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7年八月己亥
目睹指鹿爲馬的胡亥回到宮中,精神恍惚,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眼花了還是群臣腦子進水了。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究竟是眼睛的病還是腦子的病。
時光荏苒,轉眼千年,如今,着這艘豪華的遊艇上,相似的病症似乎再次發作。
娆夢那輕柔的話語如同重重山峰一般壓在宋文彬身上,令他幾乎動彈不得,但他又必須說點什麽,這麽多人正看着他。但無論他說什麽,下場都隻有死路一條。
他不想死。
一點都不想。
可是究竟該如何才能拯救自己呢?
那握在手裏的東西,究竟是桃子還是西瓜呢?
究竟哪一種答案,才能讓他逃出生天呢?
“說!!”
娆夢逼迫道。
一旁的黑發女仆興奮的瞪大眼睛,身體止不住的微微顫栗。
彈幕上瘋狂的,密集的刷着厭的洪流,來到此地的主播瞪大眼睛看着宋文彬,如同看到那個在課堂上被老師點名起身回答問題的學生。毫無疑問,這個問題是高度困難的,近乎無解的,殘酷無情的。
他們很慶幸,被點名的不是自己。
避無可避。
退無可退。
被點名宋文彬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站起身,躬身對對方行了個大禮,眼淚就這樣自然而然的流了下來。
他哽咽着,說道:“這些日子…我肩負國家的任務,無數觀衆和粉絲的期待,公司的發展,以及您的要求
國家既要我完成任務,又要我能完成的符合道義。
觀衆又要我能和美少女互動,但是又不希望我和美少女真的發生什麽。
公司既要我在節目中狂放整活,又要我在節目拍完聽話。
父母既希望我成龍成鳳,可又不希望我去承擔龍鳳的危險。
同事既希望我能對她們好一點,卻又希望我對她們有趣一點……”
說到這裏,宋文彬已經聲淚俱下,他聲情并茂道:“即便這樣,我還要被無數人罵,被無數人質疑,如今這個選擇究竟又是爲得那般呢,又能給您帶來什麽呢……我真的,我表面上看起來光鮮,是個如日中天的大明星,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左右爲難的社畜……已經到極限了,請求你行行好,不要再爲難我了……”
如此誠摯的發言,加上宋文彬那涕泗橫流的模樣。
船上其他的主播聽完宋文彬的話之後不由想到自己一路走來的不易,一時間男默女淚,一些比較有正義感的大主播甚至忍不住站起身,爲宋文彬求情。
“好了好了,娆夢,算了吧。”磊哥說道。
“娆總,來,喝點飲料,咱們去海釣吧,海釣很有意思的…”祖師爺舔着嘴唇說道,給娆夢倒了杯香槟。
娜美醬也趕緊去拉娆夢的手,說道:“夢夢,你想玩點别的嗎,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很好玩的遊戲……”
然而娆夢卻并沒有因爲任何人的求情而感到心軟,她平舉着那個不可名狀的圓形物體,直視涕泗橫流的宋文彬,柔軟卻冷酷道:“在座的,沒有一位是容易的,對嗎?厭老師,我不需要,也不想聽你訴苦。現在,你隻需要告訴我,這玩意,究竟是桃,還是瓜。”
“娆夢…”
磊哥還想勸說什麽。
砰!!
娆夢卻突然一下擡起小腿,一腳踩碎了桌上的一杯香槟。
“今天是我請厭老師來這裏的,其他人隻需要看着就夠了,看看厭老師,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伴随着玻璃杯的碎裂,滴滴答答的酒液滴落,一衆主播漸漸的收了聲,歸根結底,他們也隻是依附于這個龐大的體系而存在的精靈,當這個龐然大物露出它猙獰的獠牙之際,哪怕隻是一絲獠牙,也足以讓最勇敢的精靈,心生懼意。
宋文彬眼淚汪汪的模樣迅速止住,作爲一個成年人,在發現服軟和眼淚亦毫無作用的時候,他便放棄了這次嘗試。
他的投資人,并非善男信女。
她要的東西,遠非金錢那麽簡單。
“到底是桃還是瓜?”娆夢不依不饒的問。
宋文彬沉默。
在某一個時刻,宋文彬/厭老師清晰的覺察到了自身存在的處境,他清晰的看到了自身的度量。如果他足夠弱小,他可以毫不猶豫的說出這就是桃,如果他足夠強大,他也可以毫不猶豫的說出這就是桃。
可是他卻不夠弱小,他也不夠強大,他卡在一個中間的地方,不上也不下。那麽桃對他來說便不是桃,瓜也不是瓜。
原來,他終其一生的努力,不過是可以說明,桃子隻是桃子而已。
原來,桃子也并不隻是桃子,瓜也并不是瓜。原來,在實力不夠的情況下,就連事物原本的面目,都變得異常模糊起來。
啊,看桃不是桃,大抵便是如此吧。宋文彬/厭老師想道。
“到底是桃子,還是西瓜,回答我!!”
娆夢厲聲問道。
被逼至角落,若無可退的宋文彬/厭老師,一點點擡起頭,神色蒼白中,卻帶着一絲不可撼動的堅毅。
“如…如…”
“什麽?”娆夢沒聽清楚。
“如…”宋文彬/厭老師嘴唇蠕動,他豁然開朗。是啊,他可是一個中國人,對于中國人來說,又怎麽會有真正的絕境呢?
“如什麽?”娆夢問。
“如瓜。”宋文彬/厭老師說道。
這一刻,幾千年的智慧,釋迦摩尼,孔子,老子,靈魂附體,他不是一個人!他不是一個人!!
這一刻,宋文彬/厭老師抓住了宇宙萬法的源頭,并且盡情的擁抱着它!!
這一刻,宋文彬/厭老師頓悟了量子力學的本質,他成爲了内娛領域的薛定谔!!
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在非常的處境下,非常人做出了非常的選擇。
這一刻,宋文彬/厭老師從二元對立的三維時空中掙脫開來,短暫的進入了那不可言說的奇妙世界,那是他的來處,亦是他的歸處。
“如瓜。”他看着娆夢手上那個無可名狀的物體,笃定的說道。
一旁的主播們人都傻了,幾千萬準備看厭老師出醜或是看樂子,或是爲厭老師揪心的觀衆也都傻了。
他們坐在遊艇上,坐在手機前,坐在沙發上,坐在天台上,坐在鐵窗後,坐在井底,坐在車裏,坐在樹上的觀衆們全都震驚的張開嘴巴。
當然最震驚的莫過于提出問題的娆夢,還有站在她身旁的申屠嘉,兩人幾乎是錯愕的看着眼前這個幾乎面目全非的家夥。
“如瓜?那是什麽?是瓜嗎?”
娆夢不确定的問道,她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如瓜!”
宋文彬/厭老師顫抖,卻擲地有聲的說道。
“啥玩意?”
娆夢困惑,她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種東西:“我問你是桃還是瓜!”
“如瓜。”宋文彬/厭老師再一次說道。
“我他媽問你是桃還是瓜!”
娆夢的聲音雖然萌萌哒,還有點夾,但此刻已然兇相畢露。
“是如瓜。”宋文彬/厭老師說道。
“那的意思,它是西瓜咯!”娆夢不确定的問。
“不,如瓜。”
娆夢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覺腦子都快冒煙了。她抓狂的問道:“究竟是桃子還是西瓜!!你說!!”
“如瓜嘛。”宋文彬/厭老師攤開手說道。
“我看你是瘋了,厭老師!!”娆夢尖叫道。
“我不是厭老師。”宋文彬/厭老師再發驚天之論。
一旁的申屠嘉暴怒,幾乎就要摘下面具物理毀滅這個男性。
“哦?你不是厭老師,你是什麽。”
她罕見的,冰冷刺骨的問道。
“如厭。”
“如厭是什麽東西?”娆夢和申屠嘉全都驚呆了。
“如厭,即非厭,是名厭。”
宋文彬/厭老師平靜的說道,在找到萬法的源頭之後,他的心逐漸平靜了下來,無數真理開始從他心頭流轉而過,這滋味,太美妙了。
“你他媽在說什麽玩意!!!”一旁的娆夢已經暴跳如雷了,這個男人說的話簡直快要讓人CPU冒煙了。
“少跟我玩花心思!!我問你!!!這——他媽——究竟———是———桃———還是———瓜!!”她一字一句的尖叫道,生怕自己表達的還不夠清楚。
宋文彬/厭老師卻全然不爲所動,他淡淡道:“如瓜。”
“來來來!!”娆夢氣笑了,“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麽是如瓜,什麽,他媽的,他媽的叫如!!瓜!!!”
“如瓜,即非瓜,是名瓜。”
宋文彬/厭老師豎起一根手指,侃侃而談。
“那你說這是瓜咯!”娆夢狂喜。
宋文彬/厭老師搖搖頭:“如瓜。”
一旁的主播也好,看直播的觀衆也好,娆夢也好,全部因爲這場對話開始cpu冒煙。
這場對話是如此詭異,以至于幾百甚至上千年後,都有人将其記錄了下來。在千年之後的信息洪流中,依然流傳着當年厭和這位蘿莉的瘋狂對話,而由于其高度抽象,人們甚至将其轉譯成了經文,世代傳頌。
如是我聞,一時厭在海南島,海天遊樂園,與衆主播一二十人俱,爾時,娆夢舉桃,指桃爲瓜,而白厭言,此爲何物,厭言,此爲如瓜。厭,於意雲何?可以身相見中土否?否也!衆生,若見如瓜非瓜,即見中土。
……
……
而回到千年之前,回到那事發當地。在這曆史性的一刻,一旁的女主播看着那無聲風暴中心宋文彬已經傻眼了,喃喃道:“他好厲害……”
磊哥看着厭老師,莫名流下淚來。隻有在那個位置上,且經曆過相似難處的男人,才能體會到這一刻的瘋狂和恐怖。
原來如此,這就是如瓜嗎,這就是厭老師嗎?果然名不虛傳。
而在那看不見的賽博空間内,更大的癫狂風暴席卷了無數真在看直播觀衆的心靈,這是很多人第一次目睹宇宙不确定性的真實體現,在那不确定面前,他們無話可說,隻能高呼。
厭。
厭?
厭!
厭!!
厭!!!
可是對于直面不确定的人來說,對于修行不夠的人來說,那種不确定性更是猶如克蘇魯邪神一般可怕。
在那漫長的寂靜和精神拉扯中,娆夢看着宋文彬/厭老師,口水從嘴角呆滞的流下,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壞掉了。
“啊!啊!啊!哈!啊!……”
瘋狂的大腦轉動已經消耗了她巨大的體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不是……我問你……如瓜,究竟……是瓜還是桃。”她絕望的問道。
“如瓜,即非如瓜,是名如瓜。”
内心平靜的宋文彬/厭老師坦誠回答,并無一絲保留。
“呃……呃……”
娆夢隻覺得心髒猛烈抽搐起來,她死死的抓着胸口,指着宋文彬/厭老師。
毫無疑問,她無法接受這個答案,在這個全無依靠的世界上,在這個充滿不确定的世界上,她迫切的需要某個确定性的答案,迫切的需要,某個可以依靠的支柱。倘若沒有那個答案,無邊無際的不确定性幾乎将她吞噬。
“嗚嗚嗚嗚….”
在某個時刻,她崩潰的哭了起來。
“你這人怎麽這樣……”
她委屈的眼淚嘩嘩流,扁扁嘴,痛苦不堪哀求道:“到底是瓜還是桃,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
“如瓜。”宋文彬說道。
娆夢再也受不了了,眼睛一翻,竟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一旁的主播大驚失色,紛紛沖了上去,摟住娆夢,大喊道:“娆夢!娆夢!!醒醒啊娆夢!!你沒事吧!!”
追逐确定性答案卻又飽受宇宙的不确定折磨的娆夢翻着白眼,口吐白沫,身體不停抽搐。
她的倒下給這艘遊艇帶來了巨大的混亂。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宋文彬一個激靈,從那可怕的逼問中回過神來。他看着倒地的娆夢,悄悄的,驚恐的向後退去。
退到遊艇船尾,他如同沒頭蒼蠅一般驚魂未定的喘息着,這一波簡直是太恐怖,太可怕了。他去了這麽多國家,不,活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恐怖的事情。
還好阿彌陀佛保佑,讓他成功糊弄一波。
來不及多緩一會兒,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拔足狂奔,六神無主的在船尾找起來,如果他沒有記錯,這麽大的船應該有救生艇,他這會兒是一秒鍾也不想在這恐怖的船上呆了,此刻的他隻是迫切的想要回到安全的地方,回到同事的身邊。
這一找,還真讓他在船弦附近找到了一艘小皮艇,他激動的流下眼淚,忙不疊的伸手就要去解那皮艇上的繩子,然而解了半天,他都沒有解開。這讓他不由再次恐懼起來,眼眶一下就濕了。
“冷靜,冷靜,你是厭老師啊,冷靜…”
宋文彬一邊努力解繩一邊安慰自己。
然而這時,有鋒利的尖銳物體頂在了他的後腰處,他聽見身後傳來冰冷的話語。
“别動,動你就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