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藏得可夠深的。
前面我們賣了一路關子,那些或義氣或貪小便宜的嘴臉都是讓我們放松警惕,合着在這兒等我呢。
這會兒我徹底不擔心小命兒了。要是阿裏真想弄死我,前面我和老張阿天仨人在一起的時候有的是機會,沒必要跑到這幫大仙兒跟前兒來尋晦氣。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阿裏等人一開始目的就是279或者聯合國。我隻是倒黴,落了單兒又比較好下手罷了。
這幫人也明白不宜久留,客客氣氣地攙着我退出了葬祭廟的範圍。
一路上這些人努力不發出聲音,但還是能聽到腳步聲。除了阿裏和站在我身後“挾持”我的人外,還有一個人。這些人甚至沒有把我眼睛蒙住。也不知是出于方便我注意腳下安全還是覺得壓根兒沒必要。
估計是怕我嚷嚷,捂着我嘴的那個人一直沒松手,用一個别扭的姿勢貼在我身後。
在這距離下我能看到那人的袖子。不是我在工地上常見的阿拉伯長袍,看着像是普通的衣裳。現在還是沒什麽月光,昏暗的夜裏我雖然看不清這袖子的紋飾,但是有的東西還是能看出來的。
這明顯是個女孩子的胳膊。
我向來沒啥危機感。知道阿裏不會輕易弄死我後,當下冒出來的念頭竟然是“這姿勢倒是挺考驗肌肉的”。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我就能覺出來這妹子的顫抖。接着按住我的人就換了一個。
我嗤笑了一聲,心說這幫人還挺會照顧小姑娘的。
把我的冷笑當成是害怕,阿裏從前面回過頭小聲說,“煜,别擔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我想罵一句玩兒蛋去吧。
奈何現在這哥們兒捂得比剛剛那妹子緊得多。不過他這姿勢也挺難拿。一邊兒又得按着我不讓我出聲兒,一邊兒又不能貼太近省得破壞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
人在緊張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哪怕我在心裏怎麽變着花樣地從阿裏罵到了279也并不能改變自己正被一群危險分子拎着走。我估摸着走了得有二十來分鍾,其實可能隻過了六七分鍾吧,阿裏一貓腰就進到了小路盡頭一個石壁的縫隙裏。
我停在那兒不動了。
身邊那個貢獻了袖子的老哥别扭地用他自由的那隻手往前面一指,示意我跟着進去。我伸出兩隻自由的手擺了擺,示意我不去。
像是這會兒才意識到我的手可以表達自己的意志,這老哥和剛剛那個妹子動作都凝固了。
見半天沒人跟着,阿裏又從那個石頭縫裏鑽了出來。
“煜,你跟我進來。”他現在不像是剛開始那麽好聲好氣了,帶上了點兒匪氣。
但是我是決計不肯進那裏去的。
開玩笑,這裏可是帝王谷。山裏面有什麽我還不知道麽?這要是進去了,他們直接掀開個棺材都不用挖坑就能把我交代了。有本事就在這兒弄死我。不然橫豎是個死,我怎麽也不能自己走進墳裏去。
我用眼神很認真地傳遞這個信息。
可惜光線實在不好,阿裏沒有接收到。倒是我邊兒上這個大哥看明白了。他跟阿裏講了一嘟噜阿拉伯語,聲音又低又快,我根本聽不清。然後阿裏跺了一下腳,服軟似的跟我說:“煜,你就跟我進去吧。裏面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就是個廢棄的小神殿。我們不可能傷害你的,把你請過來隻是爲了讓那些人一會到這裏來找我們。現在再不抓緊時間,我們就趕不上了。你難道不想看六十年才有一次的天象麽?”
聽阿裏這麽一說,我知道再僵持下去也讨不到好。
要是這幫阿拉伯人也是爲了那個天象而來,很可能同樣是一些亡命徒。如果我真的耽擱了他們的計劃,那怕是得先走一步了。
我這人爲數不多的優點就是不吃眼前虧。
于是哼了一聲,昂着脖子就奔着那個山縫去了。美中不足的是那聲冷哼被袖子給悶住了,失了些氣勢,而且等到了那個石頭縫跟前兒,我還是得低下頭才能鑽過去。
這地方要不是被人帶着來還真的很發現。
我越往裏走就越沒底,不知道279那幫人能不能及時找到我。也不知道在六十年一次的天象和我之間,這些人有沒有可能會顧得上來找我。
路上我盤算了一下兒,或許樓時麒會看在這一個月的工友情上,送過來白給。至于别的人。說實話無論是279還是亞諾他們,這些人對于布萊克爵士說的這莫須有的天象的狂熱讓我簡直不敢指望。
這條道兒越走越黑。從一進到這座山裏就沒人再捂着我了,想來也沒什麽必要。我就是撂地來段兒群英會都沒人能給我叫好。
等走到開闊處,阿裏泥魚似的就化了進去。我往前追了兩步愣是沒撈住他。再往後看,也找不見剛剛那兩個人了。
目之所及都是黑暗。
我沒敢四處摸,生怕碰到什麽奇怪的東西。就在我待在原地沒敢輕易動彈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衣料摩擦的聲音。我謹慎地問了一聲兒:“阿裏?”
阿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但同時我感覺有人從後面靠近。
我猛地回過頭。
火光正巧在那一刻亮起來。
一個阿拉伯小哥兒正攤開雙手面對着我。
“卧槽!”我下意識地罵了一句。
見我突然吼了一嗓子這小哥兒明顯一愣,嘴微微張開着,露出了一口小白牙。深眼眶裏大而閃躲的棕色眼睛快速地眨了眨,睫毛在火光中扇乎出了顫抖的陰影。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媽的現在連人臉都看到了我會不會被弄死在這兒啊。”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驚恐了,那人有點兒不知所措。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好,我叫哈桑。咱們在工地裏見過。”
我看着他腼腆的棕色眼睛,想起來的确是有個睫毛賊長的小哥兒給我遞過刷子。
但是這種時候也不能指望理智在線。我現在滿腦子想着的都是“完了完了知道了他的名字會不會更活不成了?”
緊張地對視了一會兒哈桑撐不住了,低聲叫了阿裏。阿裏從他背後冒了出來。我狠狠地瞪了這孫子一眼。
借着逐漸亮起來的火光發現這果然如阿裏所說是一座神廟。而且應該是一座奧西裏斯神廟。
我能夠一眼就認出來是因爲十二王朝的法老用想象給奧西裏斯造了一個空墓或者說是祭廟,而目前這座神廟的形制和那座在【埃及的耶路撒冷-阿拜多斯】的奧西裏斯空墓非常形似。
意外的是這裏的空氣比在山體裏走的時候要好一些。雖說還是有些憋悶,但至少不算污濁了。估計是有暗門通向外面。
這座奧西裏斯神廟的空間看起來不大,可竟然意外地還得費點兒功夫才能看清全貌。神廟的四壁繪有鮮豔的壁畫,先不說内容,至少保存程度是那種完好到埃及學家進來能腿軟的程度。
火光随着細微的風跳動着,讓壁畫上奧西裏斯在冥界的旅程和他的複活儀式搖擺不定,活生生似的。
我在四壁看了一圈。
壁畫裏這象征着重生的神明最後走到了祭壇上方,向一個令人摸不着頭腦的神明獻上了一盤芝麻糖。祂兒子荷魯斯的左眼就在儀式上方默默地注視着。
再次看到這個抽象的神明,我暗暗覺得不妙。
古埃及人一般都比較直接,信什麽就簡單粗暴地把神的腦袋畫成什麽,甚至都有個屎殼郎神。
所以見到這個混沌神像,我心下疑惑:難不成他們見過一團元素麽?還是說這又是一個腦洞洞開的産物?又或者,這個神明的形象太過離奇或是神聖,讓古埃及人不敢按原樣描繪下來?
可不論是哪個,總得有個緣由。然而這才是讓我費解的地方。難道真的曾經有過這麽一個無法描繪神明出現在古埃及,而且還重要到圖特摩斯三世要把祂一而再地刻在壁畫上麽?
我來不及想爲什麽會覺得這座神廟也是圖特摩斯三世的手筆,就下意識的往那空空如也的祭壇走去。
原本擱在這兒的神像毫無意外地不知所蹤,一切都和在考古隊工地地下見到的荷魯斯神廟一樣。我往原本放着神像的基座裏面看,那裏果不其然也用聖書體寫着:【以汝血爲祭】。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種種相似之處巧合得令人脊背發涼。
阿裏安靜地站在祭壇下面,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剛剛吓我一跳的,曾在考古工地卧底的阿拉伯人哈桑在确定有阿裏看着我以後,就馬不停蹄地投入了他的工作。
這時候我才強壓下驚疑分出神關注這個空間裏的活人。
除了我、阿裏、無間道哈桑以外,這裏還有最開始從背後靠近我的那個女孩子和另外五個阿拉伯人。
剛剛我進來的時候并沒有感覺到這個小地方竟然有這麽多人。要麽是我太緊張了沒能及時發現他們,要麽就是他們其實也是剛剛才進來的。
由于這個神廟其實除了壁畫就隻有幾根石柱,甚至整個空間被我們九個人襯得都有些空蕩蕩的。
祭台對面的牆上有兩扇對稱的暗門。剛剛我們就是從其中一扇走進來的,可能另外五個人也是這麽來的。
鑒于我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那麽很可能那扇門被保養得很好,或者有什麽牛逼的設計這幾千年來還完好如新。
不過要是剛剛我從其中一扇門進來了,那另一扇門是幹嘛用的?
很多神廟都有地下密室,這個倒是不用大驚小怪。不像是墓裏才有的假門,這些密室往往都是通過真正的門與别處相連的。
想到這兒我走下祭台,停在阿裏跟前兒問他:“那兩扇門都是通往哪裏的?”阿裏沒回答我,隻是讓我往頭頂上看。
我仰起頭,就看到天花闆上刻着黃道十二宮圖。不同于常見的希臘時期的黃道十二宮,這個完全是我們工地下面那個荷魯斯神廟的版本。
異常的月相吊在腦袋上方,加上周邊複雜而詭秘的星空,我看了會兒就覺得要站不太住了。
這時候突然響起了鼓聲。
我循着鼓聲看去。
隻見一個他媽的阿努比斯在祭壇邊兒上打鼓?!
在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時候,幾個穿着古埃及祭司服飾的白袍子踩着鼓聲走向了祭壇。
爲首的是一個女孩子。哈桑和另一個相同打扮的人走在那姑娘身後。合着剛剛丫忙着換衣服去了。
在哈桑等人後面跟着穿着相仿,但是頭戴托特神和荷魯斯神頭像的人。我下意識地再看向那阿努比斯,發現他果然也穿着古埃及祭司的衣服。
這會兒我已經從最開始的震驚裏略微找回了點兒理智,想起來在古埃及的确有祭司戴着神明的頭套,裝扮成神明進行儀式的講究。
可這鼓聲突如其來,本來就心神不定的我剛剛差點兒以爲真的撞見了阿努比斯,好險沒去見馬克思。
我一邊兒恨得牙癢癢,一邊兒沉住了氣看那幾個舉止怪異的埃及人。
除去正給我當牢頭兒的阿裏,剩下的七個人都穿着新王國時期古埃及祭司的衣服。連那個女孩子也不例外。這些人裏有扮演阿努比斯、托特和荷魯斯的。奇怪的是這神廟或者說墓的主角奧西裏斯并不在,而那個混沌腦袋的神也沒人扮演。
不過這并不是重點。
在越發緊密的鼓點裏,這幾個祭司模樣的人擺出了架勢。我越看越覺得這陣仗在哪兒見過。看了一會兒以後我才意識到:這幫人要複制壁畫裏那個奧西裏斯的複活儀式。
這回我眼珠子是真的要掉出來了,下意識地就要去打斷他們。誰知道這幫人神神叨叨的能整出神麽事兒來。可剛一動,我就被阿裏一把拽住了。
我瞪着阿裏。他放了開手,但還是擋在了我面前,擺明了不讓我過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我朝他低吼。
雖說我一個人在這境地應該是能忍則忍,一切以保住狗命爲上。而且我完全不相信什麽古埃及儀式能興風起浪。但是這也有點兒過火了。
見我态度強硬,阿裏望着儀式說:“這些都是衆神遺留在這片土地的子民。”
我覺得這話也聽着耳熟。往那祭司隊伍裏一看,果然其中一個沒帶面具的人看着也賊眼熟。那他媽不是在孔蘇神廟裏跟我和阿天老張說:“衆神從未離開底比斯”的那個叫蘇格拉底的阿拉伯人麽?
原來這幫人老早就滲透在我們周圍了。
阿裏假麽假事地陪着阿天和老張,那個小白牙哈桑潛伏在我們工地,還有一個給我們精神暗示的披着古希臘哲學家名字的托兒。真的是好手段。估計我們讨論荷魯斯神廟的發掘安排也都盡數被聽了去。
這時候我才明白爲什麽在開羅博物館阿裏會用諷刺的語氣指出羅塞塔石碑的複制品,在帝王谷對那些西方人不屑一顧。
原來這個我以爲早就斷裂的文明,還有人在意着。
現在我相信阿裏說他自己被通緝很可能是真的。
不過我可沒有什麽肅然起敬的感覺,滿心都是“真的複原儀式的話他們是要把我血祭了麽”的擔憂和莫名其妙被這幫瘋子拖下水的憤怒。
宗教是可以使人瘋狂的。
我被他們這一套騷操作氣出了情緒二态表達,笑眯眯地問阿裏:“那請問現在是需要我做什麽呢?”
阿裏意外地看着我。
這時阿拉伯人的表演已經開始了。所以他聳聳肩,坦然地說:“你需要把他們引過來。”
“把誰們引過來?”
“你的同伴們啊。”阿裏理所當然地說。
我哈哈幹笑了起來。
剛剛阿裏正色地說要用我當誘餌的時候,曾經用來吓唬老張的埃及神話突然冒了出來。一瞬間我還以爲他們是要用我引孔蘇來吃人呢。
其實我覺得他們完全沒必要把我抓過來。隻要直接敲鼓,聽到聲音279他們總會想過來看看的。
阿裏一直注視着儀式。
我雖然不覺得這種神神叨叨的東西真的能整出啥名堂,但還是被弄得有點兒心慌意亂。我又問了阿裏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阿裏現在倒是有問必答,說這些是祭司的後人們。
可是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們考古隊從墳裏都挖不出這些個人來。
我又問阿裏他咋不也去跳大神兒。
阿裏搖搖頭:“那不是我的命運”。
我心說了,這他媽也不是我的命運。但是我壓住火兒,繼續問:“那你爲什麽在這兒?”
阿裏沉默着。剛剛和我說話的時候他并沒有從儀式裏移開目光。我發現他在注視着的不是儀式本身,而是其中一個地位明顯很高的“祭司”,像是恨不能以身相代一樣。
那是和阿裏還有哈桑一起參與坑我的女孩子。
她美麗得驚人。琥珀的眼睛蜜色的臉龐,濃密的黑色卷發,發間戴一塊綠寶石,就像是祭司從壁畫裏走下來一樣。
我就勢觀察了起來。她看上去并不是壁畫上常見的歌舞類女祭司vmoyt,而是像先知一類的存在。那個哈桑也是類似的屬性。另外幾個沒帶面具的明顯是比他倆級别低的祭司。
不過這還是拼湊不出古埃及祭祀的大場面。而且他們要拿什麽來當祭品呢?
古埃及新王國前沒有職業祭司,大多都是由王室成員擔任。到了新王國後,就有了全職祭司。依我看那個女孩子和哈桑很可能是“第一先知”之類的。
這種祭司地位之高,往小了說可以把神廟裏的祭品進行再分配,往大了說甚至可以左右王室的廢立。
圖特摩斯三世當初就是在阿蒙神祭司的支持下重回法老之位的。而在《圖特摩斯三世年代記》中,圖特摩斯三世就表明自己将所有戰役記錄下來的目的就是表明他的勝利都是由阿蒙帶來的,并且向阿蒙神廟捐獻了很多戰利品和土地。可見在新王國時期祭司的勢力和權力有多麽龐大。而作爲其中級别最高的祭司,所掌握的能量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現在已經是三千多年以後,古埃及早就亡了。哪怕是有殘餘的還信奉諸神的祭司後人,又能奈這世道何呢?
阿裏看着正在發生的祭祀。
“我說過曾經見過讓我相信史前文明的事情。我沒在騙人。“
他還在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個女孩兒。
我問阿裏:“這麽說來你是爲了那個女孩子了?”
阿裏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說:“她叫萊拉”。
萊拉。是個用夜晚作爲名字的女孩子。
這地底下看不到星空,但阿裏眼神錯也不錯地守着他的夜色。
儀式沒持續多久,那些阿拉伯祭司們最後在祭壇周圍擺好造型。由萊拉站在正中,哈桑他們依次排好隊形。那個阿努比斯站在祭壇前的石階下,面前是那口大鼓。
阿裏示意我跟着他。這時候我也沒得選,隻能一塊兒走上了祭壇。站在了這些穿古埃及祭司服裝的阿拉伯人後面。
鼓聲還在持續。
在寂靜的山裏,陣陣鼓聲都變得陰森了起來。
我站在沒了神像的祭壇後面,隻覺得背後傳來陣陣陰風。
悄悄回頭一看,原來後頭那個畫着奧西裏斯、無名神和荷魯斯之眼的牆上,有扇門微微地開了條縫隙。
就在這時,鼓聲戛然而止。
然後我聽到了沉重石門開啓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