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重工如同漆黑的利劍豎起,以鶴立雞群的高度展現出強大的實力。
從這座大樓的樓頂向下看去,整個城市都匍匐在腳下。
古代野心家和權勢者都喜歡将自己的居所建立得格外高大,并限制其他的建築高度,除了示以威儀、防止機要地形洩露的現實利益目的之外,大概也有爲了滿足權力者個人征服感的目的。
然而,源氏重工的頂層辦公室中,作爲這座城市最有權勢的一批人之一,源稚生卻對窗外的景色沒什麽興趣。
他半靠在座椅之上,凝視着手上的照片。
這些都是櫻偷偷拍下來,并迅速洗好,都沒來得及塑封的照片。
照片之上,他熟悉的妹妹繪梨衣,正一臉認真的舉起一張便箋,而在她面前,一個容貌俊秀的男子正毫不客氣的拿着繪梨衣的筆,戳着她的臉頰。
源稚生凝視這張照片已經超過三十秒。
意識到這一點後,在他背後的櫻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光看這張照片,很容易誤以爲蘇墨是在欺負繪梨衣,源稚生若是因此産生不好的感官,那可就糟了。
其實以櫻的細心程度,本來已經想好是要将這張照片撤下去的。
畢竟洗好的照片也不少,沒必要全給少主看,她作爲助理還是有篩選的權力的。
可是,因爲突然知曉零居然是公主殿下的原因,她一時間就顧不上這點細節,爲了避免源稚生或者本家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舉動,她連忙就驅車趕了回來,并立即向源稚生進行了報告。
烏鴉夜叉想上車讓她帶一程,她都沒空理,自然更是顧不上這點小細節。
等她回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看到少主果然很在意這張照片,矢吹櫻猶豫了一下後,主動開口幫忙解釋。
“少主,他們這是在開玩笑,繪梨衣小姐并沒有被欺負。”
零固然是公主殿下不能動,蘇墨卻隻是一個普通人。
要是源稚生真的不滿的話,即使是公主殿下的随從,也未必能活着離開這座城市。
雖說源稚生一直以來并不是這種殘酷的類型,但涉及到繪梨衣小姐,她擔心源稚生可能會沖動。
聽到櫻居然會主動開口,源稚生稍微有些意外。
“看來,繪梨衣今天玩得真的很開心?”
他突然這麽問道。
“是的!”
矢吹櫻立即點頭。
“兩位并沒有因爲繪梨衣小姐不會說話而心生惡意,反而相當照顧繪梨衣小姐,繪梨衣小姐被送回來後都有些——”
說到這裏,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爲對兩人感官極好的原因,她下意識想要幫蘇墨脫罪,然而說到一半才發現,這話被源稚生聽了好像有點不太好,似乎有點指責的意味。
她立即停了下來,開始思索該怎麽幫助源稚生找補。
源稚生卻并不在意,他無聲的笑笑。
“你是想說,繪梨衣不太想回家是吧?”
他主動接了後半句話。
“……是!”
稍微猶豫了一下後,櫻點了點頭,她不會對源稚生說慌。
“不必在意,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這裏說是繪梨衣的家,其實隻是一座監獄而已。”
源稚生擡起頭,看向窗外。
夕陽将上方的天空染成一片赤紅,下方的城市則是一片漆黑,如同黑鐵的叢林。
天際線将世界分割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顔色,鋼筋水泥的大廈仿佛監獄的欄杆一般林立。
“世界上有誰願意主動踏入一座監獄呢,無非是擺脫不了而已。”
源稚生搖搖頭,他并不意外繪梨衣的表現,對此也沒有絲毫介意。
櫻頓時默然。
她不是很能理解源稚生的意思,所以她選擇默默站在源稚生身後。
源稚生也并不在意有沒有人接話,歎息一聲後,他的目光再度落在照片之上。
“你剛才會這麽說,是擔心我會對他不滿?”
看了一眼蘇墨的資料後,源稚生直截了當地開口道。
他向來不喜歡彎彎繞繞的說話,面對自己人的時候更是直白。
“……是!”
櫻老實地點點頭,倒也不擔心會被源稚生誤會。
源稚生也的确沒有誤會,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歎息道。
“你想得太多了,繪梨衣隻是妹妹而已,我不會爲了這種事情生氣或者嫉妒。”
他知道有人會誤解他和繪梨衣的關系,畢竟他們姓氏不同,并不是親兄妹,可在他心裏繪梨衣的确是妹妹,或者說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這麽想。
可能是在失去了弟弟之後,将對弟弟的愧疚補償到了繪梨衣身上吧,也有可能是因爲繪梨衣和稚女的處境有點相似。
不過現在,這些事情并不重要,繪梨衣并不是源稚女的替代品,她的确是自己的妹妹。
“可是,作爲哥哥一般也會生氣的。”
櫻小聲說道。
看到自己的妹妹被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男人勾走,關系好的兄長會不開心也很正常。
“……一般來說是這樣麽?”
聽到這話,源稚生微微一愣。
“我也不清楚,我沒有妹妹,但看資料是這樣。”
櫻搖搖頭,如此回答道,她是萬能助理,對哥哥的心理卻的确沒有什麽研究,隻知道紙面上的結論。
聽到這個并不算靠譜的回答,源稚生卻點了點頭選擇相信。
“如果站在普通哥哥的立場上,可能的确會有些不滿吧。可看到繪梨衣能玩得開心,我的确很欣慰。”
“如果非要說有些什麽不滿的話,我更多的是對自己感到不滿,我并沒有當哥哥的資格。”
他歎息一聲。
“對自己不滿?”
櫻微微一愣,不太明白源稚生的意思。
妹妹和其他的朋友在外面玩得開心,你這個哥哥爲什麽要自責?
“看到繪梨衣的樣子了麽?”
源稚生将照片調整了一下角度,讓背後的櫻方便觀看。
照片中,繪梨衣正一臉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蘇墨,澄澈的眸子仿佛明鏡,面對被戳臉的攻擊,她沒有絲毫反應,連半點躲避都沒有。
櫻這才意識到,源稚生剛才并不是在凝視蘇墨這個竟敢拐跑自己妹妹的殺千刀的混蛋,而是在分析繪梨衣的表現。
沒等她詢問,源稚生就繼續開口道。
“我知道對方沒有惡意,也不是在欺負繪梨衣,繪梨衣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但她并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他人的親近,所以才會發呆。這不是沒反應過來而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繪梨衣從小沒去過學校,也沒有過朋友,所以自然也不明白怎麽才能交朋友,不明白該怎麽應對别人的親近,她和人類社會其實是絕緣的,這兩個人大概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雖說他從小混黑道沒學好,但也是正經上過小學的,對于人際交往并不像繪梨衣一樣宛如一張白紙。
繪梨衣的應對其實十分笨拙,若是在日本學校很快會被人理解爲對交朋友沒興趣,而後被迅速疏遠。
好在這兩個外國人并不會這種類型的“讀空氣”,并沒有因此排斥繪梨衣,讓繪梨衣的第一次交友經曆不至于折戟沉沙。
聽到這話,櫻感受到了源稚生的沉郁和自責。
自稱爲哥哥,居然連基本的人際交往都沒有教授過妹妹,哪裏有當哥哥的資格?
她不由得也有些笨拙的安慰道。
“少主難道不算繪梨衣小姐的朋友麽?”
亦兄亦友也可以啊,在蛇岐八家唯一願意陪繪梨衣打遊戲的隻有源稚生,她覺得源稚生作爲哥哥不必太自責。
“我?呵~當然不算。”
源稚生搖了搖頭,自嘲一笑。
“這裏是一座囚牢,我隻是關押犯人的獄卒而已。”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被稱作哥哥都是厚顔了,隻是因爲繪梨衣的确需要一個哥哥照顧而已。
“身爲獄卒,又怎麽會對看望犯人的朋友産生不滿呢,囚犯們需要的不僅僅是放風,他們也想要自由啊!”
源稚生歎息一聲,靠在椅子上,目光随着窗外的飛鳥,迎着陽光遠去。
看到這一幕,櫻心中一動。
她終于意識到,爲什麽源稚生對于繪梨衣小姐被誘拐出去的事情并不生氣了。
在源稚生心中,他将自己視作獄卒,将繪梨衣視作被監禁的囚犯。
與其說他對蘇墨的行爲并不生氣,不如說他其實潛意識裏其實隐隐希望有人能将繪梨衣救出這座監獄。
他的确是将繪梨衣當妹妹看,所以希望繪梨衣能夠脫離囚犯的身份,獲得自由,飛到更遠的地方。
想到這裏,她敏銳地注意到了源稚生的用詞,明明繪梨衣隻有一個人,他卻稱呼爲“囚犯們”、“他們”,這是複數形式。
這是不是意味着,少主自己将自己也當成了和繪梨衣小姐一樣的囚犯,也在渴望着能夠掙脫這座監獄呢?
櫻默默地想着,一時間找不到什麽話能安慰源稚生。
源稚生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他還沒軟弱到這種程度。
将蘇墨和繪梨衣的照片放到一邊收好後,他抽出另一張照片。
那是在拉面店時候拍下的照片,繪梨衣捧起巨大的拉面碗,将小臉埋在碗裏小口喝湯,宛如洋娃娃或者人偶一般精緻可愛的嬌小少女正幫她捋起發絲。
“這個女孩的資料也查出來了麽?确定是真的公主殿下?”
源稚生問道。
公主殿下這個稱呼是從封建帝制延續下來的,現代國家俄羅斯自然是沒有,前蘇聯更是沒有所謂的公主,再往前溯源的話就是沙俄了。
源稚生曆史不算特别好,卻也知道沙俄皇族應該在社會變革中被殺害,血脈應該斷絕了才對。
難道說末代皇女安娜斯塔西娅其實沒有死,還結婚生女了?
“是真的。”
櫻點頭,翻出另一沓資料。
比起背景簡單明了的蘇墨,零的背景較爲複雜,調查的時間較長,也是剛剛才收到。
“她被繪梨衣小姐稱之爲零姐姐,全名是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羅曼諾娃,血統向上能追溯到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也就是伊麗莎白一世,這是彼得大帝和葉卡捷琳娜一世的女兒。”
知道源稚生其實懶得翻太多資料的她,直接簡述信息。
“沙皇尼古拉斯二世一家的确是被處死了,但羅曼諾夫的旁姓還在,隻是改了姓氏。”
“蘇聯解體後,他們被允許恢複羅曼諾夫這個姓氏,并繼承了部分宮殿,零小姐正是被确認血統正式認證過的皇女殿下,掌管着如今的羅曼諾夫家族,甚至連伊麗莎白宮都是她的所有物,隻是她允許對外展覽。”
“沙俄的皇女麽……”
源稚生默默點頭。
俄羅斯早已廢棄了君主制,所謂的皇女殿下也單純隻是稱呼而已,影響力遠不如君主立憲制的國家。
可羅曼諾夫家族是财閥之一,以對方的權勢,在政治上的确仍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即使是國防部部長或者外交部部長也不會拒絕羅曼諾夫家族的請柬。
也就是說,對方的确不是明面上的政治人物,卻也比明面上的政治人物影響更大,哪怕是蛇岐八家也不會願意對這種家族的所有者出手。
若是對方心懷惡意,主動進犯的話,蛇岐八家倒也不會畏懼,可在對方沒有表露惡意的情況下,他們也不好對其動手。
更不要說蛇岐八家現在處于最爲緊張的争鬥時期,貿然樹敵絕不是上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