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醒來之後,他依然沉浸在那些瘋狂的瞬間,不知自己身處何方。
天花闆那淡淡的冰藍色很整潔,身體四周很溫暖,他不太記得自己在這裏做什麽,也不太記得自己此前在哪裏,他好像在進行一場旅行,一場接一場的旅行,一場永不停止的旅行。
直到腹中傳來若有若無的饑餓感,他才下意識的動了動。
這一動,身旁立刻傳來輕呼聲:“他醒了。”
宋文彬緩緩的扭過頭,看見了自己身旁有一張相似的藍白相間的床榻。
床榻上,坐着兩個穿着白色襯衫的姑娘,她們正坐在一盤國際象棋面前,看起來正在下棋。
那兩個人的存在好像一個U盤一樣插入他的大腦,讓他從虛空雲端加載着被壓縮的記憶。
……
非凡旅途。
厭老師。
極地特輯。
拍節目。
……
他撐着無力的身體,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看四周,困惑的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蘇缇娜把棋子一扔,湊過來,說道:“我們在挪威首都奧斯陸的一家療養院裏,宋大哥你那天在冰面上昏迷了好吓人,我們怎麽都叫不醒你,就趕緊中止節目讓直升機把你送來奧斯陸治療了。”
“是嗎?”
宋文彬歪了歪頭。
這些東西對此刻的他來說感覺似是而非,好像的确發生過,但又不是那麽重要,沒有太多印象。
蘇缇娜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醫生說你沒事,就是過度透支了,需要休息。但是你還是睡了三天三夜,我們都擔心壞了,霍雨說你可能會變成植物人,我都說不可能呢…..”
宋文彬看着霍雨,她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隻是冷淡的哼了一聲,抱起胳膊審視着他。
“不太好吧…”
“什麽不太好。”
蘇缇娜好奇問道。
“你們和我住一個房間。”
宋文彬低着頭,輕聲說道。
霍雨忍不住嗤笑出聲,自言自語說道:“狗改不了吃屎呢…”
“你想多啦,我們隻是白天在這裏。”
蘇缇娜無奈說道,“晚上我們睡隔壁呢,說起來,這是你和衛甯的房間,不過他剛剛去換藥去了。”
宋文彬松了口氣,可之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隻是坐一下而已,何必這麽敏感呢?
這時,他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來,一股強烈的饑餓感上湧,取代了其他的思維,他這才察覺自己已經很久未曾吃過東西了。
聽見他肚子咕咕叫,蘇缇娜趕緊看着霍雨,說道:“吃的東西呢?”
“先刷牙還是先吃飯?”霍雨問道,手伸向床頭櫃上的保溫盒。還沒等他回答,她便自作主張說道:“先吃飯吧,吃完再刷牙。”
說完,她把保溫盒打開遞給了他,宋文化木讷的接過打開的保溫盒,看着保溫盒裏的面包和蔬菜湯還有魚子醬鲱魚之類的完全西餐食物,有些愣神。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種保溫盒裏應該會裝一些排骨湯或者米飯之類的東西的,如果是西餐,應該裝在盤子裏。
這種刻闆印象交織的情形讓他産生某種微妙的錯覺,他好像抓住了某些世界的本質,一些有關混亂的真相。
他拿起食物,緩慢的咀嚼着鲱魚和面包,一邊繼續從虛空中加載記憶。
蘇缇娜還在他身邊喋喋不休說道:“你不行就早說啊,爲什麽要硬撐着呢,又沒人會笑話你。不過說來也奇怪,我聽人說你那晚上發癫了,你爲什麽發癫,而且還是霍雨把你帶回來的,你是怎麽找到她的啊,我還以爲她都已經去極點了呢。”
宋文彬咀嚼停了片刻,他擡起頭,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眼神帶着異常的困惑和好奇,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樣。隻是宋文彬的眼睛卻飄到了她按住床榻的手掌上,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在腿邊緊緊的扣着床單,讓床單變形。
“你們不吵架了嗎?”
宋文彬放下面包反問道。
如果他沒記錯,先前這兩人還吵得和有殺父之仇一樣,現在居然能坐在一起下棋,這關系修複速度之快還真是超出他的理解。
“那是節目效果,你懂什麽。”
蘇缇娜吐吐舌頭,有些調皮的wink了一下。
霍雨也在一旁點點頭,漫不經心的說道:“是的,那是我們節目效果的一部分。”
“是嗎…”
宋文彬嘟囔道。
如果是節目效果他當然樂得其見,但他心裏是不太相信這套說辭的。不過他也不太想去管女生的心思,尤其是此時此刻。他甯願理解成極地太過孤寂,現在他們重返人類社會,回到了理智和喧嚣的塵世,于是沒了争吵的必要緣故。
嘩啦。
這時,門被推開了,衛甯在幾個攝像師的攙扶下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臉上纏着繃帶,走路一瘸一拐的。
看見床榻上進食的宋文彬,他眼神一亮,欣喜道:“厭!你醒了?!”
看見衛甯,宋文彬點點頭,順勢低下頭,默默咀嚼食物,裝出一副正在幹正事的模樣,不願擡頭去看他的眼睛。
衛甯卻很開心,他對屋外吼了幾嗓子:“導演,導演,厭老師醒了!”
沒一會兒,鮑利扛着攝像機進來了,他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鏡頭,說道:“同志們,這次極地旅行看起來效果并不如意,你們并沒有一個真正到達北緯九十度,這樣的片子拍出來隻怕觀衆會不買賬的。”
宋文彬聞言一愣,擡起頭,看着霍雨問道:“你沒有去極點嗎?”
霍雨挑挑眉,反問道:“LOL對局讓你平推基地你會覺得有樂趣嗎?”
宋文彬無言以對。
“無論過程如何,但是這太可惜了。”
導演責怪道:“要知道,你們最近的時候離北緯九十度不過百十公裏,稍微努力一點就過去了,這樣的結果讓投資人和策劃都感到不滿,要知道,這次拍攝可是肩負着開拓新市場的使命的,他們好不容易把王總請來極地。”
“他真來了嗎?那位地産大亨?”
蘇缇娜很驚訝問道。
“是的,不過還有補救措施。”
導演豎起一根手指說道:“還記得嗎,我們準備了一次冰泳計劃,雖然不是在極點,但好歹在北極圈以内,我們和王總商量了一下,他重新劃定比賽内容,說隻要你們誰能率先遊到終點,就可以……”
“不好吧。”
蘇缇娜立刻打斷他說道:“宋大哥他剛醒,就要參加這樣高強度的運動,雖然我們沒有到達北緯九十度,但是過程中我們都盡力了,那麽寒冷天氣,那麽複雜的地形,再加上我們的工具又非常不靠譜,失敗才是正常的吧……”
“我覺得這樣挺好。”
宋文彬卻打斷了蘇缇娜。
蘇缇娜驚訝的看着宋文彬,隻見他擡起頭,看着導演,說道:“在哪裏冬泳,我馬上就去。”
鮑利也很驚訝宋文彬的幹脆,結結巴巴說道:“就…就在療養院邊上,這裏有一冬泳基地,是當地人最常去的地方,雖然還沒到時間,但已經開門了。”
“好。”宋文彬床榻上跳下來,說道:“我這就去。”
蘇缇娜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她說道:“宋大哥,真的假的,你别看現在才十月,但這裏的溫度已經很低了……”
霍雨卻眼睛一亮,也從床榻上跳了下來。活動了一下胳膊,笑着問宋文彬:“你不是最怕冷了嗎?”
“我又沒得選。”宋文彬微微詫異說道。
很快,宋文彬換好了衣服,鮑利就備好了車,非凡旅途一行人坐着車穿過奧斯陸的街道,一路來到了一處結冰的河面附近。
河邊有一群北歐的中年男女正興緻勃勃從冰水裏出來,站在木質碼頭上擦拭身體,和亞洲人相比,這些北歐人身上毛發濃密,有的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就像是未完全進化完一樣到處都是毛,他們驚人的抗凍,在零下十度的空氣中穿着短褲談笑風生,好像根本感覺不到冷一樣。
看見他們,導演看起來很興奮,他還特地把攝像機對準了宋文彬,試圖拍到他的神色變化,但宋文彬并沒有并沒有多少神色變化。
他自顧自的拉開車門,來到河邊,脫掉身上的羽絨服,露出下面的泳褲。一旁的北歐人看見來了一個亞洲年輕人,都很驚訝的和他打招呼,還試圖和他交流,但宋文彬并不能聽懂他們的話。
蘇缇娜下車後見宋文彬剛從昏迷中醒來便一言不發真的要去冬泳,有些急着和導演說道:“我…我不會遊泳啊…”
“你不會遊泳就在岸上看着好了,給我們拿毛巾。”
霍雨站在宋文彬身邊,這會兒她也脫掉了外套,露出下面黑色的鲨魚服,正在碼頭邊興緻勃勃的蹦蹦跳跳,做着熱身運動。
一邊熱身一邊說道:“反正你們是一組的,派一個代表就夠了,你說對嗎?”
她問宋文彬。
宋文彬沒吭聲,他穿着泳褲站在冰凍的河水邊,突然發覺那一直困擾自己的寒冷,好像也沒有那麽太過難以忍受了。雖然身體依然會忍不住哆嗦起雞皮疙瘩,但是他已經原諒地球會産生冷這件事了。
沒有多餘的廢話。
伴随着咕咚一聲。
他跳進進了咕嘟嘟冒着白霧的冰冷河水中。
河邊爲他加油打氣的北歐人的呼聲被隆隆的水流聲掩蓋。
冰冷的河水帶來的寒冷無孔不入的往他身體裏鑽,好似針紮一般讓他難受,卻同時又讓他的大腦空前的清醒。
還沒等他好好适應一下這徹骨冰冷,身旁便又傳來轟隆一聲悶響。霍雨徑直跳下了冰水,她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寒冷的影響一般,以極矯健的蝶泳姿态破開冰水向對岸遊去。
宋文彬磕磕絆絆的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劃水,試圖追上霍雨。可是因爲低溫和虛弱,無論他如何努力,他距離霍雨都越來越遠。
導演扛着攝像機站在岸上跟拍,蘇缇娜揪心的抱着毛巾站在河邊,看着兩人在冰水中浮浮沉沉。
最終,當霍雨已經遊到終點,在終點的碼頭蹦蹦跳跳的時候,宋文彬才隻遊了一半。
不過他也沒有放棄,在遊到一半之後,他發現這冰水也不再那麽難以忍受了,甚至有一種詭異的溫暖,被窩一般。
終于,在霍雨都把身上的冰水擦幹之後,宋文彬這才艱難遊到終點。
罕見的,這一次霍雨沒有譏笑他,反而笑着贊了句:“不錯嘛。”
出水後,寒冷再度來襲,身上的水珠迅速結冰,宋文彬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岸上的蘇缇娜趕緊拿毛巾給他裹住。
宋文彬拿過毛巾擦了擦身體,感覺好受了一些。
一旁的衛甯和攝制組的其他同事已經在生起了一堆篝火,見宋文彬上岸,他們趕緊沖過來,試圖給宋文彬拿衣服和熱飲。
但霍雨卻對這一套很反感,她訓斥道:“他又不是沒手沒腳,别弄得像飯圈那一套似的,幹你們自己的活去。”
衛甯看着霍雨有些畏懼,想杠什麽又不敢說,末了隻能默默的把衣服交給宋文彬就回導演身邊扛攝像機去了。
看見宋文彬并沒有凍到失聲尖叫,導演有些索然無味,但是他沒法指責,隻能皺着眉頭,一臉的不滿說道:“霍雨你赢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去見王總?”
“急什麽。”霍雨無所謂的站在火堆邊,拿着毛巾擦着齊肩的黃毛:“我對這種獎勵向來不感冒,再說了,這樣赢未免太無趣了一些。”
“那怎麽赢才有趣呢?”蘇缇娜在一旁問。
“非得酣暢淋漓的戰鬥之後靠自己努力争取來的赢才有意思,那種唾手可得的東西,不知道爲什麽,感覺很廉價。”
說着,霍雨無所謂的擺擺手,對宋文彬說道:“下次吧,下次找一個好一點的地盤,找個一些旗鼓相當的載具,再來進行一次PK吧,到時候我一定要赢得痛痛快快。”
宋文彬嫉妒的看着霍雨的側顔,真是令人羨慕的家夥,不用動腦費心就可以活着,開車隻要馬力大就夠了,看誰不爽揍一頓就好了。
“随便你。”他說道。
……
短暫的拍攝末尾,三人站在篝火邊烘着火,一起看着霧蒙蒙的遠山,那裏是極夜覆蓋中的北極冰蓋,在離開之後,那片神秘的白色冰面在他們心裏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宋文彬忍不住問道:“你們說,那些徒步去極點的人是怎麽想的?那麽累那麽冷還要走過去。”
霍雨輕咦一聲,對宋文彬這沒頭沒尾的話感到有些驚訝:“你要我去問問那位地産大亨嗎?他好像就自己走過。”
“算了,想來他大概是自願的吧。”
宋文彬說道,頓了頓,他四處找了找問道:“話說,你們看見我手機了嗎?”
蘇缇娜默默把他的手機從褲兜裏拿出遞給了他。
宋文彬拿着手機撥通了家裏的電話,沒多久,電話就接通了,裏面傳來他母親熟悉的聲音。
“呀,你還知道打電話回來!?”
母親李悅在電話裏咋咋唬唬說道:“這都多少天了,你伯都跟我們說了,他還拿你拍的節目給我看,我看的心髒都快蹦出來了!你這又跑什麽地方去了,該不會又在國外了吧。”
“嗯,我在北極。”
“啊?!我的小老子诶,你真的是祖宗,你不是最怕冷嗎,幹嘛沒事往那種地方跑啊,跑你也不跟家裏人講一聲,電話打嘛也沒人接,我真的是拿你一點都沒辦法…….”
宋文彬面無表情的聽着電話裏的絮絮叨叨,說是聽其實也沒聽,那些言語隻是從他左耳流入,從他右耳流出,并沒有在他的記憶中留下痕迹。
好一會兒,言語的水流停止了。
宋文彬問道:“先前家裏的事,你們找到人接手了麽?”
電話裏的情緒激動的母親明顯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轉過彎來的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吞吞吐吐道:“沒……暫時還沒…..不過……你不是在拍節目嗎,我聽你伯說,你現在好像做的還挺好的,那個活應該比家裏的事賺的多吧……我看好多人都認得你了……”
“讓我爸放着吧。”
宋文彬說道:“我過兩天回去看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