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組人員正跟墨鏡男緊張嚴肅地交流着。
餘光掃到顧幾正在快速靠近,秃頂警察眼神一冷,果斷跨步将機長等人擋在身後,同時右手快速摸向腰間。
“嘿!我不是要求你回到座位上麽!不要再往前靠近了,否則我将對你采取強制措施!”
聽到警告,乘客們再次将目光聚焦過來。
包括那位墨鏡男,也回頭看了一眼顧幾。
他看起來三十餘歲,深棕色的皮膚,一頭啫喱碎卷,留着薄八字胡,圓臉,黑襯衫領口開得很大,身上噴着濃烈的古龍水,有種地痞流氓的感覺。
但顧幾卻注意到,對方垂落在大腿處的左手似乎攥着什麽東西,這是他上一輪所沒注意到的。
他站在原地,繼續微笑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任何威脅。
“呵呵,我隻是有些好奇心罷了,機長先生,請問今天的航程怎麽樣,沒有什麽異常吧?”
從這一刻開始,貝蒂的态度就變了。
眼神懷疑性地在顧幾身上來回打量着,最後小聲在機長耳旁嘀咕了兩句,解釋他就是那個遞交飛行日志的乘客。
機長抿了抿嘴,用沉穩的語氣回應道:
“請放心,今天的天氣很好,航程很順利。”
“我的意思是,客艙内乘客的行爲,有什麽異常麽?”
顧幾此話一出,機組成員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一下,就連墨鏡男都微微一怔。
果然。
這回找對了!
機組人員正在被這個墨鏡男挾持,雙方剛才是在進行談判,而從上周目的表現來看,機組人員顯然答應了墨鏡男的某種要求,才中途突然轉急彎,改變了航程。
這也無可厚非。
飛機與客車、火車等交通工具不同,有些類似海上郵輪,屬于全封閉場所,孤立無援,很難獲得外界支援,并且機上乘客太多了,機長作爲航班總負責人,需要考慮很多因素。
比如墨鏡男真的是一個人劫持飛機嗎,有無同夥,他手中的武器是真的還是虛張聲勢,對方精神情況如何,會不會釀成重大悲劇,機組成員否有足夠的勇氣與能力,在劫機事件發生後将劫機者繩之以法,他能不能在劫機案中救下每一位乘客?
諸如此類的問題有很多。
從曆史劫機事件總結來看,一次魯莽的反劫機行動可能會導緻恐怖分子在壓力下作出自殺式襲擊,引爆爆炸物或生化武器。
機長同意恐怖分子的請求,不是妥協,而是在綜合各方利弊的基礎上的最佳選擇。
乘務員與空警選擇不聲張,應該是爲了照顧乘客情緒,向大家透露飛機被挾持,不僅會使大家恐慌,還有可能會激怒恐怖分子,後果難以預料。
反倒不如先拖住恐怖分子,及時聯系航空公司和警察,讓專業人員負責解決。
1989年夏國民航劫持事件,機組人員就是按照這套方案,假意答應恐怖分子更改航線,最終配合東瀛警方成功阻止了劫機者的陰謀。
沒等機長開口,空警就面色不善道:“我說過,這裏面行爲最異常的就是你,馬上回到伱的座位上,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話落,他就撥開了槍套,将手捏在握把上。
沒想到那個雀斑女卻在這時候走過來喊道:“警察了不起麽?大叔明明是幫我見義勇爲,你憑什麽限制他的自由!”
眼見事态越發升級,乘客們紛紛好奇地抻着脖子,有些人甚至解開安全帶站了起來,掏出手機錄像拍攝,都想看他到底怎麽收場。
可顧幾本人沒有一絲緊張,隻是不慌不忙地擡起手,指了一下墨鏡男的左手:
“請問他手裏的東西是什麽,是起爆器麽?”
“起爆器?”
“天啊,發生了什麽……”
“不會是恐怖分子吧?”
機組成員誰都沒想到,顧幾竟然會如此直白大膽地說出這種話,簡直就像往平靜的湖泊裏砸了塊兒大石頭,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将乘客們攪得騷亂不安。
“你在瞎說什麽!”
“先生,在飛機上散播恐慌言論是違法的。”
秃頂警察與機長急忙呵斥,生怕顧幾的言論會激怒墨鏡男,提前按下手中的東西。
沒錯。
顧幾直接來了一張“明牌”,眼下距離事故爆發隻有不到七分鍾的時間了,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打破上輪的死局,主動插手事故過程,就算解決不掉恐怖分子,至少也不能讓他幹擾機組成員緊急迫降。
并且他毫不擔心這樣會刺激歹徒做出同歸于盡的過激行爲。
因爲上輪趕往機艙前,他親耳聽到墨鏡男在念叨着“怎麽會這樣”的話語,說明他也害怕墜機,所以這并不是一場自殺式恐怖襲擊。
墨鏡男是帶着目的來的!
哪怕做最壞的打算,這一輪還是完不成目标任務,他也得盡最大努力收集情報。
血色倒計時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機長,我需要您來一趟駕駛室。”
這時候,客艙内忽然響起一段年輕男性嗓音的廣播,應該是本次航班的副駕駛。
機長把目光從顧幾轉移到墨鏡男身上,深深看了一眼,拍了下乘務長貝蒂的肩膀,最終轉身返回機艙。
“亞森先生,請你馬上回到座位上!”
“所有人都回到座位上!這樣很不安全……”
貝蒂帶着金發空姐走過來伸出手,想讓顧幾等乘客全部回到座位上,可這時候那個中東卷毛再次跳出來鬧事,緊張地詢問着:“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剛才說起爆器!那個人手裏到底拿着什麽!是恐怖襲擊麽!”
“先生,請冷靜點!回到座位上!”
“我不回去!我要下飛機!馬上讓我下飛機!天啊,這趟航班馬上就要爆炸了!”
“啊!”
中東卷毛一把推開阻攔的金發空姐,然後拼命往機艙方向沖去。
秃頂空警見狀,立刻拔出手槍:
“停下!馬上停下!”
“啊!警察要開槍殺人了!我們都要死在這裏!”
中東卷毛驚恐地站在原地,雙手護着腦袋大聲呼喊。
直到這時候,顧幾才明白他爲何這麽緊張,應該是患有“場所恐懼症”之類的疾病,每當坐飛機的時候,就會感覺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頭疼、焦慮煩躁、出汗、惡心、無力、血壓變化等。
這可能是與恐高症有關,又或者親眼目睹空難事故的發生,所以對飛機感到極度恐懼。
“上帝!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有點開始害怕了!”
“請問乘務長!那人真的是恐怖分子麽?”
“是啊,大家都很關心安全問題!”
……
中東卷毛的極端行爲就像是點燃了導火索似的,瞬間勾起乘客們心底的恐慌,一句句逼迫着機組人員說出真相。
貝蒂一臉爲難,看着面前的顧幾,眼中似有埋怨,像是在怪他爲何剛才要主動挑事。
沒等她開口,一直沉默不言的墨鏡男猛地舉起左手,量出了一個口紅大小,像是噴霧的圓柱體,厲聲道:
“我再說最後一次,馬上改向去馬特薩蘭,否則我就啓動手中的VX毒劑!”
“毒劑?”
“啊!大家快跑!!他手裏有病毒!”
“啊——!”
聽到“毒劑”的那一刹那,乘客們立刻爆發出恐慌尖叫,就像獅子沖進羊群,所有人都瘋狂向客艙後方擠壓逃竄,那幾個青年大學生幹脆踩着座椅向後翻,一邊逃跑,一邊還呼喚着雀斑女的名字“克洛伊”,其中一名腿腳不便的大媽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接着就被後方的人踩上一腳,發出凄厲的慘叫。
“大家不要亂跑!這樣非常危險!”
“馬上回到座位上!”
貝蒂與金發空姐拼命大喊,試圖阻止踩踏擠壓的事件發生,可在“毒劑”面前,沒有人會聽她們的話。
這一幕,顧幾其實早就預料到。
他也知道會有人受傷,但沒辦法,他隻能出此下策。
相比于客機墜毀,所有人全部被燒成焦炭,眼下擦破一點兒皮肉根本算不得什麽。
隻是他沒想到墨鏡男手中拿着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VX毒劑。
VX毒劑是一種神經性毒素,它從誕生之初,就被軍隊列入制式裝備,并在後來受到多國重點關注與研究,屬于第三代化學戰劑,是一種比沙林毒性更大的神經性毒劑,位列十大緻命毒氣之首。
它本身是油狀液體,但是一接觸空氣就會瞬間化爲氣體,關鍵在于它的素性之強,隻要10毫克即可緻人死亡,無論是通過皮膚、物體、地面、空氣接觸到,人體的中樞神經系統都會受到損壞,呼吸停止,最終失去生命。
難怪上輪機長會如此幹脆地同意改變航向,就連空警也不敢阻止。
墨鏡男手中的裝置應該是類似催淚瓦斯一樣的結構,隻要按動按鈕,裏面的油性液體就會立刻化作氣體噴霧,快速散播到空氣當中。
由于VX是典型的持久性毒劑,殺傷作用持續時間爲幾小時至幾晝夜。
偏偏民航客機又是正壓封閉空間,毒氣一時半會兒很難散掉,所以隻要VX毒劑散落到飛機内,就始終具有危害,一個人都活不了!
“把東西放下!一旦啓動它,你也活不了!”
秃頂警察見墨鏡男自曝,也顧不得客艙内的其它乘客,立刻調轉槍口,對準恐怖分子的腦袋。
墨鏡男摘下眼鏡,露出一對犀利殘忍的眼睛,咧嘴笑笑,“有種你就開槍,看看你的槍快,還是我的手快!馬上轉向!!”
叮咚!
客艙頭頂的安全帶提示燈忽然亮起,不過由于顧幾改變了事件發展,這次的廣播是由駕駛艙的機長進行,“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大家不要害怕,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帶,我們将要改變航向目的地,前往墨西哥馬特薩蘭,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機組成員,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将各位安全送到家!”
機長義正辭嚴的語氣,讓一些乘客從恐慌情緒中回到現實。
大家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墨鏡男隻是要求航班改向,隻要按照他的目标做,或許大家就沒事了。
更何況,到了地面就會有警察有軍隊,怎麽都比眼下更安全。
于是一部分人開始回到座位上,不過全都是在客艙後區,發生這種事情,也沒有人再敢回到墨鏡男身邊的地方了。
可也有一些人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墨西哥馬特薩蘭……
“馬特薩蘭不是錫那羅亞州的城市麽?”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下一刻,衆人再次陷入恐慌。
但凡是美國邊境地區,或是中美洲一帶的人都知道“錫那羅亞”意味着什麽,那可是墨西哥當前勢力最大的販毒集團的老巢!!
顧幾眯了眯眼。
要說在地球上,哪個國家的毒販最爲猖狂,那墨西哥毒販敢認第二,恐怕就沒有人敢認第一,半個多世紀以來,墨西哥的毒販一步步地掌控了半個國家,肮髒的觸手伸向了每一個角落,法律秩序對毒販集團幾乎形同虛設,就算是警察和軍隊也同樣無可奈何。
其中“錫那羅亞販毒集團”在墨西哥乃至全美洲,隻有“最大”,沒有“之一”。
首領矮子古曼斯在全球毒枭中都首屈一指。
墨西哥當局爲了抓住他,派出精銳部隊,先後實行三次秘密抓捕行動,耗費了大量精力和人命,都被其越獄逃脫,最後一次抓捕成功後,爲了防止他第三次越獄,最終隻能将其引渡到美國。
而錫那羅亞集團最近一次在國際引起轟動,是23年1月,武裝襲擊墨西哥軍用飛機和民航客機事件。
大量販毒集團的武裝人員湧入墨西哥錫那羅亞州首府庫利亞坎市,他們搶劫、縱火,同墨西哥武裝部隊發生激烈槍戰,其他地方的警察和軍隊也遭到襲擊,還有毒販攜帶重型武器包圍了警察局,甚至還沖到機場,襲擊了一架準備起飛的民航客機。
這種反撲規模即便是在整個墨西哥禁毒戰争期間也是非常罕見的。
而錫那羅亞集團此行的目的,是爲了逼迫墨西哥當局釋放古曼斯的兒子奧迪拉維,但最終以失敗結束。
看來墨鏡男使用VX神經毒劑,挾持航班改向去馬特薩蘭的目的,應該也是如此。
隻要航班降落在錫那羅亞販毒集團的老巢,毒販就能控制乘客,并以此爲籌碼,逼迫墨西哥當局談判,釋放奧迪拉維。
襲擊民航客機,公然挑釁國家政府。
還搞了兩次。
膽子可真大啊!
難怪自2011年登·本拉被擊斃後,古曼斯在《福布斯》全球十大惡人榜中能“晉升”至首位,這錫那羅亞集團的确是全員狠人!
從洛杉矶飛往巴拿馬城是自西北向東南方向。
而錫那羅亞州則是在航線的西側,墨鏡男一定是等航班飛出美國,進入墨西哥境内後,給空姐遞交美金,上面寫了恐怖襲擊言論和目的,所以上周目機長才會半路向右,也就是北半球方向的西側拐大彎。
隻可惜,半路碰到“雙發失效”的極端飛行事故。
偏偏墨西哥境内有五分之四的地區都屬于墨西哥高原,高海拔地區降落本就困難,更别說是緊急迫降,墜機概率非常大。
在顧幾的印象中,曆史上雙發失效,成功迫降的有兩次。
一次是2019年烏拉爾航空U6178号航班玉米地迫降,一次是2009年全美航空1549号航班哈德遜河水上迫降,也就是知名的《薩利機長》電影原型。
“高原地區,緊急迫降,又是死局啊……”
顧幾咬着牙根,心中琢磨着到底如何才能破局。
而機長已經開始啓動右側副翼轉彎,機組乘務員将乘客全部安置到座位上後,折身又回來勸阻他返回座位。
顧幾一轉頭。
好家夥,客艙後半部分滿滿登登,一個不落。
整片客艙前區,除了秃頂警察以及乘務長貝蒂、墨鏡男以外,就隻剩下顧幾一個人。
“大叔!快過來!”
雀斑女克洛伊揮舞着手臂,她倒是沒忘記這個肯出手幫忙的大叔。
可顧幾并沒有理會她。
在一衆乘客驚駭的目光下,一屁股坐在了經濟艙最前面。
也就是墨鏡男座位的斜對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