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家族也是這麽想的吧……”
聽到橘政宗的話,源稚生低聲說道。
“神的秘密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利益,如果加圖索家族的秘密曝光,這份利益就會被昂熱吞噬,我們家族的秘密也是一樣。”
他終于明白爲什麽橘政宗會相信加圖索家家族的話,他們面對的困境是一樣的,他們想要守護秘密,卻無力面對昂熱。
這是一個家族利益守護者的聯盟。
“是啊!”
橘政宗點頭。
“說到底,其實還是利益的争奪。神的秘密中蘊含着巨大的利益,我們是守護了日本數千年的蛇岐八家,沒道理将先祖的遺産讓給外人。”
說到這裏,看着源稚生的神色,他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讨厭這些赤裸裸的話題,所以也很少和你提,但真相往往就是這麽赤裸裸的樣子,你覺得失望麽,稚生?”
源稚生避開橘政宗的視線,看向遠處的茂密森林。
瞳孔中映照着蔚藍與墨綠的景色,他微微搖頭。
“隻是覺得有些肮髒而已。”
“有時候我會想,反正校長拿到秘密也不會試圖喚醒神,他是最爲堅定的屠龍派,甚至比我們蛇岐八家還要堅定得多,既然如此,爲什麽不把秘密交給他呢?”
“學院會接收一切,順帶着也會将神的殘骸用核彈炸死,到那時候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這枚不知何時會爆炸的炸彈,也不必擔心猛鬼衆比我們先找到祂,一切都能輕松解決。”
“既然如此,我們有什麽理由阻止昂熱呢?難道就因爲家族的利益,而放任危險蔓延下去麽?”
橘政宗默默地看着眼前越說越輕快的源稚生。
方才商讨援助加圖索家族事宜的時候,源稚生神色認真,眉宇卻分明是一副疲憊的姿态。
可是現在,說起放棄的話題的時候,他的表情卻變得逐漸放松起來。
像是展望自己出獄之後自由生活的囚徒,又像是996結束後,躲在樓梯間,終于能好好抽上一根煙的社畜。
“政宗先生?”
一口氣說完之後,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的源稚生,不由得有些尴尬的回頭看向橘政宗。
他知道以自己天照命的身份本不該說這些話,可橘政宗是相當于他父親的男人,在他面前小小的放肆不算什麽。
可現在的他終究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他是天照命,是蛇岐八家的少主,他的确不該說出對敵人妥協的話語,橘政宗若是想教育他的話,他此刻也隻能乖乖聽着。
然而此刻,橘政宗并沒有教育他,他隻是微微擡起手,猶豫了一下後,将略帶皺紋的手臂拍到了源稚生的肩膀上。
溫暖的手掌讓源稚生略感安心,卻也增添了他的疑惑,他不解的看向橘政宗。
“這麽多年,你也很累了吧?”
橘政宗突然歎道。
“論起勞累的話,哪能和政宗先生比。”
源稚生搖了搖頭。
這番話并非客氣,而是他心中的實話。
嚴格來講,橘政宗對于家族事務處理的效率隻是中人之姿,他之所以能夠服衆,是因爲他将近二十年來的勤勤懇懇,一切大事小事都親力親爲。
論其辛勞程度,恐怕蛇岐八家沒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論。
“不能這麽說。”
橘政宗搖頭。
“處理家族事務的确辛苦,但看到家族逐漸發展壯大我也的确因此感到欣慰,喜悅能化爲動力,所以并不會積累疲憊。”
他看向源稚生。
“但你不同,天照命的位置不是你所追求的東西,所以你無論做什麽都無法緩解疲憊。”
“是我的錯,我把你卷入了利益交織的權勢場,雖然讓你成爲這個城市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但對你來說,這裏恐怕隻是一個囚籠吧?”
橘政宗發出無奈的歎息。
聞言,源稚生頓時默然。
他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橘政宗,很想告訴他其實自己最想做的是離開這個城市,到天體海灘賣防曬油。
可看到橘政宗蒼老的眼神,還有半白的頭發,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橘政宗已經是一個老人了。
如果自己這個年輕人都要說忍受不了這種辛勞,想要離開的話,那這個老人又該怎麽辦呢?
除了自己這個少主,還有誰能支撐這個老人呢?
他心中一軟,立即搖頭。
“不,政宗先生,這本就是我選的路。”
橘政宗搖頭。
“稚生,不必顧忌我。其實你說的對,如果隻是名利上的糾葛的話,家族的秘密就算暴露給昂熱也沒什麽,雖然損失了利益卻也消除了隐患。”
“可是,這條路,加圖索家族或許可以選,但我們卻是絕對沒得選的,你應該明白這一點。”
聞言,源稚生默默點頭,低聲道。
“因爲我們是白王血裔。”
“是的。”
橘政宗歎了一口氣。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家族的秘密暴露出去的話,誰也不知道學院本部會怎麽面對我們這些白王血裔。”
“我們蛇岐八家會将血統不穩定的混血種作爲鬼來對待,将其囚禁并監視,可在學院本部看來,我們白王血裔或許都是不穩定的鬼,都該被切掉大腦前額葉,變成白癡然後囚禁在荒島之上度過自己的一生。”
“無論是繪梨衣還是櫻都會被嚴格看管,最極端可能,繪梨衣甚至會被抹除,你能忍受這種結局麽?”
聽到橘政宗的話,源稚生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女孩。
此時繪梨衣眨了眨眼睛,正一臉疑惑地看着兩人。
方才她剛打完一局街霸,從聚精會神的狀态中退出之後,就聽到橘政宗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頓時神色一凜,绯紅色的眸子如同小貓一般,警惕的看向橘政宗,擔心這家夥會沒收自己的遊戲機。
可看橘政宗沒有回頭的意思,她也就放下心來,見到源稚生回頭,她招了招手,揚了揚手柄。
源稚生明白,她這是在詢問:哥哥,要不要來打一把遊戲。
見到她一副毫無所覺,聽到“看管”和“抹除”的字眼也一臉無所謂,比起這些更在意手上遊戲的樣子,源稚生搖了搖頭,拒絕了繪梨衣的邀請。
看到源稚生拒絕,繪梨衣有些失望,但也沒說什麽,立即再開一把遊戲,重新進入聚精會神的狀态。
源稚生重新看向橘政宗。
“當然不能忍受!”
他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太過于膚淺。
将一切托付給昂熱,固然可以解決掉猛鬼衆,卻解決不了家族内部問題。
他是可以逃到海灘上賣防曬油,可繪梨衣呢?
繪梨衣無法長期離開治療室,也就無法脫離蛇岐八家,若是學院獲得了繪梨衣,那她會受到什麽樣的對待沒人知曉。
意識到這一點後,源稚生的神色堅決起來,眉宇間的疲憊感也暫時消退。
“我明白了,家族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看到他這幅樣子,橘政宗點點頭。
“你能理解最好,我知道你很累,但唯獨這次還需要你的幫忙,我們背後就是整個家族,面對昂熱,我們已無路可退。”
“嗯,這就是我們要和加圖索家族聯手的理由麽?”
源稚生點點頭,終于完全接受了這一決定。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橘政宗在這時候卻搖頭了。
“嚴格來說,這是我們要與昂熱爲敵的理由,并不是我們要幫助加圖索家族的理由。”
源稚生頓時有些茫然。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們的核心問題不是要幫助加圖索家族,而是要對付昂熱。”
橘政宗耐心解釋道。
“加圖索家族有自己想要隐瞞的秘密,這很好,我們也有自己想要隐瞞的秘密。”
“如今昂熱的注意力全部都聚焦在加圖索家族身上,自然會忽略我們,以爲我們隻是被加圖索家族付出的報酬打動,所以才前去幫忙的盟友。”
“在這種情況下,學院對我們的監視和注意也會壓到最低,而趁學院本部無力處理我們的時候,正是我們處理神的遺産的最好時機!”
聽到這話,源稚生悚然一驚。
他本以爲蛇岐八家聲援加圖索家族,是爲了在學院本部手裏保護自己的利益,卻沒想到橘政宗是想趁學院本部無暇他顧的時候暗度陳倉,偷偷處理神的遺産。
這哪裏是将加圖索家族視爲盟友,分明是将其當作擋箭牌!
恐怕沒有人能料到,作爲配角存在的日本分部并非是打醬油的,他們是想趁學院發生内部争端的時候解決自己的遺留問題。
橘政宗不愧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長,就連源稚生都未曾料到他的意圖。
思索數秒後,源稚生豁然擡起頭。
“等等!神的遺産?你指的是黃泉古道?這東西不是一直都沒有發掘出來麽?”
在一萬年前,日本的神代遺産随着一次滅世級别的大洪水掩埋在了海底,深深掩蓋在了地面。
傳說中的藏骸之井也在其中,白王的屍骨自然也在其中,這個又被稱爲黃泉古道的地點,在傳說中能夠讓混血種進化爲純血龍類。蛇岐八家和猛鬼衆這麽多年來也一直都在發掘它,隻是迄今爲止,都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蛇岐八家的确守護着神的秘密和遺産,但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遺産在哪。
可如今,聽橘政宗的意思,黃泉古道被發現了?
“是的。”
橘政宗點了點頭。
“之前我們一直在深度一百米的地層勘探,所以一直都沒有得到結果,但在兩天前,我将勘探的深度改到了三百米,終于取得了突破。”
“神代遺迹?”
源稚生低聲問道。
“甚至可能是神的搖籃!”
橘政宗面色同樣嚴肅。
神的搖籃,孕育着神的搖籃麽?!
源稚生倒吸一口涼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怪不得政宗先生要在這個時候動手,的确,在昂熱校長無暇他顧的時候,我們才能有機會處理神的問題,不然,即使是蛇岐八家,也無法獨自抵抗來自整個秘黨的壓力。”
他終于能夠完全理解橘政宗的計劃。
他們之所以支援加圖索家族,是因爲加圖索家族是個誘餌,也是個盾牌。
隻要加圖索家族還沒有倒下,秘黨和昂熱的目光就不會投向他們蛇岐八家,而在這個時間差裏,他們具有機會奪得神的遺産,從而武裝自己。
等到學院本部反應過來,到時候的蛇岐八家,就不是現在這種任由昂熱擺布的狀況了!
“沒錯!有加圖索家族頂在前面,對于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機會。”
橘政宗點頭,能夠分攤秘黨火力的組織并不多,加圖索家族是其中最爲優秀的一個。
加圖索家族的這次求助,對于其它家族來說避之唯恐不及,唯獨對于心中同樣有鬼的他們來說,完全是一次天賜良機!
隻要抓緊這個機會,他們就能在昂熱沒反應過來之前,将神的遺産全部搬空!
源稚生仔細思索了一番橘政宗的計劃,也不得不承認橘政宗的機會抓得極準,幾十年來,蛇岐八家都沒有如今這樣可以吸引秘黨和昂熱火力的盟友。
這次天賜良機,要是不好好利用起來反而是血虧。
雖然說,他對于恰好在這時候挖掘到神代遺産一事有些心存懷疑,覺得這有點太巧了,但看橘政宗的樣子,源稚生也沒有去懷疑什麽,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政宗先生這次的計劃十分精妙,可昂熱真的會按照你所預想的行動麽?”
“難道你就不擔心,他真的會直接殺到日本分部,鎮壓罷工之餘當場挖掘出我們的秘密?”
源稚生緊盯着橘政宗,他認爲這一風險不可忽視。
畢竟是二選一的難題,如果昂熱真的沒選擇加圖索家族,而是選擇先對付蛇岐八家,那該怎麽辦?
聞言,橘政宗搖頭。
“以昂熱的性格,要是會被加圖索家族的伎倆牽着鼻子走,那就不是那個屠龍傳奇了。”
“加圖索家族讓昂熱不得不面對兩難的境地,一個是妥協一個是爆發,可昂熱這個男人,他什麽時候選擇過妥協?”
“以他的風格,向來隻會選擇直面危險,他是一個優秀的獵人,優秀的獵人不會中途切換獵物,在加圖索家族被狩獵之前,我們是安全的。”
說到這裏,橘政宗微微一笑,道。
“更不要說,相比起連我們蛇岐八家自己找了這麽多年都找不到的所謂秘密,加圖索家族新鮮暴露出來的秘密,難道不是更具吸引力麽?”
如果昂熱對蛇岐八家隐藏的秘密有所察覺,必然會知道,就連蛇岐八家自己都沒有掌握自家的秘密,找了将近十年也沒找到。
在這種情況下,相比起他們蛇岐八家,加圖索家族的秘密毫無疑問更加誘人,昂熱沒有道理會舍近求遠,放棄這塊大蛋糕,來抓捕他們這塊不一定到手得了的小餅幹。
神的秘密虛無缥缈,加圖索家族的秘密卻大概率是可以掌握的。
聽到橘政宗這話,源稚生微微皺眉。
“若是這樣的話,加圖索家族爲什麽還會邀請我們聯手,他們對于昂熱必然比我們還要了解,難道他們不知道,以昂熱的性格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麽?”
他并不認爲加圖索家族的計劃制定人是傻子,如果明知道日本分部不足以轉移注意力,爲什麽還要這麽做?
“因爲他們還有後手。”
橘政宗解釋道。
“如果昂熱死抓住加圖索家族不放手的話,我這邊正好可以趁勢脫離學院本部的的控制,最後将罷工引導向辭職,将事情繼續鬧大,若是昂熱選擇對日本分部放手,那我們這邊正好可以據此争奪更多的自主權。”
“而一旦我們這麽做了之後,加圖索家族就能借口日本分部叛變、昂熱約束不利爲理由,通過其他校董來彈劾他,彈劾期間校長權力會被暫停,這樣同樣可以阻止昂熱的調查。”
加圖索家族是校董會成員,他們可不是軟弱無力的普通混血種家族,隻要有合适借口,他們就能憑借規則堂堂正正玩弄昂熱的權柄。
這是校董的特權!
除非昂熱背離秘黨規則,違背校董會決議,否則隻能被加圖索家族牽着鼻子走。
“一旦加圖索家族重新得勢,就會與我們重新簽訂條約,到時候我們蛇岐八家甚至可能加入校董會!”
橘政宗按捺住激動說道。
作爲秘黨下屬自然是不爽的,可如果能和加圖索家族一樣成爲秘黨高層,那蛇岐八家可就很願意了。
聽到這個消息,身爲蛇岐八家少主的源稚生倒是并不怎麽激動,反而神色有些恍惚。
“如果校長選擇妥協,就相當于是放棄追查加圖索家族的秘密,對他來說是一場失敗。”
“如果校長選擇爆發,那我們日本分部會給加圖索家族提供彈劾校長的理由,裏應外合之下校長同樣無法調查下去,最終同樣隻能以徒勞收場。”
他說出昂熱可能面臨的兩種結局。
“是的,對昂熱來說這是一場完全的死局。”
橘政宗點頭。
“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但他太優秀了,也太鋒芒畢露了,所以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四處樹敵。”
“我們隻是想保護自己的秘密而已,卻被他逼到不得不聯手……”
橘政宗後面的話語,源稚生聽不太清。
此刻的他,回憶起自己見過的,那個宛如利刃的老人,心中略微感歎。
“這樣的英雄,居然也會被逼到這種絕境麽?”
想到這裏,他神色不竟有些茫然。
如果昂熱是真正的屠龍英雄的話。
那在背地裏謀劃着将他逼入絕境的自己等人,又是什麽呢?
蟲豸嗎?
還真是讓人高興不起來的謀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