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藤原圭不說話,島田樣人也适時地沉默了一下。
看來是被打擊到了啊,沒辦法,适當地安慰一下好了……
島田樣人将稿子放在桌子上,笑了笑說道:“雖然稿子沒有達到連載标準,但是說實話,文章本身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比如說文字叙事技巧,看上去已經相當成熟了……”
“對了,我忘了問你了。藤原君之前應該有過寫作經驗吧?有發表過什麽作品或者得過什麽獎項嗎?”
藤原圭搖了搖頭,“沒有。”
看來還是個白紙作家……島田樣人心道。
“從你的這篇小說能看出來你的寫作能力還是不錯的,隻是路子走錯了……”
島田樣人開始試圖誇贊藤原圭,先打個巴掌後給甜棗算是他們這些雜志編輯的基本功了,尤其是碰到藤原圭這種看上去還挺有潛力的新人。
打巴掌是爲了讓他們拿出更好的作品,給甜棗則是爲了留住新人,以免他們跑去别的出版社。
被一名編輯否決掉的作品,換了一家雜志社不僅成功連載,反而大放異彩這種事,過去也不是沒發生過。而一旦發生這種事,曾經拒稿的編輯,肯定難辭其咎。
所以很多編輯對待作者,都采用殺錯卻不放過的策略……
很多新人作者往往會被這種手段所迷惑,爲一家出版社長期寫作,卻遲遲無法獲得連載資格,白白浪費時光。
“嗯……這樣吧,藤原君伱不如換一個寫作方向?宮野美香的作品你或許有看過嗎?就按照那個風格來寫。”
“盡量把文字寫得獵奇一些,讓情節能刺激到讀者的麻木神經。對了,關于你這本書裏一些設定可以保留。比如說男女主約定十五年公訴期内不見面,這聽起來似乎挺有趣的……”
島田樣人把稿子往藤原圭胸前一推,“你回去想辦法修改吧,如果改好了再聯系我好了。我可以留張名片給你,上面有我的電話。”
島田樣人掏出名片,遞給藤原圭。
藤原圭接過名片,站起身來:“不好意思,我還沒有名片。”
“哈哈,沒關系,加油啊。”島田樣人拍了拍藤原圭的肩膀離開了。
藤原圭看着手中的稿件,眼神恍惚了一下,但幾秒鍾後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他将稿件塞回牛皮紙袋,走出等候室。
走出春秋株式會社的大樓,低溫空氣直接奪走了身體的熱量。
藤原圭渾身凍得發抖,肌肉和牙齒都不由得打起顫來。
他把紙袋夾在腋下,搓着兩側胳膊,向地鐵站的方向走着,路過一家買牛肉丼的小店時,醇厚的肉香從門簾内飄出。
藤原圭的肚子不争氣地叫了起來,這時他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過早飯。
他掀開門簾走了進去,穿過騰騰白氣,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點了一碗洋蔥牛肉丼,吃了起來。
那個字念“井”也念“膽”。牛肉丼,其實就是牛肉蓋澆飯,隻不過是日式版本。
隔壁桌一個紮着頭巾的青年風卷殘雲般地吃完了兩碗飯,站起身來,忽然大叫一聲:“牛肉蓋飯能量補充完畢!”
喊完後就付賬離開了。
老闆娘跑過來收拾碗筷,一邊收拾一邊嘟囔道:“叫喚什麽嘛,真是的,吓我一跳。這家夥一定是關西鄉下來的,一點沒有東京人的樣子……”
藤原圭笑了笑,東京人一個比一個的謹小慎微,但也時不時地會有一些有神經質特征的家夥出現,給這個冰冷的城市增添一點溫度。
或許是那個頭巾青年的玩笑,也或許是藤原圭也補充了“牛肉蓋飯能量”的緣故,他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
雖然剛剛又經曆了退稿的打擊,但也沒什麽所謂,反正東京的雜志社和出版社多得是,一家家地嘗試好了。
藤原圭将一整杯的檸檬水灌下了肚,走進衛生間,洗了把臉,看着鏡子中那張有些瘦削但還算精神的臉,故意笑了笑,然後走出衛生間。
“聽說闆垣那小子被部長罵了。”
“嘿,誰讓他那麽固執,非要刊登什麽社會派推理的作品呢,明明這種小說根本沒有讀者喜歡。這一期的讀者速報排名已經墊底了,估計小正的排名也不會好。嘿,沒有眼光的編輯真是和沒有才能的作者一樣可怕。”
就在藤原圭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朝着聲音處望去,隻見島田樣人和那個寸頭西裝的男子正坐在一起,閑聊着什麽。
藤原圭沒有聽人家聊天的興趣,也不想去打招呼,掏出錢包打算付賬離開。
“話說回來,現在的新人還真是迷戀社會派推理啊,這個星期我已經收到三份社會派推理的稿件了。”西裝男子忽然說道。
島田樣人笑了笑:“我今天也收到了一份,不過被我拒稿了。”
西裝男子掰開一次性筷子,搖着頭說道:“現在的新人作者真是愚蠢啊,估計是在做通過寫文章來改變社會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想吧。”
島田樣人冷笑一聲:“小說能做什麽?是能讓美國自動撤回廣場協議,重組廢物内閣,還是能把街上到處傳教騙錢的那幫人殺光啊?說到底,都是一幫失敗的社會怨民罷了。現在經濟不景氣,這樣一肚子怨氣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以後這些人會不會瘋狂到扛着槍去殺首相啊?真是令人擔憂啊……”
“民衆心裏有怨氣,卻得不到發洩,這或許就是社會派推理得以生存的土壤吧。”
一個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島田樣人愣了一下,向身邊望去。
藤原圭一邊付錢,一邊說道:“這樣的社會怨民以後會越來越多的,爲他們發聲或許就是我們這一代的推理作家必然的使命吧。”
“來投稿社會派推理的新人作者變多了嗎?看來我的推斷沒有錯,作者與讀者本身就是一體的,期待一部社會派推理傑作的人越來越多了,職業編輯竟然無法發現這點嗎?”
島田樣人看着藤原圭,先是有些尴尬,畢竟在背後評論人家是“社會怨民”還被聽到了,任誰都會有些不好意思。
但聽着藤原圭絲毫不客氣的言語反擊,也有些惱火,“藤原君,像你這樣的白紙新人,我每年要見到幾百位,傲慢又沒有才能真是你們這些人一緻的風格呢。不要妄談什麽趨勢,我們雜志收什麽樣的文章不是你說了算的!”
“找您一百五十円……”聽着幾人話語中的火藥味,老闆娘小心翼翼地掏出錢來遞了出去。心裏暗自祈禱:這兩個家夥,可千萬不要打起來啊!
要打也給我出去打!
藤原圭轉頭看了島田樣人一眼,緩緩走了過去。
島田樣人見藤原圭走來,氣勢直接矮了半截,藤原圭雖然瘦削,但卻是精瘦體型,而且還高他半個頭,萬一真打起來的話他可是會吃大虧的。
西裝男子也趕緊站起身來——不是爲了和島田樣人同仇敵忾,而是萬一這家夥動起手來,能第一時間逃離現場。
藤原圭走到二人桌前,從錢包裏掏出島田樣人給他的名片,用手指摁在桌上,注視着島田樣人,說道:“或許你說的對。但也或許,島田君,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歡迎下次光臨!”藤原圭離開後,老闆娘趕緊喊道,心裏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島田樣人繃着的心弦也放松了下來,西裝男子對着門口怒目而瞪:“這家夥叫什麽名字!我回頭告訴業内的朋友這家夥品行不端,誰也不要收他的稿子!”
這話隻是說說而已。哪怕是春秋社的編輯部長也未必有這樣的能量,島田樣人沒有接茬,尴尬地笑道:“看來下次公開場合說話要注意一些。”
“哈哈,是啊,萬一這家夥以後真成名作家了,我們可就有點麻煩了。”
島田樣人似乎完全不擔心這點:“當名作家哪有這麽容易,普通人出道都很艱難吧?”
“也是,他要是能成爲名作家,闆垣那小子說不定都能當上編輯部長。”
二人對視一眼,突然很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從他們的對話中也能看出,那個姓闆垣的編輯和二人明顯關系不睦。
得罪過的新人作者成爲名作家,關系不好的同事又成爲頂頭上司……這樣的未來實在是過于可怕了,還是不要多談論的比較好。
曰本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而且曰本是佛學盛行的國家,在佛家理論中,人的話語中附着言靈,說出的每一句話說不定都會在冥冥之中推動命運的齒輪。
萬一他們随便說出口的這句話最後真的實現了……那可就太可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