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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紅樓夢:繡像珍藏本·上》(

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茜紗窗真情揆癡理話說他三人因見探春等進來,忙将此話掩住不提。探春等問候過,大家說笑了一會方散。

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許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許婚嫁。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後方回。在大内偏宮二十一日後,方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甯府賈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

兩府無人,因此大家計議,家中無主,便報了尤氏産育,将他騰挪出來,協理榮甯兩處事體。因又托了薛姨媽在園内照管他姊妹丫鬟等。薛姨媽隻得也挪進園來。此時寶钗處有湘雲香菱;李纨處目今李嬸母女雖去,然亦時常來住三五日不定,賈母又将寶琴送與他去照管;迎春處有岫煙;探春因家務冗雜,且不時有趙姨娘與賈環嘈聒,甚不方便;惜春處房屋狹小;況賈母又千叮咛萬囑咐托他照管黛玉,薛姨媽素習也最憐愛他的,今既巧遇這事,便挪至潇湘館來和黛玉同房,一應藥餌飲食十分經心。黛玉感戴不盡,以後便亦如寶钗之稱呼,連寶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寶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較諸人更似親切。

賈母見如此,也十分喜悅放心。薛姨媽隻不過照管他姊妹,禁約丫頭輩,一應家中大小事務也不肯多口。尤氏雖天天過來,也不過應名點卯,亦不肯亂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隻剩他一人料理,再者每日還要照管賈母王夫人的下處一應所需飲馔鋪設之物,所以也甚操勞。

當下甯榮兩處主人既如此不暇,并兩處執事人等,或有跟随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處事務的,又有先跴踏下處的,也都各各忙亂。因此兩處下人無了正經頭緒,也都偷安,或乘隙結黨,和權暫執事者竊弄威福。榮府隻留得賴大并幾個管家照管外務。這賴大手下常用幾個人已去,雖另委人,都是些生的,隻覺不順手。且他們無知,或賺騙無節,或呈告無據,或舉薦無因,種種不善,在在生事,也難備述。

又見各官宦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尤氏等便議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發十二個女孩子,又說:“這些人原是買的,如今雖不學唱,盡可留着使喚,隻令其教習們自去也罷了。”王夫人因說:“這學戲的倒比不得使喚的,他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因無能賣了做這事,裝醜弄鬼的幾年。如今有這機會,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纏,各自去罷。當日祖宗手裏都是有這例的。咱們如今損陰壞德,而且還小器。如今雖有幾個老的還在,那是他們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喚,大了配了咱們家的小厮們了。”尤氏道:“如今我們也去問他十二個,有願意回去的,就帶了信兒,叫上父母來親自領回去,給他們幾兩銀子盤費方妥。倘若不叫上他父母親人來,隻怕有混賬人冒名領出去轉賣了,豈不辜負了這恩典?若有不願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道:“這話妥當。”尤氏等又遣人告訴了鳳姐兒。一面說與總理房中,每教習給銀八兩,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應物件,查清注冊收明,派人上夜。

将十二個女孩子叫來,當面細問,倒有一多半不願意回家的:也有說父母雖有,他隻以賣我們爲事,這一去還被他賣了;也有說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賣的;也有說無人可投的;也有說戀恩不舍的,所願去者止四五人。王夫人聽了,隻得留下。将去者四五人皆令其幹娘領回家去,單等他父母來領;将不願去者分散在園中使喚。賈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給了寶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寶钗,将小生藕官指給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雲,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寶琴,将老外艾官指給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當下各得其所,就如倦鳥出籠,每日園中遊戲。衆人皆知他們不能針指,不慣使用,皆不大責備。其中或有一二個知事的,愁将來無應時之技,亦将本技丢開,便學起針指紡績女工諸務。

一日正是朝中大祭,賈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處用些點心小食,然後入朝。早膳已畢,方退至下處,用過早飯,略歇片刻,複入朝,待中晚二祭,方出至下處歇息。用過晚飯方回家。可巧這下處乃是一個大官的家廟,是比丘尼焚修房舍,極多極淨。東西二院,榮府便賃了東院,北靜王府便賃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見賈母等在東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應。外面細事不消細述。

且說大觀園内因賈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内,又送靈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有閑空,多在園内遊玩。更又将梨香院内伏侍的衆婆子一概撤回,并散在園内聽使,更覺園内人多了幾十個。因文官等一幹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勢淩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因此衆婆子含怨,隻是口中不敢與他們分争。如今散了學,大家稱了願,也有丢開手的,也有心地狹窄猶懷舊怨的,因将衆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來欺侵。

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賈琏已備下年例祭祀,帶領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去往鐵檻寺祭柩燒紙。甯府賈蓉也同族中人各辦祭祀前往。因寶玉未大愈,故不曾去。飯後發倦,襲人因說:“天氣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飯碗就睡,存在心裏。”寶玉聽說,隻得拄了一支杖,趿着鞋,步出院來。因近日将園中分與衆婆子料理,各司各業,皆在忙時,也有修竹的,也有樹的,也有栽花的,也有種豆的,池中間又有駕娘們行着船夾泥的種藕的。湘雲、香菱、寶琴與些丫鬟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們取樂。寶玉也慢慢行來。湘雲見了他來,忙笑說:“快把這船打出去,他們是接林妹妹的。”衆人都笑起來。寶玉紅了臉,也笑道:“人家的病,誰是好意的,你也形容着取笑兒。”湘雲笑道:“病也比人家另一樣,原招笑兒,反說起人來。”說着,寶玉便也坐下,看着衆人忙亂了一回。

湘雲因說道:“這裏有風,石頭上又冷,坐坐去罷。”寶玉便也正要去瞧黛玉,便起身拄拐辭了他們,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隻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因想道:“我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發如銀,紅顔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隻管對杏流淚歎息。

正悲歎時,忽有一個雀兒飛來,落于枝上亂啼。寶玉又發了呆性,心下想道:“這雀兒必定是杏花正開時他曾來過,今見無花空有葉,故也亂啼。這聲韻必是啼哭之聲,可恨公冶長不在眼前,不能問他。但不知明年再發時,這個雀兒可還記得飛到這裏來與杏花一會否?”

正胡思間,忽見一股火光從山石那邊發出,将雀兒驚飛。寶玉吃一大驚,又聽那邊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麽弄些紙錢進來燒?我回去回奶奶們去,仔細你的肉!”寶玉聽了,益發疑惑起來,忙轉過山石看時,隻見藕官滿面淚痕,蹲在那裏,手裏還拿着火,守着些紙錢灰作悲。寶玉忙問道:“你給誰燒紙錢?快别在這裏燒。你或是爲父母兄弟,你告訴我名兒,外頭去叫小厮們打了包袱寫上名姓去燒。”藕官見了寶玉,隻不作一聲。寶玉數問不答,忽見一婆子惡狠狠走來拉藕官,口内說道:“我已經回了奶奶們,奶奶們氣的了不得。”藕官聽了,終是孩子氣,怕沒臉,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說你們别太興頭過了,如今還比你們在外頭随心亂鬧呢。這是尺寸地方兒。”指寶玉道:“連我們的爺還守規矩呢,你是什麽阿物兒,跑來胡鬧?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罷!”寶玉忙道:“他并沒燒紙錢,原是林姑娘叫他來燒那爛字紙的。你沒看真,反錯告了他。”藕官正沒了主意,見了寶玉,也正添了畏懼,忽聽他反掩飾,心内轉憂成喜,也便硬着口說道:“你很看真,是紙錢了麽?我燒的是林姑娘寫壞了的字紙!”那婆子便彎腰向紙灰中揀那不曾化盡的遺紙在手内,說道:“你還嘴硬,有據有證,我隻和你廳上講去!”說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

寶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拄杖敲開那婆子的手,說道:“你隻管拿了那個回去。實告訴你:我昨夜作了一個夢,夢見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錢,不可叫本房人燒,要一個生人替燒,我的病就好的快了。所以我請了白錢,巴巴兒的煩他來替我燒了。我今日才能起來,偏你看見了。我這會子又不好了,都是你沖了!還要告他去。藕官,隻管見他們去,就照依我這話說。”藕官聽了,越發得了主意,反拉着要走。那婆子聽了這話,忙丢下紙錢,陪笑央告寶玉道:“我原不知道,二爺若回了老太太,我這老婆子豈不完了?”寶玉道:“你也不許再回,我便不說。”婆子道:“我已經回了,原叫我帶他。隻好說他被林姑娘叫去了。”寶玉點頭應允。那婆子自去了。

這裏寶玉細問藕官:“爲誰燒紙?必非父母兄弟,定有私自的情理。”藕官因方才護庇之情感激于衷,便知他是自己一流的人物,況再難隐瞞,便含淚說道:“我這事,除了你屋裏的芳官合寶姑娘的蕊官,并沒第三個人知道。今日忽然被你撞見,這意思,少不得也告訴了你,隻不許再對人言講。”又哭道:“我也不便和你面說,你隻回去背人悄悄問芳官就知道了。”說畢,怏怏而去。

寶玉聽了,心下納悶,隻得踱到潇湘館,瞧黛玉越發瘦的可憐,問起來,比往日大好了。黛玉見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淚來,些微談了談,便催寶玉去歇息調養。寶玉隻得回來。因記挂着要問芳官那原委,偏有湘雲香菱來了,正和襲人芳官說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盤诘,隻得耐着。

一時芳官又跟了他幹娘去洗頭。他幹娘偏又先叫了他親女兒洗過了後,才叫芳官洗。芳官見了這樣,便說他偏心:“把你女兒的剩水給我洗。我一月的月錢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他幹娘羞愧變成怒,便罵他:“不識擡舉的東西!怪不得人人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憑你什麽好人,一入了這一行,都弄壞了。這一點子小崽子,也挑幺挑六,鹹嘴淡舌,咬群的騾子似的!”娘兒兩個吵起來。

襲人忙打發人去說:“少亂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個個連句安靜話也不說了。”晴雯因說:“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麽,也不是會兩出戲,倒像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來的。”襲人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也太不公道,小的也太可惡些。”寶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說:‘物不平則鳴。’他失親少眷的,在這裏沒人照看,賺了他的錢,又作踐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襲人道:“他到底一月多少錢?以後不如你收過來照管他,豈不省事?”襲人道:“我要照看他那裏不照看了,又要他那幾個錢才照看他?沒的讨人家罵去了。”說着,便起身至那屋裏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雞卵、香皂、頭繩之類,叫一個婆子來送給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洗,不要吵鬧了。

他幹娘益發羞愧,便說芳官“沒良心,隻說我克扣你的錢”,便向他身上拍了幾把。芳官越發哭了。寶玉便走出來,襲人忙勸:“作什麽?我去說他。”晴雯忙先過來,指他幹娘說道:“你這麽大年紀太不懂事。你不給他好好的洗,我們才給他東西,你自己不臊,還有臉打他。他要還在學裏學藝,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說:“一日叫娘,終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襲人喚麝月道:“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吓他兩句。”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你且别嚷。我且問你,别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裏,誰在主子屋裏教導過女兒的?就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罵,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閑事了?都這樣管,又要叫他們跟着我們學什麽?越老越沒了規矩!你見前兒墜兒的娘來吵,你如今也來跟他學?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老太太又不得閑,所以我也沒有去回。等兩日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這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呢。況且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頭能出了幾日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的,眼睛裏就沒了人了,再兩天你們就該打我們了。他不要你這幹娘,怕糞草埋了他不成?”

寶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門檻子說道:“這些老婆子都是鐵心石腸似的,真是大奇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他們,天長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麽‘如何是好’,都攆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那婆子羞愧難當,一言不發。隻見芳官穿着海棠紅的小棉襖,底下絲綢灑花夾褲,敞着褲腿,一頭烏油油的頭發披在腦後,哭的淚人一般。麝月笑道:“把一個莺莺小姐,弄成拷打的紅娘了!這會子又不妝扮了,還是這麽着?”寶玉道:“他這本來面目極好,倒别弄緊襯了。”晴雯因走過去拉着,替他洗淨了發,用手巾擰的幹松松的,挽了一個慵妝髻,命他穿了衣服過這邊來。

接着内廚房的婆子來問:“晚飯有了,可送不送?”小丫頭聽了,進來問襲人。襲人笑道:“方才胡吵了一陣,也沒留心聽聽,幾下鍾了。”晴雯道:“那勞什子又不知怎麽了,又得去收拾。”說着,便拿過表來瞧了一瞧說:“再略等半鍾茶的工夫就是了。”小丫頭去了。麝月笑道:“提起淘氣,芳官也該打幾下。昨兒是他擺弄了那墜子,半日就壞了。”

說話之間,便将食具打點現成。一時小丫頭子捧了盒子進來站住。晴雯麝月揭開看時,還是隻四樣小菜。晴雯笑道:“已經好了,還不給兩樣清淡菜吃。這稀飯鹹菜鬧到多早晚?”一面擺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卻有一碗火腿鮮筍湯,忙端了放在寶玉跟前。寶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說:“好燙!”襲人笑道:“菩薩,能幾日不見葷,饞的這樣起來。”一面說,一面忙端起輕輕用口吹。因見芳官在側,便遞與芳官,笑道:“你也學些伏侍,别一味呆頑呆睡。嘴兒輕着些,别吹上唾沫星子。”芳官依言,果吹了幾口,甚妥。

他幹娘也忙端飯在門外伺候,見芳官吹湯,便忙跑進來,笑道:“他不老成,仔細打了碗,讓我吹罷。”一面說,一面就接。晴雯忙喊道:“出去!你讓他砸了碗,也輪不到你吹。你什麽空兒跑到裏槅兒來了?”一面又罵小丫頭們:“瞎了眼的,他不知道,你們也該說給他!”小丫頭們都說:“我們攆他,他不出去;說他,他又不信。如今帶累我們受氣,這是何苦呢!你可信了?我們到的地方兒,有你到的一半兒,那一半兒是你到不去的呢。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兒還不算,又去伸手動嘴的了。”一面說,一面推他出去。階下幾個等空盒家夥的婆子見他出來,都笑道:“嫂子也沒用鏡子照一照,就進去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氣,隻得忍耐下去了。

芳官吹了幾口,寶玉笑道:“你嘗嘗,好了沒有?”芳官隻當是頑話,隻是笑着看襲人等。襲人道:“你就嘗一口何妨?”晴雯笑道:“你瞧我嘗。”說着就喝了一口。芳官見如此,自己也便嘗了一口,說:“好了。”遞與寶玉。寶玉喝了半碗,吃了幾片筍,又吃了半碗粥就罷了。衆人便收出去。小丫頭捧了沐盆,盥漱已畢,襲人等出去吃飯。寶玉使個眼色與芳官,芳官本自伶俐,又學幾年戲,何事不知?便裝說頭疼不吃飯了。襲人道:“既不吃飯,你就在屋裏作伴兒,把這粥給你留着,一時餓了再吃。”說着,都去了。

寶玉便将方才見藕官,如何謊言護庇,又如何“藕官叫我問你”,從頭至尾,細細的告訴他一遍,又問:“他祭的到底是誰?”芳官聽了,眼圈兒一紅,又歎一口氣,說道:“這事說來,藕官也是胡鬧。”寶玉聽了,忙問何故。芳官笑道:“他祭的就是死了的藥官。”寶玉道:“他們兩個也算朋友,也是應當的。”芳官笑道:“那裏又是什麽朋友?那都是傻想頭:他是小生,藥官是小旦,往常時,他們扮作兩口兒,每日唱戲的時候,都裝着那麽親熱,一來二去,兩個人就裝糊塗了,倒像真的一樣兒。後來兩個竟是你疼我,我愛你。藥官一死,他就哭的死去活來,至如今不忘,所以每節燒紙。後來補了蕊官,我們見他也是那樣,就問他:‘爲什麽得了新的就把舊的忘了。’他說:‘不是忘了。比如人家男人死了女人,也有再娶的,隻是不把死的丢過不提,便是情分了。’你說他是傻不是呢?”

寶玉聽說了這呆話,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喜又悲,又稱奇道絕,拉芳官囑咐道:“既如此說,我也有一句話囑咐你,須得你告訴他:以後斷不可燒紙錢,逢時按節,隻備一爐香,一心誠虔,就能感應了。我那案上也隻設着一個爐,我有心事,不論日期,時常焚香;随便新水新茶,就供一盞;或有鮮花鮮果,甚至葷羹腥菜,隻在敬心,不在虛名。以後快叫他不可再燒紙了。”芳官聽了,便答應着,一時吃過粥。有人回說:“老太太、太太回來了。”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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