你的茶鍾也有了。你明日一早再找,有什麽忙的。”媳婦笑道:“有了下落就不必忙了,明兒就和你要罷。”說畢回去,仍查收家夥。這裏紫鵑和翠縷便往賈母處來。不在話下。

原來黛玉和湘雲二人并未去睡。隻因黛玉見賈府中許多人賞月,賈母猶歎人少,又想寶钗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賞月,不覺對景感懷,自去俯欄垂淚。寶玉近因晴雯病勢甚重,諸務無心,王夫人再四遣他去睡,他也便去了。探春又因近日家事惱着,無心遊玩。雖有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甚合。所以隻剩湘雲一人寬慰他,因說道:“你是個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樣,我就不似你這樣心窄。何況你又多病,還不自己保養。可恨寶姊琴妹天天說親道熱,早已說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處賞月,必要起社,大家聯句,到今日便扔下咱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也散了,詩也不作了。倒是他們父子叔侄縱橫起來。可知宋太祖說的好:‘卧榻之側,豈許他人酣睡。’他們不作,咱們兩個竟聯起句來,明日羞他們一羞。”

黛玉見他這般勸慰,不肯負他的豪興,因笑道:“你看這裏這等人聲嘈雜,有何詩興!”湘雲笑道:“這山上賞月雖好,終不及近水賞月更妙。你知道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坳裏近水一個所在就是凹晶館。可知當日蓋這園子時就有學問。這山之高處,就叫凸碧;山之低窪近水處,就叫作凹晶。這‘凸’‘凹’二字,曆來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軒館之名,更覺新鮮,不落窠臼。可知這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構此兩處。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裏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裏去。隻是這兩個字俗念作‘窪’‘拱’二音,便說俗了,不大見用,隻陸放翁用了一個‘凹’字,說‘古硯微凹聚墨多’,還有人批他俗,豈不可笑?”林黛玉道:“也不隻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江淹《青苔賦》,東方朔《神異經》,以至《畫記》上雲張僧繇畫一乘寺的故事,不可勝舉。隻是今人不知,誤作俗字用了。實和你說罷,這兩個字還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試寶玉,寶玉拟了未妥,我們拟寫出來,送給大姐姐瞧了,他又帶出來,命給舅舅瞧過,所以都用了。如今咱們就往凹晶館去看看。”

說着,二人便同下了山坡。隻一轉彎就是。池沿上一帶竹欄相接,直通着那邊藕香榭的路徑。隻有兩個老婆子上夜,因知在凸碧山莊賞月,與他們無幹,早已息燈睡了。

黛玉湘雲見息了燈,都笑道:“倒是他們睡了好。咱們就在這卷棚底下近水賞月如何?”二人遂在兩個湘妃竹墩上坐下。隻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争輝,如置身于晶宮鲛室之内。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疊紋,真令人神清氣爽。湘雲笑道:“怎得這會子坐上船吃酒倒好。這要是我家裏,這樣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笑道:“正是古人常說的好,‘事若求全何所樂’?據我說,這也罷了,偏要坐船起來。”湘雲笑道:“得隴望蜀,人之常情。”

正說間,隻聽笛韻悠揚起來。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興了,這笛子吹的有趣,倒是助咱們的興趣了。咱們兩個都愛五言,就還是五言排律罷。”湘雲道:“什麽韻?”黛玉笑道:“咱們數這欄杆上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爲止。他是第幾根就用第幾韻。”湘雲笑道:“這倒别緻。”于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至盡頭,止得十三根。湘雲道:“偏又是‘十三元’了。這個韻少,作排律隻怕牽強不能押韻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罷了。”黛玉笑道:“倒要試試咱們誰強誰弱,隻是沒有紙筆記。”湘雲道:“明兒再寫。隻怕這一點聰明還有。”

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現成的俗語罷。”因念道:“三五中秋夕,”

湘雲想了一想,道:“清遊拟上元。撒天箕鬥燦,”

林黛玉笑道:“匝地管弦繁。幾處狂飛盞?”

湘雲笑道:“這一句‘幾處狂飛盞’有些意思。這倒要對的好呢。”想了一想,笑道:“誰家不啓軒?輕寒風剪剪,”

黛玉道:“對的比我的卻好。隻是底下這句又說俗話了,就該加勁說了去才是。”湘雲道:“詩多韻險,也要鋪陳些才是。縱有好的,且留在後頭。”黛玉笑道:“到後頭沒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因聯道:“良夜景暄暄。争餅嘲黃發,”

湘雲笑道:“這句不好,是你杜撰,用俗筆來難我了。”黛玉笑道:“我說你不曾見過書呢。吃餅是舊典,《唐書》《唐志》你看了來再說。”湘雲笑道:“這也難不倒我,我也有了。”因聯道:“分瓜笑綠媛。香新榮玉桂,”

黛玉笑道:“分瓜可是實實的你杜撰了。”湘雲笑道:“明日咱們對查了出來大家看看,這會子别耽誤工夫。”黛玉笑道:“雖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着又用‘玉桂’‘金蘭’等字樣來塞責。”因聯道:“色健茂金萱。蠟燭輝瓊宴,”

湘雲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這樣現成的韻被你得了,隻是不犯着替他們頌聖去。況且下句你也是塞責了。”黛玉笑道:“你不說‘玉桂’,我難道強對個‘金萱’麽?再也要鋪陳些富麗,方才是即景之實事。”湘雲隻得又聯道:“觥籌亂绮園。分曹尊一令,”

黛玉笑道:“下句好,隻是難對些。”因想了一想,聯道:“射覆聽三宣。骰彩紅成點,”

湘雲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隻是下句又說上‘骰’字。”少不得聯道:“傳花鼓濫喧。晴光搖院宇,”

黛玉笑道:“對卻對好了。下句又溜了,隻管拿些風月來塞責嗎?”湘雲道:“究竟沒說到月上,也要點綴點綴,方不落題。”黛玉道:“且姑存之,明日再斟酌。”因聯道:“素彩接乾坤。賞罰無賓主,”

湘雲道:“又說他們作什麽?不如說咱們。”隻得聯道:“吟詩序仲昆。構思時倚檻,”

黛玉笑道:“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聯道:“拟句或依門。酒盡情猶在,”

湘雲說道:“是時候了。”乃聯道:“更殘樂已谖。漸聞語笑寂,”

黛玉說道:“這時候可知一步難似一步了。”因聯道:“空剩雪霜痕。階露團朝菌,”

湘雲笑道:“這一句怎麽押韻?讓我想想。”因起身負手,想了一想,笑道:“夠了,幸而想出一個字來,幾乎敗了。”因聯道:“庭煙斂夕棔。秋湍瀉石髓,”

黛玉聽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說:“這促狹鬼,果然留下好的。這會子才說‘棔’字,虧你想得出。”湘雲道:“幸而昨日看《曆朝文選》,見了這個字,我不知是何樹,因要查一查。寶姐姐說不用查,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開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錯。看來寶姐姐知道的竟多。”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時更恰,也還罷了。隻是‘秋湍’一句虧你好想。隻這一句,别的都要抹倒。我少不得打起精神來對一句,隻是再不能似這一句了。”因想了一想,道:“風葉聚雲根。寶婺情孤潔,”

湘雲道:“這對的也還好。隻是下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情,不單用‘寶婺’來塞責。”因聯道:“銀蟾氣吐吞。藥經靈兔搗,”

黛玉不語點頭,半日随念道:“人向廣寒奔。犯鬥邀牛女,”

湘雲也望月點首,聯道:“乘槎訪帝孫。虛盈輪莫定,”

黛玉笑道:“對句不好,合掌。下句推開一步,倒還是急脈緩灸法。”因又聯道:“晦朔魄空存。壺漏聲将涸,”

湘雲方欲聯時,黛玉指池中黑影與湘雲看道:“你看那河裏怎麽像個人在黑影裏去了,敢是個鬼罷?”湘雲笑道:“可是又見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彎腰拾了一塊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隻聽打得水響,一個大圓圈将月影激蕩散複聚者幾次。隻聽那黑影裏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白鶴來,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來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唬了一跳。”

湘雲笑道:“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聯道:“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

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說:“了不得,這鶴真是助他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麽才好?‘影’字隻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混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湘雲笑道:“大家細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聯也可。”黛玉隻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說嘴,我也有了,你聽聽。”因對道:“冷月葬花魂。”

湘雲拍手贊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因又歎道:“詩固新奇,隻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着,不該作此過于凄涼奇谲之語。”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壓倒你。下句竟還未得,隻爲用工在這一句了。”

一語未了,隻見欄外山石後轉出一個人來,笑道:“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不必再往下聯,若底下隻這樣去,反不顯這兩句了,倒覺得堆砌牽強。”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細看時,不是别人,卻是妙玉。二人皆詫異,因問:“你如何到了這裏?”妙玉笑道:“我聽見你們大家賞月,又吹得好笛,我也出來玩賞這清池皓月。順腳走到這裏,忽聽見你兩個聯詩,更覺清雅異常,故此聽住了。隻是方才我聽見這一首中,有幾句雖好,隻是過于頹喪凄楚。此亦關人之氣數,所以我出來止住你們。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滿園的人想已睡熟了,你兩個的丫頭還不知在那裏找你們呢。你們也不怕冷了?快同我來,到我那裏去吃杯茶,隻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誰知道就這個時候了。”

三人遂一同來至栊翠庵中。隻見龛焰猶青,爐香未燼。幾個老道婆也都睡着了,隻有小丫頭在蒲團上垂頭打盹。妙玉喚他起來,現去烹茶。忽聽叩門之聲,小丫鬟忙去開門看時,卻是紫鵑翠縷與幾個老嬷嬷來找他姊妹兩個。進來見他們正吃茶,因都笑說:“要我們好找,一個園子裏走遍了,連姨太太那裏都找到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裏找時,可巧那裏上夜的睡醒了。我們問他們,他們說,方才亭外頭棚下兩個人說話,後來又添了一個,聽見說大家往庵裏去。我們就知是這裏來了。”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們到那邊去坐着歇歇吃茶。自卻取了筆硯紙墨出來,将方才的詩命他二人念着,遂從頭寫出來。

黛玉見他今日十分高興,便笑道:“從來沒見你這樣高興。若不見你這樣高興,我也不敢唐突請教。這還可以見教否?若不堪時,便就燒了;若或可改,即請改正改正。”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評贊。隻是這才有了二十二韻。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續時,恐後力不加。我竟要續貂,又恐有玷。”黛玉從沒見妙玉作過詩,今見他高興如此,忙說:“果然如此,我們的雖不好,亦可以帶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結,到底還該歸到本來面目上去。若隻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檢怪,一則失了咱們的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林史二人皆道“極是”。妙玉遂提筆微吟,一揮而就,遞與他二人道:“休要見笑。依我必須如此,方翻轉過來,雖前頭有凄楚之句,亦無甚礙了。”二人接了看時,隻見他續道:“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箫增嫠婦泣,衾倩侍兒溫。空帳懸金鳳,閑屏掩彩鴛。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扪。猶步萦纡沼,還登寂曆原。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赑屃朝光透,罘罳曉露屯。振林千樹鳥,啼谷一聲猿。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鍾鳴栊翠寺,雞唱稻香村。有興悲何極,無愁意豈煩。芳情隻自遣,雅趣向誰言。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後書:“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黛玉湘雲二人皆贊賞不已,說:“可見我們天天是舍近而求遠。現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妙玉笑道:“明日再潤色。此時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林史二人聽說,便起身告辭,帶領丫鬟出來。妙玉送至門外,看他們去遠,方掩門進來。不在話下。

這裏翠縷向湘雲道:“大奶奶那裏還有人等着咱們睡去呢。如今還是那裏去好?”湘雲笑道:“你順路告訴他們,叫他們睡罷。我這一去未免驚動病人,不如鬧林姑娘半夜去罷。”說着,大家走至潇湘館中,有一半人已睡去。二人進去,方寬衣卸妝,盥漱已畢,方上床安歇。紫鵑放下绡帳子,移燈掩門出去。

誰知湘雲有擇席之病,雖在枕上,隻是睡不着。黛玉又是個心血不足常常失眠的,今日又錯過困頭,自然也是睡不着。二人在枕上翻來複去。黛玉因問道:“怎麽你還沒睡着?”湘雲微笑道:“我有擇席的病,況且走了困,隻好躺躺兒罷。你怎麽也睡不着?”黛玉歎道:“我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了,大約一年之中,通共也隻好睡十夜滿足的。”湘雲道:“你這病就怪不得了。”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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