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彬說完後,蘇缇娜長長歎了口氣。
“真是讓人羨慕啊…”
她的語氣既是渴望,又是憧憬。
“羨慕?”宋文彬驚訝道,“你羨慕什麽?”
“我羨慕你體驗過我從來也沒有體驗過的東西,可能是我這輩子也無法體驗到的東西。”蘇缇娜有些難過的說道,“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你的人生比我的人生有意思多了。”
哈?
宋文彬無法理解,自己這種人生就像是山上胡亂生長的七扭八歪的樹一樣怎麽看也和有意思不搭邊。
“站着說話不腰疼。”
反駁的卻是霍雨,她頗有些嘲諷意味的說道:“又沒人讓你不辍學,又沒人攔着你不讓你端盤子,你想體驗自己就去體驗啊。怕不是吃不了自由的苦,又要想要知道自由的滋味罷。”
宋文彬更沒想到霍雨會突然爲他說話,有些困惑的看着她。
蘇缇娜漲紅了臉,嚷嚷道:“你憑什麽說我吃不了苦,這一路走過來,我吃的苦也不比你少。”
“喂,我說你們兩個,這有什麽可吵的。”
宋文彬皺眉道:“說好的做遊戲呢,怎麽又争起來了。”
“我隻是覺得一段精彩且充滿起伏的人生很棒,我這也不能說嗎?”蘇缇娜卻不依不饒的質問霍雨,她看起來有點生氣了。
霍雨被問得沒話,隻能悻悻然道:“你的人生也不枯燥啊,我可沒見過有人高中的時候把下水道井蓋藏家裏,大學的時候溜到醫院…”
“霍雨!!”
宋文彬敏銳的覺察到霍雨想說什麽,大聲的制止了她。
顯然,霍雨想說夢遊的事。
但宋文彬知道,這事是絕不能提的,現在攝像機正拍着,天知道鮑利會不會正常剪輯,如果讓節目組的高層知道蘇缇娜身體狀況并不穩定,很可能會對她的前途産生影響。
況且,這種事追問起來也很麻煩,現在網絡上閑的蛋疼的人這麽多,要是有心之人一通分析,抽絲剝繭順藤摸瓜,最後再發視頻實錘,實錘蘇缇娜曾經在自己家裏過夜。
那完蛋的可不止蘇缇娜一個,連他的工作也免不了受到影響,浸淫網絡多年,宋文彬深知在娛樂圈裏是不可以解釋的,一解釋基本就輸了,神仙也救不回來。
霍雨抿了抿嘴,沒有吭聲。
“遊戲到此爲止吧。”宋文彬說道:“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但蘇缇娜卻看着霍雨,眼睛紅紅的,她用力的喘息了幾口,說道:“不行的,宋大哥,遊戲沒有結束。”
“蘇缇娜!”
宋文彬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命令。
覺察到氣氛微妙的變化,他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在這種地方産生間隙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爲。這次旅途的危機讓宋文彬壓力很大,作爲團隊裏唯一的男性,他必須保證旅行不出原則上的意外,他認爲這是他的責任,五萬一個月的責任。
“這不公平,宋大哥。”
蘇缇娜輕聲說道:“我們問了你三個問題,咱們卻隻回答了兩個問題,這多不公平啊。要我說,我們各自應該再多回答一個問題,這樣才勉強算公平公正呢。”
啥?
宋文彬驚了個呆。
玩個真心話大冒險還要公平公正,這是什麽腦回路。
更令他感到驚訝的是霍雨竟然也點點頭,她無所謂道:“好啊,一人一個問題。”
“霍雨,你問吧。”
蘇缇娜率先發難。
“霍雨!“
宋文彬看向霍雨,試圖阻止她發問。
但霍雨全然無視了他,徑直問道:“你看書失效後,阻止失控的辦法是什麽?”
宋文彬臉色瞬間蒼白下去。
好似一記直拳打得他腦門有些發懵。
這該死的!!
霍雨,你爲什麽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呢。
這你問出來了,豈不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蘇缇娜身上有問題了,這已經不再是節目裏的公事了。
蘇缇娜臉色也很蒼白,她定定神說道:“我
…我拒絕回答。”
“拒絕回答嗎,這就意味着你違反了遊戲規則。”霍雨笑道。
漫長而揪心的沉默後,蘇缇娜勉強說道:“故事。”
“故事?”
“你要是能和我講故事,說不定我能安安靜靜的睡着,當個小白兔。”蘇缇娜說道。
“哦,可是故事不是會讓你感到無聊嗎?”霍雨又問。
“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了,霍雨。”
蘇缇娜微微垂下頭,看着霍雨,眼神幽深的就像一抹深潭一般,“現在,輪到你了。”
宋文彬從沒在蘇缇娜身上見到這種眼神,隻是一瞬間的眼神,竟然讓這個普通簡陋的雪屋内的氛圍劍拔弩張。
“來吧。”霍雨正襟危坐,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那麽霍雨。”
蘇缇娜柔聲細語的問道:“我曾經在印度的時候,聽你說過,你的父親在坐牢。請問,這…又是什麽情況呢?”
霍雨如遭雷擊,臉上的血色一瞬間消失。
宋文彬也錯愕的瞪大眼睛,雙唇張開。
這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事。
霍雨父親,坐牢???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蘇缇娜怎麽就知道了?
他怎麽完全沒有聽過??
屋外的暴風雪正在瘋狂的呼嘯,冰屋内的氣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看不見的漩渦拉扯着三人,讓他們極速向着看不見的深淵中墜落。
蘇缇娜嘴角上揚,帶着淡淡的微笑,宋文彬一臉錯愕,霍雨則一動不動,好像一尊破舊的瓷娃娃。
“我…我怎麽不知道,你,不要亂說啊。”宋文彬喃喃道:“亂說是要負責的。”
“我在亂說嗎?霍雨。”
蘇缇娜聲音柔軟的有如春風,可每個字都令霍雨的身體愈發僵硬,她本能的看了宋文彬一眼,随後觸電般閃開,不願看他的眼睛。
“是的,他在坐牢。”
霍雨低着頭,面無表情說道。
宋文彬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他閃電般的撲過去,将攝制組用于拍攝的攝影機撲倒,猶如撲倒炸藥包的烈士一樣拽掉了攝影機上的引線。
他把攝影機按在身下,心髒狂跳。
但是他的動作全然無人在意,蘇缇娜直勾勾的看着霍雨,問道:“爲什麽坐牢呢?”
霍雨緊握拳頭,低着頭,有氣無力的顫聲說道:“他早年是曾是吳錫豪的手下,打傷了很多很多人,吳錫豪死後他自己又想單幹,結果HK回歸之後,他就被判處無期徒刑,現在在HK服刑,直到他死爲止。”
宋文彬啞然。
“呼……”
蘇缇娜挑挑眉,發出意味不明的歎息,嘟囔道:“有點吓人呢。”
如此信息令宋文彬震驚,他好半天才緩過來,說道:“你是香港人。”
“我出生在香港,僅此而已。”霍雨聲音麻木。
“難怪你會粵語。”宋文彬喃喃道。
“這樣,你母親呢?”蘇缇娜又問。
“這是另外的問題了。”
宋文彬大聲說道,“今天到此爲止了。”
“改嫁了呗。”霍雨回答道,她的神情有些失魂落魄,好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
“那你是跟誰長大的?”蘇缇娜好奇問道。
“夠了!!”
宋文彬猛的站起身,大聲說道。
蘇缇娜一驚,受驚的貓咪一般蜷縮起來,說道:“幹什麽呀,不就是問點問題了解一下嗎,可别說你一點都不想了解她,都一起旅行了一年多了,這家夥對自己的過去還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她愛說不說。”宋文彬咬牙說道:“我們隻是同事。”
蘇缇娜撇撇嘴,哦了一聲。
頓了頓,宋文彬忍不住訓斥道:“你們兩個犯病了嗎?來極地之後,就一直在那較勁,要我說你們想要整點節目效果我也能理解,但是這是工作,工作是不可以帶個人情感的。”
“真的假的,不帶感情的工作,你機器人嗎。”蘇缇娜反問,在霍雨全然癱掉之後,她卻異常活躍。
“我不是,但是帶入感情你就會不專業!”
宋文彬嚴厲說道:“作爲一個成年人,不專業就不酷了!”
蘇缇娜噗呲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宋文彬瞪了她一眼,彎腰看向霍雨,說道:“不就是坐牢嗎,誰還沒坐過牢,咱們不也坐過嗎,多大點事,我爸還天天炒股呢,老實說,有時候我也想把他塞到籠子裏關起來,至少這樣他就不炒股了……”
一直癱坐的霍雨緩緩伸出手,推開宋文彬。隻見她直勾勾的看着蘇缇娜,一字一句說道:“我的确沒有什麽說得過去的家庭,不像你,從小到大都被寵愛有加。”
蘇缇娜敏銳皺起眉頭,收了笑。
霍雨接着說道:“你已經非常幸福了,有愛你的家人,有很好的工作,甚至學校都會因爲你的畢業而請你去講話,可是你居然不知道滿足,這是我看不過去的。”
“我怎麽就不滿足了?”蘇缇娜怒極反笑道,“你說我不滿足我就不滿足嗎?”
宋文彬:“别吵了!!”
“夢遊就是不滿足的證明,世界上沒有那種圓滿的好事,你不可能永遠都有讓你滿足的體驗。”
“我身體出毛病是我選的嗎?”
蘇缇娜大聲說道:“你知道時刻不受控制的那種心驚膽顫嗎?你覺得這是一種好玩的事情嗎??”
“我見多了說自己身體有毛病裝的很弱很可憐的女生。”霍雨不屑說道:“小孩才用這種伎倆,真不行你咋不去撸鐵,我保管你每天跑十五公裏一定屁事沒有!”
宋文彬:“行了行了,别吵了!!”
“你以爲人人都是你嗎?”
蘇缇娜紅着眼睛,眼淚汪汪的說道:“你有這麽看我不順眼嗎?”
霍雨輕蔑的說道:“你别哭了,小碧池。沒用的,同事這麽久,要是連某些人的假醉和假哭都看不出來,我也不用混了。”
“你别叫我小碧池了!!”
蘇缇娜尖叫道,她一下抓着面前放零食的小桌闆,一把将其掀開,大聲說道:“就是你最先開始叫我小碧池,現在網上的人都叫我小碧池!還叫我綠茶蘇!!同事這麽久,我有叫過你男人婆嗎!?我有叫過你暴力狂嗎!?我有往你身上貼過标簽嗎?”
零食噼裏啪啦墜地。
宋文彬已經沒辦法了,眼見兩個同事一個冷得就像北極堅冰,一個哭得稀裏嘩啦。他兩頭不是人,隻能拉着霍雨懇求道:“别吵架了,都是同事,這玩意拍出來讓人笑話呢,你們還嫌網絡上對你們指手畫腳的人不夠多嗎?”
“你随意,我不在乎。”
霍雨一把甩開宋文彬,輕蔑說道:“我不在乎你怎麽想,我也不在乎世人怎麽想,怎麽往我頭上貼标簽,他人毀譽,與我何幹。”
“霍雨!!”
蘇缇娜尖叫起來。
宋文彬不叫了,他難過的站在原地,無法理解,爲什麽幾小時前開在一起開心搭雪屋玩遊戲的人,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霍雨也已經受夠了,她拿起雪屋裏的衣服和帽子,扭頭就走,一頭鑽進了屋外的暴風雪中。宋文彬大驚失色,這麽大的風雪,霍雨要去哪裏??
他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忙不疊的追出去,問道:“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極點。”霍雨面無表情說道。
“你瘋了嗎!?”宋文彬恐懼道:“這麽大的雪,你要去極點!你會迷失道路的!!”
“你提醒了我。”
霍雨吹了個口哨。
頓時,雪地裏那些休憩的墳包包一個個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好似被阿爾薩斯一劍插醒複生的屍鬼一般,開始在暴風雪中汪汪狂吠不止。
霍雨走到伊莎貝拉和其他狗狗身邊,解起了它們身上的繩索。
宋文彬見狀撲上去一把抓住霍雨的胳膊,語無倫次道:“你!你不能走!這是我的狗!!”
霍雨冷着臉,将他推倒在雪地上,随後翻身騎上自己的雪地摩托,不顧那濃白的幾乎看不清方向的風雪,直接将其啓動起來。
宋文彬一見自己的狗撒丫子跟着霍雨跑起來,急了,他連滾帶爬的在雪地跋涉着在雪地上沖過去,拖着霍雨的車尾在雪地上溜着大喊道:“喂!霍雨!霍雨!!你把我的狗帶哪兒去,沒狗我怎麽去極點啊!!”
“你不是有蘇缇娜的破冰車嗎?”
霍雨被拖住車尾,說道:“你坐她的車去極點吧,她的車足夠暖和。”
“我都說了我不坐她車不坐她車!”宋文彬氣急,嚷嚷道:“你有什麽毛病嗎!?”
“我隻是沒有失憶!!”霍雨突然沖他尖叫道。
宋文彬呆呆的看着霍雨,風雪之下,她的面色扭曲,帶着無可抑制的激動。他被霍雨的表情吓到,緩緩松開手。
霍雨猛烈的喘息着,喘息了好幾口,一把攥住了宋文彬的衣領,惡狠狠的說道:“一直裝瘋賣傻的人沒資格來說我有毛病!!”
宋文彬看着面前那雙泛紅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那是什麽眼神,你在害怕我嗎?”她問道:“害怕我把你大卸八塊嗎?”
“霍雨……别這樣……”宋文彬懇求道。
呼嘯的寒風中,二人對視了片刻,刺骨的寒冷和寂靜的荒原無視無刻不在放大着那永恒的孤寂,在最遠離世俗的土地,世俗的一切卻無限的膨脹開來。
霍雨索然蕭瑟道:“呵,想來我是和我父親沒什麽區别,你的選擇是正确的…..”
“你究竟…..在說什麽……”宋文彬無法理解。
嘩啦。
霍雨松開宋文彬的衣領,将他推倒在雪地上。
“我想通了。”
霍雨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說道:“的确還是拖拉機更适合你,溫暖且舒适,這群狗不适合你。”
說完,她騎在雪地摩托上擰動油門,伴随着犬吠和引擎聲,紅色的車尾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濃郁的白霧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