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花房内的三人陷入某種詭異的沉默之中。
“你…夢遊了?”
霍雨不确定的問。
“是的。”蘇缇娜低着頭,小聲說道。
“扯淡吧。”霍雨說道,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蘇缇娜搖搖頭,“不是扯淡,我的确會有夢遊的習慣。”
“夢遊的習慣,你是說,習慣?”
宋文彬膽顫心驚,說是習慣也就意味着不止一次,而剛才那一下已經足夠讓他感到恐懼了,那撲面而來的女性本能,好似混亂的漩渦,要将他的一切包裝全部撕碎。
“是的。”蘇缇娜小聲說道:“這并不是我第一次夢遊。”
“你以前也有過?”霍雨問道。
“經常。”蘇缇娜回答。
花房内再度陷入寂靜之中,霍雨和宋文彬呆呆的站着,蘇缇娜的話讓他們有些懷疑人生,宋文彬感覺這不亞于有人在二十歲的時候他床上尿了泡尿,然後宋文彬問他是否尿床,他的回答是經常。
“不是,都在一起工作一年了,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霍雨不可思議道。
“那是因爲……這一年都過的很充實。”蘇缇娜紅着臉,有些艱難的說道。
“啊??”
花房内的其他兩人齊刷刷的發出不解的聲音。
“過得充實的時候,我會覺得生活很有意思,睡覺就很安穩,但是……如果生活很機械,隻是日複一日的重複,我就會非常難受,非常非常難受,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幾乎必定會夢遊。”
蘇缇娜低着頭,難過說道:“其實…我今天早些時候就感覺到了,做畢設,寫論文,還那些畢業緻辭……我的天,真的…太無聊了,就感覺自己在強行吃一堆白色泡沫一樣……我已經,到極限了……”
霍雨微張嘴巴,一臉的莫名。
宋文彬撓撓頭,很無助。作爲一個渺小的人類,一個在二十一世紀苟且求生的普通人類,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面對如此複雜而多變的人生。
良久,霍雨才問道:“那,你……你家裏人,知道你這毛病嗎?”
宋文彬眼睛一亮,對啊,她家人現在就在S市,他們肯定有什麽辦法。
“知道,早就知道了,我七歲的時候就開始夢遊了,那時我剛上小學,數學老師讓我背乘法口訣表,我用了三分鍾就背會了,他非要讓我背一節課,我說想去看漫畫書,他罵了我一頓,讓我站黑闆背乘法口訣表一節課。晚上回來之後我就夢遊了。”蘇缇娜回答道。
霍雨好奇起來:“你夢遊幹嘛了?”
“我不知道,夢遊的事情我怎麽可能記住呢,不過我醒來的時候躺在學校國旗旗杆下面,教室的玻璃碎了一地,我推測可能我把玻璃砸碎了吧。”
“我滴乖乖….”
霍雨喃喃道。
“我家裏人找了我一個晚上,吓壞了都,還是第二天白天升國旗的時候别人才發現的我。那會我躺旗杆下睡正香呢。”
蘇缇娜說道,語氣竟然帶着些炫耀:“我們那邊小學管的很嚴,我就經常性的夢遊,最嚴重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遊蕩。我的姐姐不得不和我睡在一起,拿繩子把我的手和她的手綁在一起,以防止我亂跑。然而很多時候,我醒來的時候,卻并沒有和姐姐睡一起,手上的繩子也散開了,打死結都沒有用。”
“還…還有嗎?”
霍雨震驚的問道。
宋文彬也豎起耳朵。這種事情他此前聞所未聞,他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
“有啊,太多了,小學最嚴重的一次是三年級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重複的課程還有同學的智商,我想要跳級直接去初中。老師不讓,非讓我留在班裏,因爲我每次都能考年級第一,他不舍得放我走。所以我又夢遊了,那次夢遊醒來之後,我已經在隔壁城市的車站裏了,離家有100多公裏。”
“你家裏人不管你嗎!??”
宋文彬驚悚道。
三年級小孩夢遊跑100公裏,這種事在他聽起來簡直太可怕了,萬一遇到人販子不是人都無了。
“管,但那一次是白天,我白天睡着了,從學校裏晃出去去了車站。坐車去了旁邊的城市,老師發現我不見了之後找我父母,父母在伊甯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人,最後還是警察調監控錄像,順着車站一路找到隔壁城市的我。”蘇缇娜說道。
“我的天啊。”
霍雨呻吟出聲:“真的假的啊,拜托你别和我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霍雨。”蘇缇娜抱着膝蓋難過說道。
“你爸媽,你爸媽他們不帶你看醫生嗎?”霍雨顫聲道:“這種….這種應該也算得上是,某種疾病吧。”
“看過,看過很多次。非常多,基本上能能去的醫院都去過了,甚至我二哥大學學腦神經專業也和我的毛病有關,他想要搞清楚我夢遊的緣故,但是很可惜,無論是外面的醫生還是我的二哥,都沒能檢查出任何毛病,他們都說什麽我身體很健康,就是壓力太大了。但是我心裏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壓力大導緻的。”
“那是什麽導緻的?”霍雨和宋文彬異口同聲問。
“無聊。”蘇缇娜說道。
兩人再次沉默了。
“三年級那次之後,從學校溜走被帶回來之後,我的家人就遂了我的心意,給我買了很多很多漫畫書,你們能想象到的市面上的所有漫畫,小說,乃至雜志,我全都看。嘿,真的有效果,一旦開始看那些東西之後,我就不夢遊了。”
“我看你就是單純的想玩。”宋文彬嚷嚷道。
誰小時候都不愛學習,都喜歡漫畫小說,但是爲此做到蘇缇娜這種程度,沒有就夢遊,甚至跑到一百公裏以外的城市,他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
“是的,我很愛玩。”
蘇缇娜說道:“而且必須要玩得有質量,玩得有水平,一般的玩對我來說是看不上的。”
“什麽叫一般的玩?”宋文彬又問。老實說他今晚可算是開眼了。
“就是…一般同齡人喜歡的玩的…女生的交際,男生的裝逼吹噓,打遊戲,逛超市,看化妝品,談戀愛,唱KTV,喝酒玩骰子,在我看來都是….非常無趣的。”
突然,蘇缇娜渴望的看着宋文彬和霍雨,問道:“宋大哥,霍雨,你們也覺得那種東西很無聊吧,對吧?”
“沒有。”宋文彬搖搖頭,矢口否認:“我沒有這麽覺得,你别亂說。”
“是挺無聊的,不如打架撸鐵。”
霍雨摸着下巴想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說了嗎,你喜歡看漫畫小說之類的,那種東西可以緩解你的無聊,讓你不夢遊,那你就一直看好了,怎麽都旅行一年了也沒見你怎麽看?”突然,她想到什麽,說道:“咦,想起來,從印尼回來蹲号子的時候,我見你看過。”
“是的。那一次有這方面的原因。”
蘇缇娜說道:“不過,也不全然是這個原因,我小時候的時候需要那些東西,但随着我的長大,那種東西的效果就越來越弱了,因爲我發現,漫畫小說遊戲這種東西也是雷同的,在看到一定程度之後,我發現我一直在一個相同的圈圈裏無限循環,所以,在高中之後,我就已經不看那種東西了。”
“那你高中之後繼續夢遊?”霍雨問。
蘇缇娜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玩的東西,肯定是能找到的,但是很顯然,一旦那件事物陷入重複循環的境地,對我來說就失去作用了,夢遊也就會随之出現。”
頓了頓,蘇缇娜忍不住莫名笑了起來:“我還記得那是高二的一次暑假,學校有個籃球隊的隊長,每天都要抱着個籃球來我家樓下找我,風雨無阻雷打不動,他或許覺得這樣可以打動我吧,但是在我看來,那家夥和機器人完全沒有什麽區别了,後來有一天下大雨,我突然發現這家夥沒有來,我還以爲這個人在和我玩欲擒故縱,拿那種老套的突然消失來吸引我的注意力,但是後來才知道他掉到我家樓下那井蓋下的下水道裏去了,摔得個亂七八糟,哈哈哈哈。”
蘇缇娜樂了,“我家樓下那下水道井蓋突然就不見了。”
“被人偷了嗎?”霍雨冷不丁問道。
“沒有。”蘇缇娜慢慢止住笑,“那件事發生一個月後,我才在我自己的床底下發現了一片被取走的井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麽把它搞出來帶回家的。”
宋文彬絕望的捂住臉:“你真的是夠了……”
“不過這些和之後的比起來其實都不算什麽。”蘇缇娜繼續說道。
“這還不算什麽???”宋文彬忍不住大聲說道。
“是的,我有記憶以來最可怕的一次夢遊是在一年半前,老實說,那段時間我實在無法忍受大學的生活,能看的書也都看的差不多了,能學的知識也學的差不多了,市面上外國的電影電視劇乃至遊戲又全是政治正确,中國的文娛要麽就是媚俗要麽就是無聊透頂的升級,大學裏的女生每天就像八卦機器一樣東家長李家短,男生就像荷爾蒙的動物一樣,看見我就加微信,加了微信就尬聊,一天發十幾個在嗎,吃了嗎,在幹嘛。要麽就故意裝作很有趣來逗我,要麽就是那種炫富,我實在受不了了。
那段時間,我感覺我就像…..就像生活在,生活在一堆死人中間,真的,那種感覺無法形容,就覺得我住在一個泡泡裏,泡泡裏全是npc,隻有我一個活人,這群npc就像一群被設定好的程序一樣,并沒有什麽變化,也不會說出什麽讓我感到驚奇的話,做出什麽讓我眼前一亮的舉動,所以我夢遊了。
那一次我醒過來之後,人已經在第二人民醫院的太平間裏了。根據醫院的監控,我應該是在太平間裏觀察了一晚上屍體。”
宋文彬被她的話吓得大半夜的汗毛倒立,差點尖叫起來,他一屁股坐了下來,手指深深的插進了頭發裏,全身都在發抖。
天見可憐,他一直把蘇缇娜當成鄰家小妹妹,但是難以想象,這家夥居然….居然….
太可怕了,他居然和這樣的家夥相安無事一整年嗎?
霍雨面無表情,但蒼白的臉色也顯示着她内心的震撼。
蘇缇娜還在自言自語:“好在那一次隻有醫院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們把我當精神病趕了出來,那時我走在街頭,知道這樣再呆下去肯定不行,再加上經濟又不是很好,就出來打工了,找着找着,也就找到了現在這份工作,認識了你們。”
她長歎一口氣,用夢幻的口氣說道:“不過真的很奇妙,認識你們之後,一年的時間,我都沒有再夢遊過了。真的,就算是這一次夢遊,我自己提前也感覺到了。”
“媽的我好榮幸啊……”霍雨喃喃道。
“不是……”宋文彬不管不顧嚷嚷道:“你怎麽去太平間的啊,那種地方可以随便進的嗎?”
“我不知道,宋大哥,我夢遊的時候很少有什麽東西能關住我,也沒什麽東西攔住我,如果睡夢中的我真的想去一個地方的話,雖然我完全不知道我是怎麽過去的,但的确是可以過去的。”
宋文彬人都麻了。
他坐在地上,大腦停止了思考。
這他嗎什麽超能力….
花房裏的三個人都沒聲了,面對這樣一個突發事實,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該做什麽。
“我要告訴你爸媽。”霍雨突然說道。
“不行!!”蘇缇娜緊張的大聲說道:“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才選擇和你們呆在一起的。這一年來我告訴他們的都是好消息,我一直告訴他們我已經不夢遊了。這也的确是真的。
他們這次過來,也是想看看我的狀态,我不想讓他們擔心,相信我,霍雨,我已經畢業了,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請你不要告訴他們。”
“真的嗎?”霍雨不确定。
“真的。”蘇缇娜笃定說道。
“他媽的…”
霍雨捂着額頭,喃喃道:“這種…這種事情…你他媽怎麽不早說啊…”
“是啊,這可是很嚴重的事情啊…….”宋文彬心有戚戚說道,他都不能想,外出旅行那麽多次,多少次意外,多少次危險,要是這家夥在其中某個國家比如說印度旅行的過程中突然夢遊消失,去了100公裏外的城市,他都不敢想那個後果。
“有很多緣故了,宋大哥,一來和你們在一起旅行真的很開心,我不想說出這種事導緻工作丢掉。二來,旅行的時候我都沒有夢遊過,這是我很多年都未曾有過的充實,所以…我一直不敢對你們說,我擔心你們知道後,就瞻前顧後,或者再也不帶我出去。畢竟,白頭發的姑娘,有很多……”
(本章完)